第43章 荊州港口
荊州港口
這一句,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楚杭定定地望着蕭亦行,生生壓下一腔躁動,心念飛轉。看來感情得硬杠,但是豆腐還得軟吃。
他攏了攏濕透的衣襟,垂眸不語。
蕭亦行見他半天不吭聲,緩緩收回腿上的力道正欲轉身,只聽身下傳來一聲低語:“師尊,我…有點冷。”
“……”,好一招故作柔弱。蕭亦行輕扯嘴角,毫不理會道:“怕冷就離火堆近一些。”
又不是數九寒冬,都快金丹的人了,別說淋點雨,就是下冰雹也傷不到他。
楚杭聞言默默起身,挪到火堆旁坐下。噼啪跳動的火光映着他的側臉,揚起點點飛旋的星火,落入眼瞳中,一片澄澈溫柔,又帶着一絲…楚楚可憐。
他臨行前就換下了琅琊閣月白色的袍服,現下穿着的是蕭亦行那套玄色的衣衫,加上前番連日波折,此時更顯清減幾分。
楚杭拾了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火堆,又強忍着朝蕭亦行瞟去的沖動,竟如懷春少女般心有戚戚、情難自抑。
他終于知道了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自從元神融合後,兩生兩世的情感洪流幾乎要把他連骨帶肉地吞沒,顧衍之那一聲聲溫柔缱绻的“師弟”喊得他抓心撓肝,恨不得把眼前人揉碎了融進骨血裏,方能一解相思。
明明滅滅的火光映照下,楚杭緋紅的臉頰藏都藏不住,他生怕蕭亦行看出端倪,只好背着火堆側身躺下。
雨聲打落在空曠的四野,潮濕的水汽夾雜着陳年的香灰味兒,他将濕冷的白衣緊緊攬在懷中,低頭貼上那若有若無的松木氣息,終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蕭亦行一向潔癖,不願睡在滿是塵土雜草的石板地上,正斜倚着柱子打盹休息,并未睡沉。半夜火苗呼的一熄,他便醒了。
雖然嘴裏說着不管楚杭,可畢竟關心早已成為習慣。他每每面對這個人,心裏都會鬼使神差地生出幾分柔軟來。
火光燃盡,只留餘灰殘紅,空蕩蕩的廟宇裏一片漆黑。他輕手輕腳地走近俯下身子,楚杭整個人都湮沒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可觸手一片濕冷。
蕭亦行指尖一縮,旋即又探了上去。被雨水打濕的衣衫還緊緊貼在身上,似是被凜冽的寒意浸透,楚杭此刻身體冰涼,不過短短數日,摸上去竟又消瘦不少。
他将手覆在楚杭肩頭半晌,終是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緩緩抽出他懷中濕漉漉的衣衫。
楚杭在夢中輕哼一聲,無意識地伸手要攥住那即将抽離的衣角,卻被一人輕輕攬過,擁入溫暖的懷抱中。
“阿杭,不冷了,睡吧。”
翌日清早,他還未睜開眼就嗅到一股淡然的蘭花氣息。
這味道似是熟悉,又有點陌生。楚杭猛然驚醒,入眼是一片靛藍色的衣襟,領口繡着如意雲紋,神思恍惚間他脫口而出:“大…大師兄?”
“嗯?”蕭亦行昨夜睡得晚,本來還迷糊着,竟猝不及防被這一聲清脆響亮的“大師兄”給叫醒了。他緩緩支起身,似笑非笑道:“誰是你大師兄?”
清冷的音色讓楚杭陡然一個激靈,這才看清身邊之人是換上了星辭衣袍的蕭亦行。
溫暖的體溫擁他入眠,楚杭驀然耳根一紅,改口道:“師尊…”
蕭亦行并未糾結昨晚之事,淡然起身道:“醒了就出發吧。”
兩匹馬仍拴在外面樹樁上,他解開馬鞍,輕輕在馬屁股上一拍,“走吧。”馬兒蹄聲輕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山道之中。
楚杭不解地望去,蕭亦行解釋道:“從這兒走,半個鐘頭可到渡口,我們改走水路。”
烏陵渡口處于東西往來水路要道,從此地去百花谷,可乘船沿江至渝州,再轉陸路。
蕭亦行性情喜靜,進了客艙便沒再出來。好在這船頗為寬敞,艙內設窗,仿房屋之制,桌椅床鋪一應俱全。
初春時節,河流上游開凍,滾滾江水裹挾碎冰而下,水勢較往常更為洶湧澎湃。可楚杭中毒一事尚且原因不明,一路走陸路難免人多眼雜,所以他才選擇改水道。
只是他沒有料到的是,由于他內力被封、經脈滞澀,行船還不到兩個時辰,蕭亦行就心生後悔了。他堂堂碧雲天護宗長老,不得不接受一個難以置信的事實,那就是,他暈船了。
蕭亦行微阖雙目,保持着打坐調息的姿勢抵禦着船身來回晃動帶來的不适,一陣煩悶的暈眩感湧上心頭,攪得空蕩蕩的胃裏一陣泛酸,原本就淡薄的唇色此刻更是蒼白至極。
楚杭想到師尊無法同往常一樣辟谷,貼心地拿來食盒推門而入,擡眼就見蕭亦行眉頭緊蹙,嫌惡地瞥了過來。
他腳步一頓,還未來得及問出緣由,就聽到冷冷兩個字:“出去。”
楚杭愣住了。這昨夜還溫存缱绻,今日怎麽突然換了這副态度?他盡管內心一萬個委屈,但還是緩緩開口道:“師尊,你昨日就沒好好吃東西。這些菜我擱這兒,你多少用些吧。”
随着食盒啓開,油腥的味道登時飄散在空氣中,蕭亦行強忍着陣陣翻湧的反胃感,咬牙又是一聲:“出去!”
