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明見心
明見心
陵明笑着點了點她的鼻尖:“怎的突然改了稱呼?”
許千度急急道:“昨夜我們成親了,我自然是要喚你夫君的。”
“你覺得那叫成親?”陵明坐起身。“可我覺得不算。”
許千度忙跟着起來:“那如何才算?”
陵明認真道:“你我的成親大典,自然要昭告天界衆仙。”
“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我去嫁天市仙君。”
許千度心裏生了些別扭的氣,自顧自爬起來跳下床,穿了鞋去院中坐着發呆。
此時入秋已深,荒院外落了滿地的殘葉,冷風一過,連帶着日頭也蕭瑟起來。
方才她出來得急,忘了披上外袍,無端端被風一吹,竟打了寒顫。
她站起身,糾結着要不要進屋拿衣服,可一想起陵明滿口都為那天市仙君說話,還是忍住了回去的心思,掐着手指,預備捏個訣來護一護。
就在這時,身上忽然一暖,她低頭一看,剛才沒穿的外袍已然披了上來。
陵明從背後環住她,下巴擱在她肩上:“秋景如斯,怎不叫我一同來賞?”
許千度沒好氣地扭了兩下,卻掙不脫:“你要是喜歡看落葉便自己看去,我才不奉陪!你這個人,抱着我做什麽,難道不知我将來是要和別人成親的麽!”
陵明低低笑道:“我看你也不大想同那人成親,不如我帶你私奔了罷。”
許千度一愣:“當真?可他是個瘋了的仙,若是追殺我們,非要把我擄回去同他成親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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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明繞到她面前,替她穿好外袍:“不如我把他殺了。”
許千度急得搖頭:“不行不行,要是他死了,你也活不了,他得活着!”
陵明肅然的臉色有些繃不住,許千度這才察覺他是在同自己說笑,氣得給了他一下:“你又騙我!為什麽老騙我!”
“我沒騙你,千度。”陵明扣住她亂揮的手。“我是說真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他是不存在的。在這個三界中只有你和我,我們長長久久在一處。”
許千度抿着嘴道:“都怪那個天市仙君,好端端地幹嘛要對一個凡人留情,還偷偷剝了她的七情身,才搞出後面那麽多事來。”
陵明點頭:“的确,若不是他,只怕你也不會遇上我,免得徒增一場煩惱。”
“我不是這個意思。”許千度拉了拉他的衣袖,心裏亂糟糟的。“昨天晚上你給我看了天市仙君的記憶,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又同情他,又覺得他活該。他真的……老實待着不行嘛!”
陵明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怕他心裏也在氣你。”
“氣我?他氣我做什麽?”許千度不解。
“他氣你為何不老實待着。”陵明理了理她的亂發。“明明只是一介凡人,為何非要吃那麽多苦,上天去尋他?
後來在魔界轉生,又把他忘得徹底,只記得要去天界,還以為自己是要求正道。在蓬萊山的時候,人都快死了,心心念念的只有魔界的安寧。你說,他怎能不氣?”
許千度嘆了嘆:“如此說來,也有些道理。”
“所以我才覺得你們兩個很像,都會為對方不顧一切,窮盡心思,絕不肯什麽也不做地自己待着。”
“就是因為兩個人都想方設法地朝對方走,這才錯過了。”許千度握住陵明的手。“說到底,我與他沒緣分,所以幾次三番地錯過。我同你有緣,如今你才能和我在一起。”
陵明搖頭:“若不是昨日他替我注入靈力,只怕我早就死了。”
許千度咬着唇不答話,他又道:“兩年前也是如此,是他給了我在虛境裏保護你的能力,我由他一念生成,代替他走到你身邊,如何能說你與他無緣?”
“可你不是他,你不是……你是我的,但他是天界的仙,是三界衆生的仙君。”許千度低了頭。
陵明柔聲道:“千度,你可知,他眼中為何不止看得見你一個?”
許千度思忖片刻:“他是仙君,自然要為三界蒼生的安危考慮。”
陵明眼底閃過一絲愧疚:“曾經他迷茫過,魔瘋過,更做過錯事。是你在進入虛境前囑咐他,不要背棄仰望他的衆生。他心裏一直記得。”
“不要背棄仰望他的衆生……”
許千度喃喃了幾回,想起那日在前塵珠裏見過的那個受刑到渾身是血的背影,心頭繞了些酸澀,脫口而出道:“他是怎麽喜歡上小魔尊……我的?”
