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紅繩引
紅繩引
次日,天剛擦亮,雲門宗內喪鐘大鳴。
四名弟子快步進了鎖妖獄,把還睡着的許千度拖起來,同那不成人形的鱿魚精一起送到誅妖臺上。
許千度冷眼看去,見臺子邊圍了一圈的門內弟子,南側擺着五長老的靈柩,暗忖只怕不多時,自己便要被放血祭靈。
目光又搜尋了片刻,她瞧見陵明也立在人群中,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閉着眼只顧調息。
秋風起,撫過陵明瘦削的臉頰,不過短短四五日的光景,他竟清減了許多。
四下甚為料峭,許千度低了頭,說不出的複雜心緒起起伏伏。
“送五長老——”
臺下傳來一聲高喝,衆弟子紛紛捏出劍訣,向天一指,數百把長劍淩空飛舞,聚成一道劍陣,在五長老的靈柩上緩緩旋動。
長劍越轉越急,靈柩被吸入劍陣,騰出萬道金光,消失不見。
許千度從前聽說過雲門宗的“劍葬”,但今日卻是頭一回親眼目睹。
“祭五長老——”
五長老門下的大弟子張獻躍上誅妖臺,聚出長劍,“刷”的一下削去鱿魚精僅剩的觸須!
妖血噴注,染得誅妖臺更為翠碧。
張獻的長劍正要沖許千度而去,一個身影忽地擋在了他面前。
“張師兄,這蛇妖可否讓我動手?畢竟相處一場,也當由我了此孽緣。”陵明拱手道。
Advertisement
張獻猶豫了一下,扭頭看了眼顧風閑,見他點頭,這才轉身下了誅妖臺。
陵明盯着許千度,背對衆人站着,右手一握,現出虛劍。他的劍頭指着許千度被捆妖繩鎖住的雙手,只需向下輕輕一劃,便能挑斷她的經脈,噴出血來。
“師姐。”陵明緩緩開口。“自從師父收我上山,到今日都不滿兩年。入雲門宗,于我是恩賜。雖說我不曾從師父他老人家那裏學到法術,可藏書閣內法術冊衆多,我日夜苦讀,也算沒有辜負他的厚望。”
許千度靜靜地看着他。
“我知道,師父收我上山是為了你。那時我想,若我修為高強,法術卓絕,便是你有千難萬險,我也能想出法子,救你脫離苦海。”
立在臺下的陸審言遲疑了一瞬,對顧風閑小聲道:“師父,這陵明怎麽如此磨蹭,滿嘴都在說些什麽?”
顧風閑背了手:“無妨,畢竟有過情意,臨別時分,總要說上兩句的。”
誅妖臺上,陵明搖頭苦笑:“我照顧了你快兩年,本想着你的身子總會好起來的,等你好了,我便求師父主婚,生生死死都同你在一處。那時我以為,若是從此能在雲門宗與你相守,這輩子也無憾了。卻沒想到,我們竟會走到今日這一步。千度,此生能與你相識,我從前受過的那些苦難,都值得。”
顧風閑眉頭一皺,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陵明手中的虛劍往下幾分,緊緊抵在許千度的手腕上:“我說過會護着你的,說到做到。”
“師父,他是不是……”
陸審言的話猶如當頭的一棒,顧風閑大叫不好,可誅妖臺上卻傳來“刷”的一聲,虛劍寒光一閃,斷裂的鎖妖繩被甩到了一邊!
“他要助那蛇妖逃跑!快拿住他!”顧風閑連忙喝道。
在場弟子見陵明一下扶起了許千度,單手捏訣做出一個他們從未見過的法陣,全都吃了一驚,手忙腳亂地聚出劍來。
“砰!砰!砰!”
數不清的石柱兜頭而下,氣勢兇猛,頃刻間擊碎了他們手中的長劍。
“廢物!廢物!快上啊!”
顧風閑飛也似地後退,兩手奮力地推着身邊弟子,逼着他們去捉陵明和許千度。
“陵明!你竟被這蛇妖蠱惑至此,如今是要叛出我雲門宗麽!”
五長老座下的大弟子張獻飛身躍出,腳點石柱,轉瞬便到了陵明面前。
“師兄,我等來助你!”
話音剛落,他的同門師弟師妹展動身形,穿過不斷落下的石柱,翻上了誅妖臺。
“布陣!”
張獻舉劍高喝,九人同時出劍,法陣當即成型,九把森森長劍眼看便要刺中許千度!
一道浩蕩寒光“呼”地掃過!
誅妖臺上只聽見“當當當當”九聲脆響,沒等張獻他們反應過來,手中的長劍居然盡數斷裂!
“張師兄可否聽我一言。”
許千度握着一把重劍,凜然而立,張獻看得心中一震,竟有些不敢立馬上前。
“你,你這妖物何來的靈力!”