這一句,怒意顯露無疑,迫不及待要把楚杭趕走。
楚杭簡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時間定在原地進退兩難。
他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可忽而腦中不合時宜地冒出蕭亦行指着心口的畫面,“你這兒都捅過了,還有什麽不敢的嗎?”
他終于定了定心神,決定厚着臉皮杠到底。
楚杭強迫自己挪了挪生硬的步子,端出一疊金黃油亮的炒蛋湊到蕭亦行跟前,溫聲細語道:“師尊,別生我氣了,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他水汪汪的鹿眼簌簌,正擡着眸子露出一個真誠無比的笑容,就見師尊一張俊臉神情變幻莫測,鳳眸瞬間憋得通紅。
楚杭心下生疑,剛想開口詢問。蕭亦行卻蹭地一下站起身來,捂住嘴向艙外飛奔而去。
徒留他一人呆在原地。
待他反應過來追到甲板之時,蕭亦行已經吐得像是挂在船邊上,眼睫被抑制不住的淚水打濕,但目光依然冷冽兇狠地朝他剜來。
楚杭霎時腿上一軟,一句“師尊我錯了”還沒說口,就見蕭亦行又是一聲幹嘔,扶住船沿的手臂已然發顫。
他趕緊上前撫在師尊冷汗涔涔的脊背上,安慰道:“吐出來就好了,你先緩一緩,我去拿些茶水來。”
蕭亦行本來這幾日就沒吃什麽東西,倒也沒真吐出多少,只是把胃裏折騰清空之後,總算好受了些。他氣息微喘,就着楚杭端來茶水漱了漱口,過了半晌總算是平息下來。
船下江水湍急洶湧,時不時泛起泥沙渾濁的腥味兒,他默默吹了一會兒江風,還是壓着不适感走回了客艙內。
楚杭趕緊跟上。師尊此刻雖無靈力,但他卻莫名心虛地感到當頭一股威壓,仿佛屋內空氣都冷了幾分。他連忙把食盒往窗外一扔,軟軟哄道:“晚上我給師尊做碗清粥,可好?”
幾口潤白濃稠的粥米下肚,胃裏吐空的不适感終于緩和了一些。蕭亦行臉色依然難看,起起伏伏的晃蕩感讓他胸口滞悶、煩躁不已,暮色剛剛垂下,他就将自己裹在被褥中睡去,與昨日那威風凜凜、大殺四方之勢簡直判若兩人。
一連幾日,蕭亦行都神情恹恹的,雖然沒再吐過,可也吃不下什麽東西,幾乎整日都待在船艙裏甚少出去透風。
直到客船靠岸,停泊在了荊州港,他才走出艙門。
清晨江風徐徐,遠處山巒起伏、薄霧缭繞。蕭亦行剛舒一口氣,就聽岸邊人群中一陣騷動。
他尋聲望去,一名船員慌張跑來,對着舵手喊道:“渡口有人仇殺,我們趕緊啓程吧,免得被卷入進去。”
掌舵人回道:“還有客官下船休息沒有上來,怎可一走了之。”
船員已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顧不了那麽多了,趕緊走吧。”
“不準走!”忽地一聲爆喝響起,幾道沙青色的身影已然躍上客船,手中佩劍還沾着血珠,如斷線一般滴落在甲板上,“方才有人趁亂躲進船內,我們必得搜出此人。”
蕭亦行與楚杭對視一眼,“蒼穹派。”
被甲板上的喧鬧所驚,船主此刻也跑了出來,上前拱手道:“不知是何人得罪了各位道君,我們行船剛剛停在此處,并未看到可疑之人上船。”
“昆侖宮賊人奸滑,我們追到渡口就不見了蹤影,想必就藏在這艘船上。在下蒼穹派林峰,還請船主行個方便。”
那人說話雖還客氣,眼神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厲,楚杭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琅琊論道時蒼穹派首席大弟子。
“這…”船主一時犯了難,蒼穹泱泱大派他得罪不起,可這艘船中來往達官貴人甚多,若讓人貿然闖入搜查,亦是得罪不起。
他思忖片刻,還是陪着笑臉道:“諸位道君,江湖事江湖了,我這船上還有不少婦孺妻眷,在這裏搜查動手怕是多有不便,還望道君見諒。”
林峰冷笑一聲,手中長劍铮铮作響。他目光如刃,掃了一圈船上諸人,開口道:“殺師之仇,如何能了。”
“什麽?”人群中一陣驚呼。
“蒼穹派掌門謝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