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雲間春雷
雲間春雷
驚蟄。
驚雷一聲,萬物回春。
雷在低低的雲層間轟鳴,數道耀眼的閃電劃破夜空,沉重飚急的雨點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山間。
轟隆隆。金紫交織的光電把蒼穹撕開一道豁口,映得夜空亮如白晝。
“師弟!”顧衍之臉色一變,望着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蕭亦行,身體本能的反應已經先行一步。
九天驚雷有靈,躲是躲不過去的,只能咬牙頂住。
他縱身一躍,手中長劍直指雲霄。閃電如銀蟒一般暴虐蹿出,眼前是大片灼熱的光亮,他周身靈力灌注于劍身,向雷電猛然斬去!
耳邊雷鳴轟然咋響,閃電一道接着一道急促地落下,絲毫沒有停歇之意。顧衍之分不清額前汗水雨水,滴入眼中一片朦胧,他牙根咬得咯吱作響,竭盡全力在驚濤駭浪間翻滾搏鬥,全身經脈炸裂似的疼痛。
一陣尖銳的嗡鳴過後,手中長劍終是無法承受這暴落的雷擊,在剎那間斷成數截,化為齑粉。
下一道驚雷正裹挾千軍萬馬之勢即将落下,餘光所見,地面上一道人影猛然躍起,提劍而來。
他瞳孔倏地放大,電光火石之間一掌震開飛撲過來的蕭亦行。
最後一道金雷終于落下,直接劈在了顧衍之身上。
耳畔的雷聲終于漸漸遠去,烏雲收卷,微風晚涼。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顧衍之感到自己被揪住衣襟拎了起來,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但那熟悉而刻薄的聲音還是一字不拉落入耳中,“顧衍之,你找死嗎!”
……
顧衍之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清醒的瞬間,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席卷而來,渾身像被火灼一般,完全無力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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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掙紮了一會兒又頹然躺下,開始打量起自己來。手臂和胸前都纏繞着紗布,想必是上過藥了,那被劈得破破爛爛的衣服也換成了幹淨的寝衣。
他趕緊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還好,應該沒有留下可怕的疤痕。
不過,當他摸到頭發的時候,手指瞬間縮了一下。
“你醒了?”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
“師弟…”,顧衍之支起胳膊望去,終于開口問出了第一句話:“我頭發呢?”
蕭亦行端着一盆水,面無表情道:“焦了。”
“焦…焦了?”顧衍之一時語塞,趕緊往水盆裏瞅去,裏面映着的人差點讓他叫出聲來。
面色黯淡、印堂發黑,關鍵是頂着一頭狗啃似的頭發,哪裏還有半點英俊小生的模樣。
他滿面愁容地瞧着水盆裏的人影,結結巴巴道:“這...這頭發是?”
“我剪的。”蕭亦行淡淡道,“怎麽,你還要等師尊他老人家回來親自給你剪?”
“不…不是這個意思。”顧衍之讪笑道,“有勞師弟了。”
蕭亦行白了他一眼,“嘭”地一聲把水盆往桌上一放,沒好氣道:“醒了就自己洗。”
看着樣子,小鳳凰似乎是生氣了。顧衍之頭腦飛速旋轉着,這都豁出命去為他擋了雷劫,哪裏還得罪他不成了。
莫非是師弟要強,覺得輸了面子?對,一定是這樣。
蕭亦行靈根資質不佳,從入門第一天就一直拗着股勁兒,總是暗暗與顧衍之比較,處處不肯落于下風。要說這次靈力暴走引來雷劫,也是他修煉太過心急的緣故。
念及于此,顧衍之輕咳一聲,安慰道:“師弟自然也可以攔住雷劫,不過是我多此一舉罷了。那個…能不能把盆放近一點,我…實在是起身有點痛。”
“你還知道痛?”蕭亦行轉過身,那眼神像是要剮了他。
顧衍之心下一陣無奈,這小子怎麽還哄不好了呢。他正煩惱着,忽然發現那鳳眸裏竟然隐隐泛紅,似有水珠滾過。
這又是什麽情況,總不可能是被氣哭的吧。可如果不是被氣哭的,莫非是……?
“師弟…你這是心疼了嗎?”顧衍之眼神驟亮,頓時心情一陣大好。
“少自作多情,死了活該,沒死便罷。”蕭亦行臉頰倏地一紅,趕緊瞥過頭去。
猜中了。看着師弟那副平日冷冰冰的小臉兒突然羞澀起來,顧衍之的心情簡直跟飛起一樣,這雷劫總算沒有白挨。
“師弟…”,顧衍之語氣軟軟地喊道。
“幹嘛?”蕭亦行冷冷道。
“我餓了。”
“桌上有飯菜。”
“我痛…起不來。”
“那你要如何?”
“要喂。”
蕭亦行渾身一陣惡寒,扭頭望去,顧衍之一雙鹿眼可憐兮兮地盯着他,臉色白得跟紙一樣。
他猶豫之際,床榻上的人又撒嬌道:“好不好?”