陵明摟住她騰上雲頭,不多時,捏了隐身訣落在京都的內城河外。
他展開記憶,找出許願的一晚,又往前翻了翻,把自己的心意和過往種種,盡數讓她知曉。
許千度默不作聲地看完,心中百感交集,低頭望着內城河。
河道綿長,有來有去,一如她的前塵和而今。
她突然明白了,若沒有許流雲,沒有魔尊,便不會有眼下的她。
若沒有她,就更不會有虛境裏的那個一心一意只護着她的陵明。
她是因為那般的因果才走到這一步,又如何能将陵明的原身本相盡數抹殺。
愛一個人,不是只愛他的現在,還要愛那個把他送到當下的過去,和一同攜手并行的将來。
許千度腦中漸漸澄澈起來:“許願那晚,你是不是就決定要放下過去種種,試着往前走?”
陵明點頭:“那時我覺得老天真是眷顧我,流雲回不來,就安排你和我相遇,不讓我被往事困住。只是沒想到,它對我太眷顧了些,讓我兩次都愛上同一個人。
受刑那日,你凡間的師父飛升成仙,我這才知道為何你的神魂情無處找尋。聽說你為了轉投魔胎,撕碎了自己的七情身,刻上我的名字,我真的……又心疼又自責,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你後來又要死了,我無時無刻不想豁出命去保你無憂,但又怕真的喪了命,便救不了你,也完不成同你長廂厮守的承諾。”
許千度輕輕靠着他,自嘲地笑了笑:“你說我們怎麽會把一條如此簡單的路,走得這般複雜。”
陵明撫着她的發,目光望着那條內城河,沒有回答。
或許命運就是如此,兩個拼盡全力要走到對方身邊去的人,反而生出許多的陰差陽錯。
但等到将來攜手回望時,他們定會刻骨銘心地記得,相守二字,何其不易。
秋風陣陣,不知多久,許千度道:“帶我去魔界看看吧。”
陵明駕了雲,同她一道入了魔界。
與記憶幻象中那個濃霧密布的場景相比,眼下的魔界亮堂了不少。
許千度仰頭看着,見那濃霧似乎被一股清亮澄淨的氣息追着跑,疑惑道:“陵明,那是什麽?”
“是帝君的本命清氣,先天裏帶來的。”陵明道。“這事我也是醒來後才知道的。我們入虛境後,帝君親自去魔界安撫了你的族人,把清氣贈予魔界,用來驅散濁霧。”
許千度了然:“帝君費心了。”
他們在田埂上慢慢走着,眼下秋收已過,田地裏沒什麽人在,可行了片刻,卻忽然望見一個身穿五色衣袍的背影,同魔界這一番烏黑暗淡的景致很不相襯。
“那是陵光,他得了帝君的令,每月都要在魔界待上三日,用離火驅除土裏的妖邪之氣。”
許千度心裏生出些愧疚。
她在虛境裏練習法術冊上的法術,煉化法器的時候,時常想不通,為何要學這些平日裏根本用不上的術法。
那日看前塵珠時,她知道了這些都是從前陵明為她求的,可還是不大明白究竟有何用。
如今到了魔界,才算徹底想清楚。
魔界還忙于農事,鼓風籮、乾坤袖、榮枯枝之類的法器,是為了農事而用。離火能除土裏的妖邪之氣,金明滅能對抗妖族,樁樁件件,都是陵明的一片苦心。
她能習得這些法術,是因為她的魔尊身份,是為了魔界的安寧,而她卻固執地以為那都不過是用來穩住自己的神魂情,破出虛境罷了。
紫薇帝君當時請出混沌虛境,多半是為了陵明和她的魔尊身份。
她得了天界的福澤才複活過來,可一朝重生,她把曾經的職責忘了個徹底,即便身負造福魔界的法術和法器,心心念念的卻只有自己的愛恨。
如此行事,實在狹窄至極。
“天市?小魔尊?”
陵光聽見身後動靜,回頭一看,驚訝地出了聲,快步朝他們走來。才邁了兩回腿,他便放緩了步伐,挺了挺腰杆。
許是覺得自己臉上的神情不大像個仙姿翩然的神君,他換上一副見慣世面的模樣,悠悠然行了過來,點頭道:“出虛境了?”
許千度認得這位甚是自戀的神君,拱手道:“多謝陵光神君為我魔界分憂,這裏太暗,又全是田地,辛苦神君在田間行走。”
陵光抖了抖衣袖,環顧四周,臉上神情很是滿意:“我覺得此處甚佳,天界和人間那般亮堂,顯不出我這身衣袍的五色斑斓、霞光異彩。可在魔界麽,倒能與日月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