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意識渾渾噩噩,身體輕飄飄,好似躺在柔軟舒服的雲朵之上。
玉奴公子漸漸清醒過來,睜開眼,看到的是陌生景色,毫無反應,安安靜靜的,眼睛一片空洞。
“啊,公子醒了!”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緊接着,來人将他扶起,盛着溫水的杯子遞到唇邊。
躺了好幾日,感受到溫水,下意識喝起來。
咕嚕咕嚕一杯,玉奴公子緩過來,側頭,映入眼簾的景色依舊一片陌生,不是神水山莊慣用的裝潢擺設。
空氣裏有股似有若無的花香,味道清新,不是記憶中濃郁到作嘔的熏香味道。好似為了掩蓋骨子裏透出的糜爛氣息,莊內到處都熏着嗆人的濃烈香味。每每在宴會上點燃的助興熏香,浸染到每寸皮肉,侵到每個毛孔,無處不在。
玉奴公子眼珠微動,看過去,花瓶裏插着幾支剛剪下的花,香味源頭。
“公子,好點了嗎?”扶着他的人輕聲詢問。
玉奴公子神色木然,不言不語,不哭不笑,他似乎已經失去大部分對外界的反應,成了個精致的人偶。
照顧他的人正是一直以來服侍他的仆從,名字叫做雪奴。
雪奴在他耳邊輕聲道:“公子,神水山莊沒了。”
玉奴公子輕輕一顫,沒有其他反應,似乎這個莫大的好消息也已經不能令他動容。
雪奴輕聲細語:“大家都被帶回翠微天,大莊主二莊主三莊主被翠微天的主人所打敗,山莊清繳搜刮一空,整個莊子叫雷劈得灰飛煙滅。他們劃了一塊地方,專門讓我們居住,還給量身定制合适的衣衫,安排上課,傳授各種常識,教導讀書寫字,學習做人的道理。”
“公子,我們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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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公子依舊神色木然,毫無反應。
雪奴知道他并沒有相信,在神水山莊的這些年,見多了各種大人物,叫玉奴公子吃足苦頭。
落在別人手裏,跟待在神水山莊能有多大區別,不過天下烏鴉一般黑,依舊是身不由己,被人擺弄的玩物。
再光風霁月的人物,到了宴會上都是一樣的。
雪奴一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幾日觀察下來,看法大為改觀。
雪奴擦去眼角不知不覺滲出的淚水,忍着哭意,繼續道:“謝公子和宣公子仔細審問了每個神水山莊的俘虜,将門人按照所犯罪行進行審判定罪。翠微天的弟子将雪奴從暴室裏救出來,其他被關入暴室的也都獲救。謝公子讓我們指認進入暴室施虐的犯人,因為證據充分,他們當場給拉下去廢了,施以宮刑,據說之後沒死的話送去幹苦力。”
雪奴眼圈紅彤彤,鼻子酸得厲害,抱着玉奴公子啜泣,哭得一顫一顫。
玉奴公子遭到這樣的對待,他作為服侍的人也不好過,同樣受到牽連,被下令關入暴室。幾乎沒有人能夠活着從暴室裏出來,被關入這個地方等于淪為棄子,山莊內任何人都能淩·辱踐踏。
回想起在暴室的經歷,雪奴止不住害怕,施暴的犯人已經受到嚴厲懲罰,可內心落下的陰影依舊還在。
發生在玉奴公子身上的事情比落入暴室更為可怕,這個吃人的魔窟不給人一絲一毫希望。
所幸現在都獲救。
雪奴哭得鼻頭都紅了,上氣不接下氣,松開手,看到玉奴公子麻木呆滞的樣子,心如刀絞。
他擡手摸摸玉奴公子的臉,哽咽呼喚,“公子?公子?”
