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
天極劍宗的弟子們渡過了有史以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
他們宗門的頂梁柱大師兄沈澤,重傷昏迷已有半月時間。為了給師兄籌錢治病,衆人這段時日幾乎将門派上上下下能賣的東西都典當空了,卻仍然杯水車薪。
對于天極弟子們而言,沈澤的存在如師如兄,獨一無二。
他是唯一傳承了正統的師門驕傲,是他們修行的目标與後盾,是為了宗門所有人而耽誤自己前程的犧牲者,是天極劍宗最好的體現。
現在,頂梁柱要倒了。
沒人能夠承受失去他的可能性,可在最後一件值錢的物品也典當幹淨之後,他們終于走投無路。
師兄的生命一天天流逝,靈石卻遠遠沒有湊齊。
到了最後,最性急的幾個師弟師妹甚至想出了賣魂契換錢的糟點子。
那可是魂契啊,若真是賣了自己被打入魂印,未來是被主家肢解煉丹,還是扔進地下擂臺比鬥至死,都再無反抗的可能。
可盡管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天極弟子們也仍然想救他們的大師兄。
攔下了那幾個糊塗蛋,師徒衆人抱頭大哭一場,最終決定售出門派地契。
這個決定不比賣魂契輕松多少,天極宗的師徒弟子們同甘共苦這麽多年,對宗門的忠誠與信仰早就深深刻入骨髓。
所有人都清楚,若真賣了門派,他們全都是罪人,這輩子都擡不起頭來,更無顏面見師祖前輩們。
可這個決定下得很迅速,甚至怕師父師兄們獨自擔責,天極劍宗上下三十餘人不到半個時辰,便全都下定決心——賣門派,救大師兄!
他們堅信師兄在,天極劍宗便還在。
只要人還活着,以後一定會有贖回門派的希望。
做出這個離經叛道的決定已經足夠讓所有人心碎了,可是沒想到,真正的磨難還沒有開始。
按照醫修所述,想解沈澤中的奇毒,所需的那一種藥花整個修真界也才四五朵,每一次都拍賣出十萬以上的天價。
而他們天極劍宗占地極大,作為萬年前修真界巅峰時期的大仙門,天極宗選址極好,雲海山巅,蕩氣回腸。
連包括宗門陣法在內的建築、結界設施無一不全,可惜的是這樣大的門派原本是為數萬弟子準備的,如今無人修護,許多地方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僅剩的三十餘弟子更是只住在其中一個山頭。
衆人思考許久,最終定下二十萬靈石這個價格。
對于一個如此龐大的門派而言,用這個價格換取地契,實在是已經很便宜了。
可惜如今大多仙門都過得不易,賣門派的不只是他們,這甚至早已經不算什麽稀奇事。
仙門同僚無人能接收,沒辦法,天極弟子只好去世家商盟登記信息。
以兩方之間的仇怨,天極弟子的此舉無疑是将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
面前明明是他們最仇恨的人,是間接害死大把修仙子弟的兇手,他們卻不得不低下頭,受人輕賤。
虞容歌以為她找到天極劍宗還算及時,但實際上天極弟子們已經被折磨得快崩潰了。
大師兄的生命在流逝、最重要的宗門在他們的手上出售,已經是雙重打擊,卻還要被世家派來、趾高氣昂的商盟修士打壓。
他們引以為豪、小心呵護的門派在世家商盟的口中一文不值,價格直接被砍到五萬靈石。
五萬靈石!
天極宗的弟子們悲憤得眼睛都紅了,差點沒撲上去殺了那幾個世家子弟。
“你們這是什麽态度,想跟我們出售地契的門派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這窮酸地方白送都沒有人要!”
差點被殺的世家修士腿都快軟了,在妖族下仆的保護下後撤到安全的地方,立刻聲色俱厲地罵道,“三日之內,我要你們親自過來道歉,不然以後商盟再也不做爾等生意!”
世家弟子屁滾尿流地跑了之後,天極劍宗裏安靜得可怕。
有的弟子無聲地落下淚,有的弟子雙眸血紅,也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迷茫地看着自己摯愛忠誠的宗門山川。
“明日……為師去道歉。”三位師父中的其中一位喃喃開口,“五萬……五萬太低了,至少也要十萬,至少要把那藥花換回來……”
“師父,不可啊!”有弟子悲聲道,“是世家欺人太甚!”
