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葬禮之中, 一切儀式按部就班地進行着。
禮堂的臺下,無數貴族名流出奇地安靜, 他們仰着頭, 目光凝視着同一個方向。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鐘予在禮堂最前方主持,表情冷淡地講着話。
衆人被他難得柔和的美麗吸引, 都幾乎自動忽視了那一絲異樣的平靜。
而蘇藍……
蘇藍看到了他的平靜。
作為這場葬禮某種意義上的主角,她覺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不太想看到葬禮主持人那張格外冷靜的臉。
她別過了眼,揉着太陽穴, 倚着欄杆就随便打量着底下的人打發時間。
她的目光正掃到禮堂後排,就看見有個人偷偷從袖口摸出手機, 對着鐘予,摁了下屏幕。
她蹙起眉。
“這人做什麽……偷拍?”
在人群的後排角落,有人沒有忍住誘惑, 偷偷打開了手機。
“我就拍一張, ”
他看了看兩側,嘴裏悄悄念叨着, “就拍一張, 我就留個紀念……”
剛拍下照片,想要保存, 角落裏站着的鐘家保镖忽地一轉臉,這人吓得手一抖,一個按鍵點上了發送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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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他驚恐地無聲嚎叫。
……
一張照片傳播的速度非常快。
尤其是當它帶上了“鐘家玫瑰”的标簽的時候。
幾乎就在頃刻之間,這張照片落入了所有關注詞條的人的眼裏。
鐘家的公關動作非常快。
帖子被大幅度删掉, 原貼被舉報。
所有鏈接失效, 查無此事。
禮堂內,拍照的人也被迅速精準定位, 請了出去。
但它已經留下了痕跡。
-
手機振動。
仍然站在警戒線外的池鹿擦了下眼淚,低下頭,解開了屏幕鎖。
幾乎是同時,他附近的人都似乎是同一時間,都開始驚呼議論了起來。
“天……這……”
“你們看到了嗎?我的天……”
“這也太……”
所有人吃驚吸氣的後半句話,池鹿盯着屏幕,他都能想出來他們想要說什麽。
照片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那人淡淡偏過臉,居高臨下的一瞥。
池鹿握緊了手機。
“快快快!快保存!”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鐘家公關的速度,快,截屏也行!”
“草,鏈接失效了!”
“我保存了!”
池鹿眼睜睜地看着那張照片在屏幕上閃了閃,随即頁面跳轉到“無法獲取相關信息”。
他僵硬的唇抿了抿。他将手機屏幕摁熄,收回了褲子口袋裏。
池鹿手指骨節都在泛白。
他見過幾次鐘先生的照片,但都是和蘇藍在一起的宴會官方照。
他強迫自己不在意,但沒有辦法不在意。
在某一次情動的時候,他留下過吻痕,他說不清那種感受,或許那來自于他無端的妄想和不該有的占有欲。
他會看到嗎?他會看到吧。
池鹿在那時悲哀地覺得自己可能勝過了他一籌,但是事實更讓他悲哀。
旁邊那些人的驚嘆和豔贊,讓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輸的地方,并不僅僅只有他以為的那一處。
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資格光明正大地站在姐姐的身邊嗎?
無論活着,還是在她死後?
只有這樣的人,才行嗎?
