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第12章重逢·下
上輩子得知夜行昭死訊的時候,花雪滿幾近崩潰。
那時的她先後失去家人、家族、朋友,活下去的動力就是找移山宗報仇,她的內心充滿仇恨,午夜夢回時分,只要想到滅族的慘狀都會心魔滋生。
好在夜行昭将她救出沉淵谷,在沉淵谷下保護過她,為她帶來過生的希望,她因此在心中藏着一束光。
光不滅,心魔就不會失去控制。
當年夜行昭落入沉淵谷也和移山宗脫不了關系,花雪滿更加迫切想要滅掉移山宗。她在心裏盼望着大仇得報後的重逢,那時候,她要和夜行昭鄭重說一聲謝謝,邀請他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可是,那一天因為夜行昭的死去再也不會到來了。
夜行昭死去的噩耗差點給了花雪滿致命一擊,她當時的心魔值已經突破六十點,如果不是結交的道友唐安遂在身邊幫她壓制心魔,她或許也成了被心魔獸吞食的失敗者。
控制住心魔後,花雪滿無心做其他事,開始調查夜行昭的死因,用盡手段終于拼湊出夜行昭遇害的前因後果。
……
移山宗是一個敗絮其中的宗門,新弟子拜入山門後并不是按照天資進行資源分配,而是靠打點和家世開路。夜行昭雖然是地靈根,但是他父母早亡,沒有家族也沒有家財,通過移山宗的仙門試煉後直接去了外門。
夜行昭的相貌、天賦、勤奮、悟性在外門簡直是鶴立雞群一樣的存在,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在外門遭受過許多不公平的對待。移山宗不重視外門,完全就是放養不管的狀态,夜行昭再怎麽天賦出衆,也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就算能避開大多數迫害,還是難免有中招的一天。
唯一一次中招就是被人暗算推下沉淵谷。
沉淵谷是生死之地,地域廣闊,是個無垠之地,從來沒有人找到這裏的邊界。更可怕是谷底上方的黑霧,那是具象化的魔氣,不定期會下沉污染修士的丹田。
沒有出路,魔氣威脅又懸在頭頂,這本身就容易讓修士生出心魔,心魔值突破六十的底線,修士很大概率會被生出的心魔獸吞食,成為谷底獸潮的一員。
修仙界每天都會産生心魔獸,不是每一只心魔獸都能被人打敗,打不敗的那些心魔獸會被修士們驅趕到沉淵谷地界,打入沉淵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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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淵谷一難後,夜行昭回到移山宗,誅殺了暗算他的那群外門弟子,更加勤奮刻苦修煉,很快突破築基晉升到金丹初期,獲得參加仙門大比的資格。
夜行昭在百家仙門大比上過五關斬六将奪得大比魁首,嶄露頭角,一時聲名大噪,直接成為移山宗宗主的關門弟子。
許多人都以為修仙界又出了一個絕世天才,結果他卻像昙花一現,很快就沒有聲息了。
等到再一次出現他的名字,就是他走火入魔後自戕于滅神臺的消息。
這個消息傳到傳訊玉簡上甚至沒有掀起一絲風浪。
事實上,夜行昭不是昙花一現,而是遭了師門迫害。
夜行昭奪得仙門大比魁首順利拜入宗主門下不久,他覺醒變異光靈根和淨月靈體,移山宗裏早就有無數長老弟子因為争權奪利、汲汲營營而心魔纏身,宗主也不例外。他們得知夜行昭是淨月靈體之後,根本等不及他的成長,直接将人囚禁于移山宗天牢。
他們将他肢解,師父拿走金丹,師兄們拿走劍骨,宗門長老們用他的血肉煉丹……這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削肉取血只為壓制體內的心魔。因為淨月靈體在月華下有再造天賦,他的血肉骨頭會重新長好,于是歲歲年年一次又一次迎來這樣宛如淩遲的折磨。
夜行昭失去自由,痛不欲生地活着,成了移山宗不見天日、秘而不宣的淨魔藥人。直到他尋找時機逃至滅神臺,以神魂俱滅為代價,和追擊他的幾個師兄同歸于盡。可惜,他殺了幾個師兄,卻殺不了罪魁禍首的宗主和長老們。
最後,含恨而終。
……
上輩子相遇的時候,花雪滿是毀容毒啞的廢物,夜行昭是斷臂盲眼的傷患,花雪滿以為他們必死無疑,結果,夜行昭一路帶着她殺出血路,在滿月那天破開黑霧逃出沉淵谷。
那時候花雪滿以為夜行昭身上有驅除魔霧的法寶,後來得知夜行昭死因才知道一切都是因為淨月靈體。
修仙界有許多特殊靈體,這些靈體都是上古時代諸神隕落時降落人間的福澤,隐藏在修士的血脈裏,在某一代或着某種境遇中覺醒。其中,淨月靈體就是月神賜福。