下一句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無形的網籠罩在他們的頭頂,舉目望去,盡是絕路。
誰都知道,睚眦必報的世家商盟不會善罷甘休,這些人最恨曾經仙風道骨的修仙子弟,如今報複起來更是不留餘地。
商盟要的肯定不止道歉那麽簡單,或許還要有人命填進去。
他們好恨,好恨啊!
是商盟故意翻倍出售材料,讓無數修仙弟子疲于奔波,在無數任務中出生入死,換回來的靈石卻還不夠填補本命法寶的折損。
是商盟與魔族那邊狼狽為奸,所以魔族藥谷的草藥被加價到離譜的地步。
也是世家商盟,将人逼入絕境,卻又用如此低賤的價格羞辱他們!
樁樁件件,都是世家所為!
弟子們恨不得和世家商盟同歸于盡,可是大師兄還昏迷不醒,不知還剩下多長時間。
天極弟子悲怆得快要昏過去。
難道,真的不僅要向仇人低頭,還要再搭進去其他師兄弟的生命嗎?
沒有人能夠想到,就在這個最絕望的夜晚裏,一切迎來了轉機。
“我家小姐想買下你們的門派,可惜她重病未愈,能否請你們去過一趟?”在外裝得人模狗樣、咳,的蒼舒離彬彬有禮地作揖。
沒人應聲。
蒼舒離疑惑地看過去,只見這些人衣着舊衫,看起來精神都有些萎靡,此刻都呆呆地看着他,竟然無一人答話。
還是其中一位中年修士上前一步,他聲音顫抖,幾乎是謙卑地說,“這位公子,不知您想出多少靈石,我、我們是籌錢治病,太低的價格可能……”
“不是二十萬靈石嗎?”蒼舒離眼中閃過一瞬了然,他表情仍然疑惑,然後又恍然大悟道,“你們是擔心病人吧,那就一起去,我家小姐和神藥峰關系很好,正好可以幫你們的那位病人看看。”
停頓了一下,天極弟子還是呆呆地看着他。
蒼舒離笑道,“各位道友若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
“願意,我們願意!”天極衆人終于回過神,有弟子磕磕巴巴地說,“公、公子沒有消遣我們吧,真的是二十萬,一塊靈石都不講?”
蒼舒離發現自己在虞容歌身邊呆得越久,便越對掩蓋自己這件事覺得麻煩。
以前天天僞裝自己游戲人生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做慣了真實的自己,才發現原來這樣生活更舒服。
如今他竟然連表面客氣寒暄這種事情都覺得煩了,他本來就對這些人不感興趣,甚至想到又要有一堆人認識虞容歌,便不太情願。
偏偏他又知道這是虞容歌的底線,他不能壞她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對她無可替代的作用也在這裏。
蒼舒離不願再多費口舌,直接遞給為首那名修士一個袋子。
“這是我家小姐的定金,正好五萬靈石。”蒼舒離強壓不耐煩,笑意盈盈地看過去,“貴宗覺得如何?”
……
當天極劍宗的弟子們邁入藥莊的大門時,所有人都有點恍惚。
這幾日大悲大喜,峰回路轉,甚至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們生怕這一切是那夜在絕望中入睡,幻想出的美好出路。
帶他們來的那位蒼舒公子一入藥莊便消失不見,不等衆人驚慌失措,一位衣着樸素、神情溫和的女子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叫李宜,仙長們叫我李娘子便好。”李宜緩聲道,“長途跋涉到這裏一定累了吧,房間、熱水和吃食都準備好了,仙長們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去見小姐。”
為首的修士剛想開口,李宜便笑道,“醫修們就在裏面等你們,救人要緊,先看病,其他明日再說。”
這一句話,頓時讓天極弟子們都紅了眼眶。
他們被冰冷絕望的困境折磨太久,忽遇這般善意,怎能忍住淚水。
弟子們基本都數日未合眼了,卻無一人休息,都想看到大師兄治病,最終是三位師父和幾位師兄師姐在裏屋陪同,其他師弟師妹等在外面。
兩個時辰後,醫修們終于暫時穩定住沈澤的狀況,給他吃了丹藥,衆人這才百般言謝,抹着眼淚回到藥莊給他們準備的房間裏。
怕給救命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弟子們都好好地洗了澡,又吃了些東西果腹。
夜晚,三十餘弟子來到師父的屋子裏,幾乎落不下腳,師兄弟師姐妹安靜地擠在一起,卻格外有安全感。
“這回我們是真的碰上大恩人了。”王師長低聲道,“救你們師兄的幾位醫師都是藥谷執事,喂他的靈藥和丹藥,全都是上品。”
“若不是救治及時,再拖上幾天,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沒有辦法了。”另一位師父嘆息道,“阿澤這次傷了根基,他的修為恐怕……”
“人活着就是最好的結果,其他的都是身外事。”
“沒錯,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運,這段時間太難了,太……哎。”
“好了,都別哭!今日發生的事情,這份救命恩情,我們都要牢記于心!”
