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日野穹九
春日野穹九
坐在那個會議室的人沒有辦法忘記那天上午，那拳影腿風，那如同生死絕境中厮殺的兩人，他們每掉落的一滴汗，一滴血，都被陽光染上金色。
他們像兩只勢均力敵的狼，互不甘心地想要咬碎對方。
少年的拳頭碎裂了數張桌子，直到坐在觀衆席上看得目不轉睛的吃瓜群衆烏壓壓一群人速度躲到後面去。
少女的腿虎虎生風，一道鞭腿刷去，似乎能讓人聽到空氣中的炸裂聲。
陽燦好久沒這麽痛快的在除了泰拳館武道大會之外的地方跟別人如此兇殘的打架了，而且對方還是女孩。
她力道遠遜色于自己，但勝在靈巧柔韌，速度難以預測，每一招都直指你的防禦最薄弱之處，甚至有種逼得他不得不往後避開鋒芒的感受。
你以為張楚楚能殺個成功，挫下陽燦的氣焰嗎？
并沒有。
最後張楚楚還是被按在地上摩擦。
摩擦摩擦，讓土地變得光滑。她雖然身形靈敏，但還是力氣太小，堅持時間也不夠長，沒過多久就初顯頹色。
陽燦真是沒留一分力氣，沒一絲憐香惜玉的心，張楚楚是真的被他揍得個鼻青臉腫，摔在地上身體弓成一道蝦米。
當初喜歡的陽燦，特麽就是腦子裏進的水。
張楚楚恍恍惚惚地想着，非常痛恨自己為什麽非得實行這個計劃，明明知道看書的時候早就知道陽燦在國外拿過獎。
她就好好的裝個小白蓮花不行嗎？誰會下手揍小白蓮花啊！
“認輸麽？”陽燦惱人的聲音又響起。
認輸你奶奶個錘子！現在認輸之前的鋪墊不就白費了！計劃不就失敗了嘛！她還想回家啊！
再像媽媽的那個女人，也不是她真的媽媽，再像爸爸的那個男人，也不是她真的爸爸。
再好的青梅竹馬，那麽溫柔英俊，也不是她的愛人。
虛假的一切美好，都不是她要的真實觸感。
“認輸麽？”陽燦又問，他看着她狼狽的樣子。“你撐不下去了。”
張楚楚嘴巴裏有血沫子，吐出血沫子，她含糊地說了句：“不……才不要。”
陽燦看着她已經有些暈乎的臉色，眼睛卻依然黑得像顆葡萄，浸透着一汪涼水，浮浮沉沉，叫他心中怒氣都如同被戳破了的氣球滋休一下就沒了。
于此同時，一絲絲不忍，敬佩，別扭，後悔又雜草一樣不屈不折地攀上他心頭，惱人得緊，讓他覺得心裏哪哪都別扭。
“喂，再不認輸你想死嗎？”陽燦為了緩解心中的不舒服，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張楚楚心道：我不想死啊……你有本事嘴巴上說，你有本事腳下力度放輕點啊小混蛋。
“我不……只要我不認輸，我就不能算輸……”張楚楚從牙齒裏擠出一段話，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她眼前冒着金星，視野一陣黑一陣白。
其他人竊竊私語，發出有些慌張不安的聲音。這可不算玩鬧了，張楚楚吐着血，滿身血痕的樣子也太驚悚了。
“你這女人……”陽燦有點不知道說些什麽，他牙齒繃緊，“你真是塊硬骨頭啊……”
張楚楚忍不住笑了，實在是臉有些醜。上下看不出好的地方，笑容也慘不忍睹。她因為太過疼痛，眼角滑落眼淚。
“老大，好了別動手了，不能再打她了。”
林岑他們幾個沖上去攔住陽燦，陽燦看見張楚楚凄慘的樣子。明明心裏該因為挫了她的傲氣而感到舒爽的，但是卻堵得心口疼，哪裏都喘不過氣來。
她怎麽能那麽倔呢……
“老大，不行我們得把她送到醫院去……”
“早點攔就好了，差點沒鬧出人命。”
“我總以為她下一秒就要認輸了……陽燦真的一點沒收手。”
“但她始終沒有求饒……”
“楚楚！”
張楚楚聽見嘈雜的人聲裏傳出一聲清厲的喊聲，暈過去之前，她想起來，啊，是春穹的聲音啊。
如果她能穿回去的話……一定改粉春穹。春穹多好啊，那麽溫柔那麽深情，多麽優質的男朋友。她一定是眼睛瞎了才會喜歡陽燦這個小魔王。
好疼……
張楚楚疼得眼淚都漫出來了，渾濁的大腦，能隐約接收到別人的聲音，但一會兒都慢慢消失在水裏，沉浸下去了。
……
窗外的鳥兒叽叽喳喳地叫着，暖風吹進來，送來草木的清香。白色的窗簾被吹開，露出簾子後頭雪白病床上的少女。
她身上纏着繃帶，臉上青青腫腫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穿着藍白條紋的病服，一邊咬着蘋果一邊看書。雖然臉上都傷痕還沒消，但臉蛋仍清麗美麗，甚至讓人感到憐惜。