月亮皎潔無暇,是懸在夜幕高空中驅散黑暗的美好存在,擁有淨月靈體的修士和月亮一樣潔淨美麗,天生不會被魔氣污染,還能幫助其他修士淨化心魔,提前中止心魔獸的生成。覺醒天賦後,只要有月亮出現的地方,淨月靈體就能傷勢愈合,像六轉再造丹一樣将受傷的地方修複完全。
修仙界的歷史上出過兩個淨月靈體的飛升修士,有他們坐鎮的修仙界心魔獸幾近滅絕。等他們飛升後,心魔獸才再次泛濫起來,畢竟,人都有所求、有所欲,只要人不滅,心魔就無法消失。
夜行昭覺醒淨月靈體,原本應該成為受衆人推崇、解救蒼生的大英雄,卻因為移山宗的嫉賢妒能、歹毒兇惡,提前隕落。
花雪滿想起上輩子發生的一切,眼淚大滴大滴滾落,終是泣不成聲。
她還以為,她的重生能讓她的這束光不要再經歷那些黑暗痛苦,可是他竟然和她一樣,是帶着記憶重生的。
上輩子相遇的時候,他們在獸潮裏浴血奮戰,戰後他總是用他溫暖的木靈力為她療傷,總是用溫柔的眼神和語氣跟她說話,沒有辟谷丹的時候,他們為了求生只能割血喂給,那麽難的境地,他眼中的光都沒有暗淡過,可是,這次相遇,他的眼中已經失去了光芒。
花雪滿只覺得痛不欲生,捂着心口越哭越兇。
世界怎麽能對他如此殘忍,他那麽好,本該擁有光明璀璨的未來,為什麽還要記得囚于天牢的黑暗、割肉取血的無情……
夜行昭原本俯身去撿滾到腳邊的瓷瓶,聽到她的哭聲直起身,看着她泣不成聲的樣子不知道該怎麽辦。因為無措,原本被冷漠浸滿的眼眸好像都沒那麽冷了。
他皺了皺眉,似是想起什麽,遲疑着從儲物袋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紙包,打開後遞到花雪滿面前,語氣有幾分僵硬的溫柔,“別哭,沉淵谷沒什麽可怕的,我保證我一定會帶你出去。這是□□糖,補中益氣、止咳化痰、和胃潤肺,你哭過嗓子會不舒服的,別哭了,先吃點糖吧。”
花雪滿也不想哭的,可是聽着他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哄她吃糖,她根本控制不住。
為什麽天道如此不公,這麽好的夜行昭為什麽會經受這麽痛苦的折磨!
是她的錯,她應該早點去移山宗見他,這樣他就不會經歷過前世的苦痛又再一次經歷這一世的斷臂盲眼之痛。
花雪滿越哭越自責,哭聲更加撕心裂肺。
夜行昭有點懵,也很無奈,不知道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怎麽又惹得這位陌生的姑娘哭得更慘了。他身上沒有帕子,貿然在姑娘身上有清潔術也很無禮,只好在指尖開出一朵棉花,遞到花雪滿面前。
“擦擦眼淚吧。”
花雪滿傻傻接過棉花,毛絨絨的觸感貼在眼角,很軟。
夜行昭松了一口氣,把油紙重新折好,和瓷瓶一起塞回花雪滿手裏。
做完這些,他轉身要走。
花雪滿慌了,抽泣着說話都斷斷續續,“你……你別走……我……我不哭了……對不起……我……”
夜行昭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要走,只是有一群心魔獸在靠近這裏,我得去解決它們,你哭完好好休息休息,我很快回來和你彙合。”
他說完,手上捏訣,腰間長劍飛到半空,他直接踩着劍飛遠,消失在山石後看不見了。
花雪滿努力控制着自己,終于能止住淚水了,她吸了吸鼻子,用清潔術将自己的狼狽消去,打開油紙捏了一塊□□糖放進嘴裏。
淡淡的甜味散開,她差點又要哭了。只是想到夜行昭剛才離去的背影,她盡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那群正在靠近的心魔獸應該是被她的哭聲引來的,又是她的錯。
花雪滿更自責了,她把□□糖小心翼翼包好,鄭重放進儲物項鏈裏。下一秒,足尖輕點,召喚出花醉寒州朝夜行昭離開的方向飛去。
·
此時是白天,夜行昭失去的眼睛和手臂還不能被月光治愈,他只能用殘存的右手捏訣戰鬥,但是他臉上沒有絲毫驚慌,一派鎮定自若。
重來一世,雖然活過來的時機不對,他已經進入移山宗交了命燈,但是他刻苦修煉勤奮不怠煉化出的三根劍骨還在。劍骨還在,他的戰力就還在。
夜行昭捏訣,催動劍意,本命法器微光劍随着他心念移動,快速又淩冽的用劍招收割着心魔獸的性命,冰寒徹骨的嗜血劍光将心魔獸逼得越來越遠,有幾只聰明的心魔獸逃跑了,但是跑不過幾步,就會被追擊而去的劍光絞殺成碎肢殘骸。
心魔獸死後,心髒裏的黑氣開始逃竄,試圖飛到空中與魔霧彙合。
夜行昭去摸儲物袋裏的天雷符,直接摸了個空,正打算用自己的血畫淨魔符,身後響起少女清亮明淨的嗓音:
“驅雷役電,治祟降魔,禳蝗蕩疬!”