池鹿嗓子幹澀。
那一腔本來堵在胸口的怒意,忽地苦澀地讓人無所适從。
衆人在原地議論了不久,葬禮似乎結束了。
遠處的禮堂的門打開,名流們依次從大門散出來退場,神色各異。
身邊圍觀的群衆見沒熱鬧看了,也紛紛散去。
池鹿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一手壓低了帽檐,垂着頭轉身離開。
肩膀跟旁邊人撞了一下,他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沒事。”
對方聲音低啞,帶着濃濃的鼻音跟他擦肩而過。
池鹿轉過眼,他瞥見了對方的側臉。
那是一個俊美的少年,低垂的眼哭得通紅,他匆匆離開。
這個人剛剛跟他一樣,守在葬禮的警戒線外。
那種突兀的,來自遇到同類的荒謬感,将池鹿的腳步定格在原地。
池鹿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茫然地意識到。
他從來不是姐姐的唯一。
就連做情人,也從來不是。
-
蘇藍發現,回程的路上,鐘予顯得很疲憊。
他阖着眼,單手撐着額角,靠在車窗上。眉頭隐隐皺着,美人蹙眉,格外驚心。
黑色的喪服讓他的蒼白愈發明顯,他本身身體就沒好,現在臉色白得近乎宛如一張薄薄的紙。
蘇藍回想了一下。
好像是從看到她的遺體開始。
葬禮上瞻仰遺體,是正常的環節之一。她的葬禮自然也有這一項。
蘇藍知道,鐘予從來沒看見過她的遺體。
于是當他最後走過去,看見棺裏的安靜阖眼的她的時候,鐘予意外地頓住了。
他低頭停頓的時間太久,全場賓客都發現了。
蘇藍也注意到了。
停頓了足足有幾十秒,他才終于恢複神色,冷淡地走回臺上開始讀悼詞。
蘇藍揚了揚眉,她專程從二樓下去,走到棺前看了一眼的自己的遺體。
一看,還有點失望。
本來她以為鐘予僵成那個樣子,是自己的遺體有多難看,能把人吓到。
但蘇藍低頭看下去,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張臉被入殓師打理地很明豔幹淨,眼睛閉着表情平和,看上去幾乎像是只是睡着了。
除了臉色慘白了點,跟正常的她一樣。
蘇藍轉頭驚訝問:“鐘予沒見過認識的人的遺體嗎?怎麽會受這麽大刺激。”
蝴蝶回答地很含糊:【……的确沒見過。】
蘇藍了然:“噢,那不奇怪。”
也是。
人之常情。
所以現在蘇藍看到鐘予臉色發白地靠在車窗上,內心還有絲極淡的愧疚。
雖然不是她的本意,但也勉強算是“她”把他吓着了。
但這一絲愧疚很快淡去了。
說到底,也跟她沒關系了。
蘇藍看向鐘予蒼白的側臉。
很快,他們就不會被綁在一起了。
皆大歡喜。
-
于是當回程路上,皇女貝琳達堂而皇之地封了道路,強行要把鐘予的車攔下來的時候,蘇藍也依舊置身事外地看着。
“鐘予!”
皇女在路上被鐘家的保镖攔住,只能遙遙喊過來。
“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和你說兩句!”
“鐘予!你見見我吧!”
“我有事跟你說,是真的!”
保镖身形如山,強硬地擋在她面前,但礙着貝琳達皇女的身份,保镖也不能真的對她強行動手。
蘇藍看過去,貝琳達現在氣勢嚣張地站在道路中央,但行頭很是狼狽,一身名貴衣服皺皺巴巴,下巴上還帶着煙熏的灰痕,不知道是經歷了什麽。
“……看來霍游寒為了拖延她,還真的動了挺多的手腳。”
蘇藍托着下巴看熱鬧,她很驚訝,“但她居然還不死心?我還以為她苦苦追求鐘予這麽多年應該知難而退了。”
蝴蝶:【……你也不生氣?】
蘇藍:“我生氣什麽?”最多就是煩皇女。
這個人瘋起來什麽下限都沒有。
她走出車,看了看兩邊車隊的陣仗。
……果然什麽下限都沒有。
貝琳達看來真是急了,她直接讓幾輛車橫停在道路中間,硬生生橫向堵住了整條街。
蘇藍“啧”了一聲。
“你看,光看貝琳達這樣,就知道她絕對追不到心上人。真不能怪我攔了她的機會。”
貝琳達被保镖攔着,還在不停地喊着鐘予的名字。
鐘予疲倦地靠在車窗上。
漂亮的手指撐在額角上,仿佛不想應付這種事情。
……直到皇女的下一句話。
“鐘予!”貝琳達急了,也不要面子了,“我有事跟你說——關于蘇藍!”
情敵的名字從她嘴裏吐出來,貝琳達嫌惡的表情遮都遮不住。
“我有關于她的東西!”
鐘予微微睜開了眼。
仿佛不堪其擾一般,鐘予擡手示意了一下,侍者便替他拉開了車門。
鐘予下了車,站得很遠。
“鐘,鐘予……”
從鐘予下車開始,貝琳達眼睛就瞪大了,抖抖索索話都說不利索。
她死死盯着還穿着喪服的黑發美人,嘴巴都合不攏。
“你,你穿,穿這身……真好看,我……”
而黑發美人語調很淡。
“蘇藍怎麽了。”
那雙綠眸冷冰冰地盯着她。
貝琳達完全沒退縮,心髒狂跳起來。
她咽了口唾沫,“那個……”
“那個……那個,她……”
要想俏果然還得一身孝,穿着喪服的美人對貝琳達來說沖擊太大。她又咽了口唾沫,眼高于頂的皇女生平第一次感謝蘇藍。
感謝她死了。
她才能看到鐘予這樣誘人的一面。
寡夫!嫉妒和色/欲天人交戰,最後還是眼前的美色戰勝了一切。貝琳達光想想都血液沸騰。
“咳!”她重重咳嗽一聲,把自己湧起的沖動強壓下去,貝琳達擠出一個微笑,柔和了聲音道,
“鐘予,我前幾天才跟鐘伯父鐘伯母打了電話,他們都很擔心你。我們還說呢,這幾天,要不要我們一起吃個飯,聊一聊,敘敘舊……”
她又瞟了眼鐘予露出喪服領子外的白皙脖頸,“今天正巧碰到了,不如你看今晚……?”