“張師兄,我是人,不是妖。”
“胡說八道!我們那日分明親眼看見了你的蛇尾!”張獻指着陵明恨道。“定是你們兩個合謀,騙了我等一場!沒想到你二人的心腸如此歹毒,害死我師父還不夠,竟還要在我師父的下葬日上鬧這一場,是要把我師父的魂魄都逼得不安寧嗎!”
陵明上前一步:“張師兄,害死你師父之人并非我師姐。我日夜照顧她,她是不是妖,我心知肚明。若不是顧風閑非要對付她,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對她刀劍相向。還望張師兄冷靜一二,看清楚敵人究竟是誰!”
張獻冷笑:“你喜歡她,自然會幫她說話。陵明,你陰奉陽違,助纣為虐,該死!”
他一聲大喝,登時聚出一柄長槍!
許千度提劍去擋,槍頭狠狠劃過劍鋒,火花四濺。她左手一旋,架住那長槍,口中急道:“張師兄!你為五長老報仇,有情有義,我許千度欽佩萬分。可你要找的人是顧風閑,不是我!他利用鱿魚精害死你師父,眼下又要利用你來對付我,你千萬別被他的謊話給騙了!”
張獻掙紮幾下,可她的盈劍太重,怎麽也挑不開,幹脆飛起一腳,踢她腿下傷處。
許千度吃痛,忙收了劍後退幾步,眉頭緊皺:“張師兄,我那蛇尾是顧風閑做出來的,昨夜他已經親口對我承認此事。顧風閑修為低弱,若你我聯手,眼下定能抓住他和他的黨羽,我們當着門內衆弟子的面審他一審,便能知曉原委。張師兄,你別報錯了仇,到時候沒臉去見你家師父!”
可張獻的眼都紅了,只顧提槍來刺,全然聽不進她的話。
就在這時,一道靈力牆在許千度周身蹭蹭蹿起,不過兩三息的功夫,便将她護得密不透風,任憑張獻的長槍怎麽用力,都刺不進分毫。
見靈力牆已成,陵明閃身進去,拉住許千度道:“別同他纏鬥,他們信了顧風閑的話,不會信你,趕緊走!”
“一起走!”許千度翻手握住他。“你把靈力都給我了,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聽我的,你先走!”
說話間,他劃破雙手食指,交疊旋動,向天一指:“盾天影,出!”
一道靈力生生撕開天際,扯出一個只容一人通過的缺口!
護住許千度的靈力牆被張獻他們擊得出了裂縫,有些支撐不住。
“快走!”
陵明噴出一口血,一掌擊在許千度胸前,拼盡所剩無幾的修為,将她推入盾天影中!
“陵——明!”
許千度嗓音嘶啞,拼命使出法術,想回去救他,可陵明卻砰然倒地。
靈力牆寸寸崩裂,昭示着施法之人的修為盡失。
陵明無力地躺在地上,仰望着許千度的身影消失在盾天影的那頭。
“師姐……我這輩子,對得起師父……對得起你……也對得起我自己……”
鮮血翻湧,在他喉頭嗆了兩下,嘴角卻只流出淺淺的一道。
修為盡,靈力散,神識也漸漸弱了。
他閉了眼,迷離間想起初見許千度的那日。
師姐坐在院中的柳樹下,抱着幾本清心訣的冊子,撕得很是快活。瞧見他,還笑着喊他過來一起動手。
那時他覺得師姐委實不靠譜,還為自己将來在雲門宗裏的日子暗暗擔憂了好幾晚,卻不曾想到這個古怪又機靈的女子,最後竟成了他拼死也會護着的人。
情愛一道,當真難以捉摸。
也難以割舍。
他之所求,不過一個許千度罷了。
做師弟也好,做夫君也罷,只要能同她在一處,便是天涯末路,也甘之如饴。
他什麽都可以忍,什麽都可以做,散盡靈力又如何,豁出命去又如何。
只要她許千度能活着,好好活着。
陵明艱難地睜開眼,望着盾天影漸漸縮小,再過幾息,就要消失不見。
他彎了彎嘴角,耳邊傳來靈力牆碎裂的“砰砰”聲,張獻長槍的槍頭馬上就要刺中他。
突然!
一道細小卻奪目的紅色從盾天影的那頭飛快現出,轉瞬便落在他的左手手腕。
形跡繩!
他感覺左手上猛地一緊,沒等反應過來,身子便飛了起來,直沖那将要關閉的盾天影而去!
“休想跑!”
張獻奮力扔出長槍,可那紅繩是個無影無形的法器,任憑他怎麽揮砍,都斬不斷分毫。
陵明耳邊呼呼風過,腦中一片空白,頃刻間穿過了只餘一抹殘跡的盾天影。
“嘭!”
他落入一個不大結實,卻溫暖堅定的懷抱。
那個懷抱往後退了幾步,聚出盈劍穩住了身形。
熟悉的聲音裹了蘭花的清香,在他耳邊萦繞。
“接住你了,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