房門被人推開，一個修長身影的少年走進來，他穿着白襯衫，手上提着一個保溫盒。他眉目清冷英俊，帶着淡淡的柔和，有種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的氣質。
少女看見他，讪讪笑着：“春穹，你來了？”
那少年正是春穹，他看也不看一看張楚楚，自顧自把飯盒擺好，然後花花綠綠的菜擺在張楚楚面前。
他放好碗筷之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不看她，拿出書來安靜看書。
“春穹？春春？穹穹？阿春？阿穹？理理我啊……”
春穹終于舍得轉過臉，冷冷道：“幹什麽？”
張楚楚被這冬風夾着霜雪的語氣凍得一哆嗦，讪笑着：“你也來吃一口，今天做的黑椒雞排很好吃。”
“不用了，吃不下。”春穹轉過頭。
張楚楚爬起來，去拿春穹的衣角。“春穹？別生氣了好不好？”
春穹看也不看她一眼，眼神都沒從書上離開。
“我有什麽可生氣的？”他說。
張楚楚嘀咕：“你明明生氣得要死……”
春穹一頓，張楚楚明顯感覺周圍的溫度都突然降下來了，春穹因為壓抑着怒意，聲音格外沙啞低沉。“你知道我生氣？你知道什麽？你該沒心沒肺一輩子是吧？”
張楚楚摸摸鼻子，已經過去五天了，春穹還是氣得不行，至今不願意理她。
不生氣則已，一生氣，真的好難哄哦……
沒辦法，是張楚楚自作主張，被打成這樣也是自己計劃之內的，那也怨不得別人。
雖然這麽說，但是……
什麽男豬腳會把女主打個半死啊！
張楚楚腦中迅速閃過這些想法，手繼續扯着春穹的袖子。“對不起啦春穹，是我不好，下次我有什麽事一定跟你商量，絕對不自作主張好不好？”
她當時受傷了醒過來時春穹就一直陪着她，學校的老師還過來探望了一下她。幸好春穹幫她隐瞞，外加陽燦家大勢大，老師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并沒有通知張楚楚的家長。
春穹依舊沒理她，他溫柔的時候十分動人，但冷下臉時也着實讓人不敢接近。但張楚楚不管，死皮賴臉地叫着。
春穹任她在那兒忏悔，巴拉巴拉說上一大堆自己犯的錯，才大發慈悲的口氣松軟了一點。“快點吃飯，不然飯冷了。”
張楚楚也餓了，轉過頭去扒飯沒扒兩下，又把自己腦袋湊過去。
“幹什麽？不想吃飯了？”春穹眉眼冷冽，剛剛松軟的口氣又冷硬起來。“不吃多點飯，你什麽時候才能恢複身體。躺在床上疼得半夜哭忘了？”
張楚楚等他教訓完了，咂摸咂摸嘴，道：“春穹，書擺反了。”
春穹的手僵住。“……”
看着春穹裝作若無其事地把書擺過來，張楚楚忍笑，繼續扒飯。
吃完飯春穹給她換藥，張楚楚前幾天還不适應，但想着他們除了最後一步沒做，其他都了解了個遍，也就任由他去了。
春穹關好房門，張楚楚把衣服脫下來，她身上的藥味很不好聞，但春穹眉頭都沒皺。張楚楚看見春穹為她擦藥的時候，呼吸都忍不住放緩，眉頭更是緊緊糾結着，唇抿成一條線，嗖嗖的向外面發射着冷氣。
春穹上好藥，張楚楚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他這幾天每次上完藥情緒都波動極大，不忍心看她的傷口卻還要強忍着看下去，然後心塞地跑到病房外頭去站着。
張楚楚說可以由護士來，但他拒絕了。
“我要好好看着你的傷痕，好好感受那種，沒有保護好你的心痛。銘記在心。”
春穹垂眉看着她，張楚楚心七上八下的，手捏着他的袖子，撒嬌道：“別難過了，是我不好，下次肯定不跟別人打架了。春穹，別不開心啦，現在一點都不痛了。”
面無表情看着張楚楚笑容燦爛的臉，春穹再一低頭，一顆滾圓的眼淚砸在張楚楚的臉上。
張楚楚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手足無措地張開手想抱抱春穹。“春穹……春穹，我真的沒事了，你別哭……”
春穹驀然将她抱入懷中，将她嬌小的身體摟在自己懷中，這麽嬌弱的愛人啊，他放在心上都嫌不夠安全，怎麽會，被外人随便欺負呢？
終究，是他的自負，驕傲，清高将他打入地獄。