玉奴公子的眼珠動了動,眼底還是霧沉沉的,如同漆黑的黑洞。
雪奴心有靈犀,立馬擦擦淚水繼續道:“凡是犯下過罪行的,一個都沒有被放過,有多項罪行的,數罪并罰。一直跟在大莊主身後,仗着莊主信任作威作福的梁田,确認罪行嚴重,從最
輕的開始懲罰,務必叫他把每個懲罰都受下來。從神水山莊抓來的俘虜,因此少了大半,我們這些被養在莊子裏的……反倒沒事。”
雪奴自嘲了一下:“不聽話的寵物哪還能活到現在,早給弄死了,逆來順受才能活命。”
“謝公子和宣公子說,會暫時收留我們,等我們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以後是去是留随便我們。這也是翠微天的主人,蘭先生的意思。”
“雪奴這幾天一直在觀察翠微天,發現這裏似乎是個學宮,好些年幼的孩子在那邊學室上課。發現來了陌生人,總有好奇的孩子偷偷溜過來。”
雪奴的聲音低落起來,“他們被養的很好,每一個看起來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被父母親手交到仙人手裏時,他以為自己就像大家說的那樣,交上好運,到了神水山莊後這個美夢立馬狠狠碎了。
魔窟裏只有噩夢。
玉奴公子被大莊主看中,成了神水山莊冠絕群芳的頭牌,雪奴被撥來照顧玉奴公子,也一直膽顫心驚。
說到底,他們這些被豢養的玩物鼎爐,何嘗不是下一個玉奴公子。
要不是玉奴公子替他擋了幾次,他也早就淪落為宴會上的玩物。
不論留在莊子內,還是被送出去,都是如履薄冰。
雪奴強顏歡笑,努力活躍氣氛,安撫玉奴公子,“據說,是蘭先生親自救下公子,把還在欺辱公子的那些人拍到牆上地面,摳都摳不出來。一起沖入山莊的翠微天弟子全都勃然大怒,動作麻利迅速的清繳莊子。蘭先生親自脫下外裳給公子包上,帶回雲舟,還給公子上藥,一邊塗藥一邊罵。”
“讓謝公子和宣公子清查山莊剩餘門人是否犯下罪行過錯。該怎麽罰,就怎麽罰,讓他們死的明明白白,沒有一點是冤枉的。說翠微天不養人面獸心的畜生,免得污染空氣,髒了孩子們幼小善良的心靈。”
玉奴公子掙紮了一下,想要下床,他的身上已經不痛,只是躺的有點久,發軟無力。雪奴連忙為他穿上鞋子,披上外衣,小心翼翼攙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房間。
玉奴公子受了大罪,身體尚未完全康複,走起來頗有弱柳扶風的味道。
外面陽光正好,風吹過來很舒服,不知道是不是玉奴公子的錯覺,他感到渾身暖融融的,好似有什麽落到身上,溫柔的拂去心頭陰霾,令他緊繃壓抑的精神稍稍放松。
他身上只穿了單薄的白色單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套,頭發散亂,下巴尖尖的,瘦的微微脫相,饒是如此,依舊好看,在陽光下好似閃閃發光。
孱弱病态的模樣不但不會損及容顏,反而增添特別的韻味。
高嶺之花唾手可得,伸手就能摘取。
玉奴公子終于開口,聲音嘶啞,“蘭先生在哪兒?”
雪奴一驚,憂心道:“公子的身子還很虛弱。”
玉奴公子擡起一只手,輕輕捋了捋耳邊一縷發絲,萬種風情盡在一舉一動之間,舉手投足都是賞心悅目,“我美嗎?”
雪奴低下頭,艱難道:“……美。”
玉奴公子用力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嘶啞道:“蘭先生大恩大德,該去好好感謝一番。”
雪奴惶恐:“翠微天裏不可以随便亂走,兩邊是分開管理的。”
玉奴公子聲音平淡,“那就在周圍走走,我想看看翠微天。”
雪奴見拗不過,只好扶着玉奴公子在附近走兩圈,只當是散步。
翠微天的建築十分新奇,和神水山莊完全不同,這裏空氣清新,鳥語花香,是個祥和恬靜的好地方。
走了一會兒,玉奴公子微微喘氣,腦袋有些暈眩,雪奴想扶他回去休息,他不肯,堅決要繼續走。
他覺
得不是錯覺,空氣裏确實有什麽,暖融融的,落在身上很舒服,從骨頭縫裏透出的寒意被驅散,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沐浴在暖融融的氣息裏,溫柔撫平痛苦。
壓抑的精神不知不覺放松,心頭變得平靜。
越是往前走,這種感覺越強烈。
如同沙漠裏渴望水分的旅人,玉奴公子遵循內心,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前走,累得氣喘籲籲。
終于堅持不住,眼前一黑,身體軟下來。
耳邊傳來雪奴的驚呼:“公子!”
“怎麽回事?”有人問,聲音一點都不溫柔,洪亮幹脆,中氣十足。
雪奴驚慌失措,磕磕巴巴,“先、先生……公子他……”
一只大手撫上他的額頭,似曾相識的溫柔暖流淌入四肢百骸,驅散疲憊,帶來生氣。玉奴公子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一張兇悍猙獰的臉,兇神惡煞,魁梧高大,仿佛每頓飯要抓個小孩兒煲湯,氣勢蓬勃,跟溫柔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他一點都不光風霁月,甚至還有些醜,粗犷壯碩的好似牛成精。
玉奴公子眼角含着一絲淚,泫然欲泣:“先生,奴好難受。”
他抓住對方按在自己額頭的手,兩手捧着,摁在自己心口,宛如被風吹傷的嬌花,輕輕喘息都那麽好看,眉頭輕蹙,病若西子勝三分。
“奴不知如何是好,還請先生幫幫玉奴。”
那手想要抽回,玉奴公子順勢倒過去,嬌弱無比,腦袋靠着堅實寬厚的胸膛,視線跟一副骷髅架子的眼眶對上。那骷髅瑩白如玉,被單手攬着,骷髅頭靠着,與他現在的姿勢像極了。
看起來,仿佛是在跟他對視。
玉奴公子:“……………………”
蘭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