“是!”
這一夜,疲憊至極的天極弟子們沒睡多長時間,每一次要入眠時便會驚醒,多次确定自己身在何處。
他們生怕一覺起來,一切都消失不見。
翌日,天還沒亮,衆人便早早起身,來來回回檢查自己的發冠梳得是否幹淨平整,想要給救命恩人一個好印象。
王師長提前找到李宜,這位老修士在凡族女子面前仍然畢恭畢敬,小心地詢問她,“李姑娘,弟子們都想見恩人一面,不知方不方便,若是不便的話……”
李宜哪裏被修仙者這樣敬待過,尤其對方還是長輩,她後頸的寒毛都快立起來了。
“當然可以,仙長放心。”她連忙道,“仙長們可以先去會客廳等候,小姐喝完藥就會來見你們。”
兩邊又是一頓你來我往的過分客氣。
天極弟子們住的都是藥莊前院,後院裏,蒼舒離和蕭澤遠坐在石桌旁下棋,前面的聲音自然瞞不過他們。
“她的身邊人又要多了。”蒼舒離拄着下巴,漫不經心地說。
“嗯。”蕭澤遠看着棋盤,眉頭微蹙。
他所有的智商都點給藥理了,連盤五子棋都下不贏蒼舒離。
“你真的什麽感覺都沒有?”蒼舒離挑眉道,“那個叫沈澤的家夥能讓全宗合力救他,一看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想了想,勉勉強強地補充,“長得……也還行吧,有我一半英俊。”
“他中的毒,很少見。”蕭澤遠聽不出他在拈酸吃醋,反而心情很好,“我可以,實驗新藥,他肯定、肯定不怕苦。”
“你不怕以後人越來越多,你除了送藥,再也湊不到虞容歌面前?”蒼舒離挑眉。
蕭澤遠想了想,而後搖搖頭。
“不會。”蕭澤遠說,“容歌說我、獨一無二。”
蒼舒離很無語,他頓時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
“白癡。”他冷道,“她跟誰都那樣說!”
蒼舒離心情很差,他本來想借由蕭澤遠的手搞死那家夥,如此一箭雙雕,還能将自己擇幹淨。
可惜這家夥是個傻的,一點都幫不上忙。
不知蒼舒離心中腹诽,蕭澤遠苦苦思索許久,好不容易珍重地落下一子。
蒼舒離不願和他玩了,便看都不看,緊跟着啪地落棋,五子連線,游戲結束。
蕭澤遠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半炷香後,二人來到虞容歌的面前。
虞容歌剛剛喝完藥,她放下碗,就看到蕭澤遠萎靡不振,蒼舒離一臉無辜。
她蹙眉道,“你欺負蕭澤遠做什麽?”
“誰欺負他了。”蒼舒離自來熟地用虞容歌的茶壺給自己倒水喝,不忘用最英俊的角度露出笑容,“他下棋輸了而已。”
虞容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蒼舒離的嘴角僵硬,肌肉愈發緊繃。
她懷疑地問,“你們聊什麽了?”
“沈澤。”蒼舒離沒攔住,蕭澤遠已經誠實地開口。
于是,虞容歌的目光再次落到蒼舒離的身上。
她微微眯起眼睛。
“你想借他的手,讓沈澤出意外?”虞容歌冷聲道。
蒼舒離:……
在這一瞬間,一股寒氣直沖他的脊背。
他真的有些怕了,怎麽會有人用兩個字就看穿他的想法?!
蒼舒離反應很快,他湊到虞容歌的面前,努力露出可憐巴巴的樣子。
“小姐,人是我帶來的,功過相抵好不好?”
虞容歌青筋直跳,拳頭頓時硬了。
不行,她得忍住,揍他就是獎勵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