鐘予表情都沒變。
他冷淡地瞥了貝琳達一眼,轉身就要走。
“哎,別別別!你別走!我真有東西!”
貝琳達扯着嗓子,“我真有關于蘇藍的東西!”
鐘予沒停。
“我真有!你等等!”
見到他真要走,貝琳達急了,她徑直将懷裏的文件夾一揚,用力過猛,裏面的照片紛紛揚揚散落出來。
一時之間,照片漫天飛舞。
一張照片,順着風翻飛打着卷兒,落到鐘予的腳邊。
蘇藍仰起頭,有一張晃悠落下,也落到了她身側的車頂上。
她瞟了下過去,但等看清了內容,她又慢慢眯起了眼。
“看吧?”
皇女雖然失手,但是她還是抱着雙臂得意嘆息了起來,
“你看,你也別那麽傷心了,蘇藍壓根就不是什麽好人,你看她跟你結婚的時候,還有那麽多地下情人……”
鐘予垂下眼,看着腳邊的照片。
照片上,車裏容貌豔麗的女人單手放在方向盤上,而副駕上坐着的貌美少年側臉望着她,眼神專注。
背景是深夜,淩晨三點的時間戳,讓一切欲說未說都變得明明白白。
蘇藍唇邊帶着笑。
貝琳達心裏沾沾自喜,面上還得裝作遺憾,
“鐘予,沒關系,第一次所托非人很正常,你別太傷心了,為這種人傷心不值得,以後就換我來照顧你,我一定會對你——”
“——鐘予?你,你別走啊!”
“鐘予!”
車門關上。
鐘予已經坐上了車。
鐘予看起來很頭疼。他臉上疲倦的神色又加重了,臉蒼白地近乎透明。
“少爺?”司機等他的指示。
鐘予說,“開車。”
“可前面……”
“開。”他的嗓音也疲憊。
“鐘家的車,他們不敢不讓。”
“好,少爺。”
司機恭順地聽從,轉過眼,一腳油門就踩了下去。
前方皇女帶來的人都瘋了。
“他們幹什麽?!”
“怎麽車動起來了?!他們要幹嘛,硬闖?!”
皇女驚叫:“快,快把車開起來,讓路!別讓他們撞到!”
一陣人仰馬翻,車剛剛挪開足夠的空間,鐘家的車便穿了過去,疾馳而去。
……
蘇藍留在原地。
她難得的,沒有因為不想被“牽扯”,而跟鐘予坐上同一輛車。
她蹲下身,盯着那一張剛剛飄到她身側的車頂上,現在又被揚飛到馬路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場景,她很眼熟。
蘇藍記得,是一年多前一個普通的酒會,有人提議換個地方喝兩杯,車停下來,在一個會所。
照片上就是那個會所。
她對那裏的牆紙記憶猶新。
照片也不普通。
穿着黑裙的蘇藍,被一個貌美的少年緊緊貼着,她靠在沙發上,一手裏拿着酒杯,另一手搭在額頭上。她看上去醉得厲害,滿面潮紅。
蘇藍記得這一天。
印象中,她的确喝的很多,醉得厲害。第二天醒來在會所的一間卧室,頭痛欲裂,斷片斷得更厲害。
醒來問了會所的人,一個個只是說她喝了很多,喝完就睡了。至于她睡了誰,沒一個人認識,只說是很可能是一起喝酒的誰。
蘇藍為他們這句話,還反複點過跟她一起喝酒的人,對着一個個人名面色古怪地猜測了很久。
……
蘇藍盯着地上的照片。
貝琳達有這張照片,說明那天是她給她的酒杯加了料。難怪她昏昏沉沉,第二天還斷片。
按貝琳達的下限,這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如果那天她真跟那個被收買的少年睡了,貝琳達肯定很早以前就拿着切實的床照去鐘予跟前演戲,不會只有這麽一張模棱兩可的照片。
所以……
蘇藍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
是誰呢。
這個人還專門抹去了所有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