如果他之前不因張楚楚不想表明關系而生氣，因為陽燦的事她拒絕讓自己幫助而不滿，好好的，暗中保護她的女孩，那她還會那樣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嗎？
他到底做了什麽……他愛她愛到毫無原則，只想把自己的心捧着，送到她面前，她要怎麽樣都好。
楚楚……
張楚楚感覺到抱住自己的少年肩膀在顫抖，她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安慰。她該說什麽呢，說這些都是她計劃好的？說她就是居心不軌嗎？她的眼眸中什麽感情也沒有。
春穹這幾天一直憋着的心疼，自責，壓抑都爆發出來，張楚楚竭力安撫他。
但事實上，她在利用他，無論多麽迷戀，多麽柔情滿懷，外表之下，都是黑暗卑鄙的算計。
春穹……
“別難過了，春穹。”嗅着少年衣領清淡的皂角香味，溫暖可靠的肩膀墊着她的腦袋，她揉着他的頭發，像安撫受傷獨自壓抑許久的小動物，一遍遍安撫他。
“對不起……”春穹的聲音有點哽咽。
“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
“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是我不應該跟你置氣。是我占有欲強，驕傲，固執，惹你不開心……”
張楚楚沉默，這個悲傷的時刻，她想的居然是春穹道歉起來才是真誠的道歉啊，比她的純粹是哄人走心多了。
張楚楚輕聲安慰了他許久，最後慢慢開口：“春穹，以後，在學校裏可以對別人說你是我的哥哥嗎？”
春穹的身體陡然僵住，本來沉浸在悲傷中的心髒更是越陷越深，陷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他倉皇地看着張楚楚，手捧着她的臉，聲音有些顫抖。“楚楚，楚楚，你什麽意思？你……”
張楚楚苦笑着說：“春穹，我只是說我們明面上就是幹哥哥和幹妹妹啦。暗地裏該怎麽樣又怎麽樣嘛。”
春穹的眸子黯淡無光：“為什麽要這樣？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張楚楚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忍不住心軟，道：“我當然喜歡你，這麽多年最喜歡的就是你了。只不過……我以後想好好的在這所學校學習，不想被情情愛愛什麽的困擾住。”
我要學習，不談戀愛，哥哥我們不約，不約。
春穹道：“初一，是你先找我談戀愛的。”
張楚楚：“……”
“而且，我現在惹怒了太子爺，現在也算是學校的眼中釘啦，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而影響你。”
為你好，我們還是忍痛分開吧。
春穹：“我不在乎，如果無法保護你，那我還稱得上男人嗎？況且，如果你不喜歡這裏，可以馬上為我們辦理轉校手術。國內除了這所其它優質大學也有許多，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着你。”
張楚楚面帶苦澀，道：“怎麽去啊，我媽媽不會同意的。”
春穹道：“本來是你想來這兒我才來的，雖然依靠父母很可恥，但是，爺爺作為教育部長，應該不會拒絕他孫子十幾年的第一次請求。”
張楚楚又改變說法，面帶難言之隐。“春穹你知道嗎？你那麽優秀，我不想，這所學校，漂亮的小公主那麽多，我覺得壓力好大，我不知道該如何承受她們的嫉妒。”
你這麽優秀，我配不上你。
春穹：“所有的都交給我。既然你覺得我優秀，那麽永遠不要離開我。”
張楚楚：“……”
張楚楚深呼吸，眼中漫出眼淚，啞聲說：“求你了……春穹，答應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不想再生出任何波折了……我……”
她話未說完就哭了出來，春穹抱住她，心如刀割。
“好。”他低聲說，光華澄澈的眸子像一灘死水，“怎麽樣都依你。不要哭了，楚楚。”
我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