天雷如雨落下,所過之處,魔氣無一幸存,因為這些魔氣濃郁陰邪,遇上天雷直接炸成火花,像是一場慶祝他重生的焰火。
夜行昭回頭,對上少女的笑臉,她的眼眶還有點紅,看起來有幾分楚楚可憐,他愣了愣,轉身朝她拱手,“多謝姑娘相助。”
花雪滿飛落在地面,朝前走了兩步,雙手捧着六轉再造丹遞給夜行昭,“這些心魔獸都是我的哭聲引來的,實在是抱歉,這瓶六轉再造丹是我的賠禮,還請你收下。”
夜行昭搖了搖頭,直接拒絕,“我滅心魔獸只是舉手之勞,不必給賠禮。”
花雪滿很執着,她不想夜行昭再經受失去一臂一眼的痛苦,看一次她心裏就難過一次。
夜行昭也是執着的人,說不要就不要,哪怕花雪滿把瓷瓶都舉到面前了,也能一臉冷漠往後退。
花雪滿抿了抿嘴,仰着頭不讓對方看到她再次濕潤的眼睛,她嘴上說道:“得罪了。”
下一秒,小鳳凰從折扇裏飛出來,直接啄在夜行昭額頭,夜行昭猝不及防被襲擊,渾身仿佛被電過一樣,瞬間失去反抗力,他眼中閃過厲色,被宗門那些惡徒囚禁在天牢底部不得動彈的痛苦記憶再次浮現。
他眼中怒海翻騰,卻只能任由自己往後倒去,他以為他會倒在冰冷的地面,沒想到卻跌入一個泛着淡淡甜香的溫暖懷抱。
比他還低一個腦袋的少女,竟然用她纖細弱小的胳膊将他穩穩接住,并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倒在不知道哪裏拿出來的軟塌上。
夜行昭很震驚,更讓他震驚的是,下一瞬,他的下颌被少女柔軟又溫熱的手輕輕捏住擡高,巧勁一按,迫使無力掙紮的他張開了嘴。
他鼻間嗅到屬于高階丹藥的濃郁丹香,緊接着,瓷瓶溫潤的觸感搭在唇邊,幾顆丹藥滾入他口中,入口即化,藥力像暖流一樣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堵塞的經脈被沖開,受損的筋骨得到修複,被斬斷的左臂癢麻癢麻地重新長出來,刺痛的眼部被溫暖的靈力包裹漸漸恢複光明。
服下的六品再造丹足夠多,肢體再生的疼痛都被化解成癢麻之意,那種酥酥癢癢的感覺像是有螞蟻在身上爬過一樣,不疼但是有些難捱,身體也跟着有些發紅發熱。
夜行昭閉着眼睛,緊抿着唇,因為丹藥發作的原因身上實在難受,這具身體才剛重生不久,還沒有前世那樣具有韌性,他有些受不住,唇邊一處幾聲低吟和喘息。
花雪滿一直在觀察他,他身上的傷疤痕在脫落,空空的左臂袖管被填滿,白色繃帶纏繞的塌陷地方微微浮起……
她十分歡喜,感覺六轉再造丹修複得差不多了,她顫抖着手去解開他眼前沾滿血污的繃帶。
繃帶解開,她看到他高挺深邃的眉眼,看到他不停顫動的睫羽。
上輩子,沉淵谷一別就是永別,她其實,還沒有好好看過他的眉眼啊!
花雪滿從未想過,重逢的第一天她就可以這樣将最珍視的光抱在懷中,還能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他。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想去觸摸,指腹才輕輕點在他眉心,就聽到他的低吟。
那麽癢,那麽酥,那麽讓人難耐,那麽想讓人更進一步……
花雪滿收回手,慌忙閉上眼睛,不敢再看懷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