“……”。
蕭亦行暗道一聲,臭不要臉。不過罵歸罵,他還是将顧衍之扶起倚在床頭,還十分細心地給他腰後塞了一只軟枕。
顧衍之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什麽看,吃飯噎不死你。”蕭亦行一勺子飯菜滿滿當當塞進他嘴裏。
顧衍之被猛然一嗆,咳嗽道:“師弟…我想喝湯。”
蕭亦行瞟了他一眼,“事真多。”還是捧起湯盅遞到他嘴邊。
“燙…”,顧衍之道。
“還沒喝就知道燙?”
“嗯,幫我吹吹。”
蕭亦行:“……”。
少年蕭亦行真的是小白花一朵,被顧師兄抓着那股內疚勁,一連逗弄了好幾日。
不過被雷劈,真是非同小可。若換上其他弟子,早就死得透透的了,縱使顧衍之是這一代弟子中的翹楚,挨上這麽一下也是丢了半條命。師尊紀穎舟外出雲游去了,北閣主親臨療傷,湯藥也沒斷過,可十天半個月過去,他依舊下不了床。
蕭亦行心中愧疚更甚,簡直成了一塊心病。他思前想後,看着顧衍之滿臉晦氣的樣子,覺得這師兄還是得補補。
修行之人飲食清淡,平日以素食為主,滋養氣血還差了點。蕭亦行性情冷僻,與膳食房也沒什麽交情,只得自己動手想辦法。
這日他剛走到後山竹林處,就看見一只五彩斑斓的雉雞,體型勻稱、腿腳健壯、尾羽光亮,一看就是上好的補品。蕭亦行隐匿在林中漸漸靠近,“嗖”的一聲一塊石子飛出,那雉雞應聲倒地,撲騰了幾下就不動了。
他心一橫,三下五除二拔了雞毛,又浸在冷泉裏洗了洗,心滿意足地拎着雞回了屋。這是他第一次動手煲湯,笨拙又小心,足足炖了兩個時辰才放心把雞湯端給顧衍之。
顧衍之起初沒想那麽多,以為是膳食房炖的,剛抿了一口就皺起眉頭道:“這湯……”。
一道涼涼的聲音響起:“這湯怎麽了?”
他不由一愣,眼神順着蕭亦行捏緊的拳頭往上望去,那鳳眸裏陰晴不定,晦暗不明。
他心裏咯噔一聲,方才他就瞧見蕭亦行的手背上有一塊類似燙傷的痕跡,立時改口道;“這湯真不錯,很是入味。”
“那就好。”蕭亦行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瓦罐裏還在蓬蓬地冒着熱氣,顧衍之一陣感動,帶着腸胃也咕嚕嚕翻動起來。他沒有拿筷子,直接上手抓起罐中的雞肉狼吞虎咽起來,一陣風卷殘雲過後,滿意地摸了摸肚子。
他正準備擦擦嘴邊的油,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吵鬧。
“是誰殺了馬長老的金烏鳥?出來!”
屋內兩人的表情瞬間僵住了。
顧衍之默默看了看剛才吐出來的雞爪,頓時腦中嗡的一聲。他僵硬地轉過脖子,問道:“師弟,雞爪有幾個腳趾?”
蕭亦行怔道:“好像,是四個腳趾。”
“那你看,這兒有幾個腳趾?”顧衍之說話都開始打結了,拎着手中啃得只剩骨頭的雞爪晃了晃。
“三…三個腳趾。”蕭亦行覺得血液已經沖上了頭腦。
“那…那這莫非就是馬長老樣的三足金烏鳥?”
蕭亦行愣在原地,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外面戒律堂的弟子已經開始挨戶搜屋了。顧衍之反應還是比蕭亦行快得多,他趕緊咕嘟幾口把湯悶完,用靈力捏碎了一攤子“雞骨頭”,毀屍滅跡。
可這滿屋子的肉香味哪裏藏得住。
他心念一動,立刻打翻了尚未喝完的湯藥,頓時一股苦澀濃厚的草藥味蔓延在屋中,與肉味混淆在一起,漸漸占據了上風。
顧衍之呼地一聲熄滅了屋內的燭火作勢躺下,示意蕭亦行去門口守着。
戒律堂弟子剛敲開門,就看見蕭亦行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顧師兄傷重,好不容易服了藥睡下,你們這是要作甚?”
“馬長老的三足金烏鳥被殺了,我們正在捉拿嫌疑之人。”戒律堂弟子道。
“一只鳥不見也許是飛走了,怎知就是被殺?”蕭亦行道。
“羽毛都在冷泉邊被發現了,啧啧,真是殘忍。”戒律堂弟子道,“何人如此大膽竟然偷殺神鳥。”
蕭亦行嘴角抽了抽,微微讓開一步道:“你們要查也可,但動作輕點,別吵醒了顧師兄。”
屋內一片黑燈瞎火,濃濃的藥味鋪天蓋地,顧衍之躺在床上似是睡得并不安穩,哼哼唧唧。戒律堂領頭弟子也不傻,顧衍之可是宗門這一代的希望之光,受個傷連閣主都親臨看望,若真鬧出動靜來幹擾了他休養,怕是不好。
于是一行人也只是走個過場,匆匆瞥了一眼黑黢黢的屋子,就轉身離開了。
等腳步聲遠去後,躺在床上裝睡的顧衍之終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聲來,對蕭亦行道:“師弟,你…你居然是個偷鳥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