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世緣
前世緣
陵明木然地望着鄧合。
身心劇痛,肝膽欲裂。
他呆坐許久,突然掙紮起來去拉鄧合:“你……你再說一遍,流雲她……她投胎去了何處?”
“魔界,難道仙君還沒同她見上面?”鄧合疑惑道。
陵明傷勢太重,腳下一虛,撲倒在地,猛吐了一口血。孟章趕緊奔過去扶他,可他神思大恸,嘴角的血怎麽也止不住,才剛換過的仙袍又血淋淋起來。
“不……不可能……她七情缺怒……不可能轉世投胎……”
鄧合一愣:“仙君也知道她七情缺怒?”
孟章沒好氣道:“怎的你還反問起來了?速速把事情經過說清楚!”
“是是是!”鄧合趕緊開口。“說起來,這件事便是連仙君也一概不知的。仙君尚在凡間時,有一回同流雲一道去了京郊的紫雲觀。
當時仙君站在三清殿外,小仙一眼便瞧出,仙君是個來凡塵歷劫的天上仙,就與來讓我解簽的流雲笑談了幾句,可她那時不信。
仙君死後,流雲卻來尋我,說要拜我為師,随我修道,将來好登天門去尋仙君。一開始,我也勸過,畢竟仙君來人間一趟,不過是歷劫。夢醒了,誰會心心念念要找這夢中人?
可她不信,說就算仙君只當她是個夢中人,她也要上天界親口聽仙君說。”
陵明心中苦澀,閉了閉眼:“她就是那樣的性子,但凡想做什麽事,無論多難都要試一試。”
“小仙也感懷她的深情,便收她做個徒弟。可不知怎的,她的有為法雖然進益頗快,但修心明道的無為法卻怎麽也領悟不了。
小仙苦思冥想,推測定是她的神魂情竅缺損了一二,便請我師父替她看了看,果然發現她七情缺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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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的莫生煙驚訝道:“若想修仙得道,神魂情竅缺一不可。就算不修仙,七情不全也無處投胎轉世,怎會在魔界出生?”
鄧合眉間現出不忍:“此事都怪小仙。發現她不能修仙後,小仙便勸她別再費盡上天,可她不肯,百般地求,說定有別的法子。
小仙一時心軟,就告訴她魔族的輪回道寬松的很,若是能打碎六情,做成七情身的樣子,或許可以瞞過一二。去了魔界後,想個法子上天,也比凡人容易些。”
莫生煙疑惑:“可是六情重塑絕非易事,這世間只有一個法子,那法子……痛苦萬分……”
鄧合一嘆:“誰說不是啊,小仙同她說了剝情術後,就後悔得不行。便是仙君這般的天上仙,在剝情時也是挖心似的疼,何況她一介凡人?”
陵明雙手顫抖:“七情和神思、魂魄相連,每撕一下,都要比剜心刮骨之痛厲害千百倍。從前我剝下流雲的‘怒’時,把那般痛轉到了自己身上,調息了半個時辰才緩過來……流雲她重塑七情身,撕了六情……幾、幾次?”
“一萬零八次。”
留在此處的仙家們,都被這個數字震得說不出話。
一萬零八次,便是一次也得蓄了百般的勇氣,熬住千般的疼,仙家尚且發怵,一介凡人,如何受得住這樣的罪?
鄧合的聲音有些顫抖:“仙君,魔族輪回也得喝那孟婆湯,為了在輪回後記得去尋你,她生生剝下六情,碎成一萬零八片,每一片上都刻着兩個字,陵明。”
陵明心痛難當,眼中流了淚。
扶着他的孟章驚連呼吸也急促了,想開口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出不來。他望向莫生煙,見她呆呆地站着,滿眼的難以置信。
淩霄殿外悄無聲息,許久,幾名女仙捂了臉,低低抽泣起來。
鄧合擦了擦眼角:“小仙還記得,那日她爬到我房門外,捧着碎裂不堪的七情身,卻笑得滿心歡喜。她說,‘師父,我終于可以去找陵明了’。”
孟章艱難道:“後來呢?”
“小仙見她如此,心裏也難受得很,便替她把碎了的情身重新拼湊完整,做出七情身的模樣,還特特往裏面存了一念,要她在轉世後去天界。
不知怎的,她比計劃提前了三日死了,幸虧那時小仙就在她家附近,立即使了上古禁術送她入魔道輪回。
小仙想着,既然要上天界尋仙,普通的魔族身份定然難成,就施計送她去魔尊夫人的肚子裏投胎。也因着此事,小仙受了天譴,拖了三百年才有機會飛升。”
陵明心亂如麻。
他從不知流雲愛他至此,竟願意為了他追上天來,不惜受撕裂情身的痛。
可嘆那時,他以為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誰知擅自取走了她的“怒”,反而讓她白白遭了這麽多的罪。
怪不得,怪不得她身死後魂魄無處尋,自己找遍了人間和陰司,整整三百年,居然從未想過去魔界。
鄧合見他神色凄怆,小聲道:“仙君,不知流雲她如今在何處?可曾上天尋你?”
蓬萊山……不好!
陵明猛地睜眼,拼出一身修為,霎時消失在淩霄殿外。
衆仙一驚,不知他去了哪裏。
孟章愣了愣,想起方才陵明在殿中說過,許千度去了蓬萊山。他臉色一變,對莫生煙道:“小魔尊七情缺損,去不得蓬萊山!”
衆仙這才反應過來。
蓬萊山乃福瑞騰騰、靈氣彙聚之地,若是神魂情竅俱全之身,便是個普通凡人也去得。
可許千度七情缺怒,若是在那山上待上個一兩日,怕是身子無法調和靈氣,反而會要了她的性命。
“阿煙,走!”
孟章一聲高喝,拉住鄧合,同莫生煙一道駕雲東去。
***
蓬萊山。
許千度落下雲頭時,天色尚早。
她從沒來過這座仙山,之前在魔界時修為尚淺,不論去何處都難免要用上兩條腿來助力,更何況魔界中事務繁多,還得看天種地。
今日頭一回到此處,見四周靈氣騰騰,花草搖曳,她還真動了賞玩一番的心思。
可拿到無根草才是她今日入山的目的,想了想,她耐住玩心,認真尋那猙獸。
聽說那猙獸長得像只赤色的豹子,腦袋上生了一只尖利的角,身後甩着五條尾巴,嚎叫起來,那聲音便如擊石一般。
許千度從山腳尋到山上,繞了一天一夜外加一個上午,愣是半點猙獸的影子也沒見着。
會不會從前聽到的傳聞都是錯的?
她嘆了口氣,尋了塊幹淨的石頭坐下,摸出大饅頭慢慢吃着,正想着該用什麽法子引那猙獸出來,後背卻冷不丁地被什麽一撞。
她渾身一凜,右手聚出一把長劍,屏氣凝神,緩緩回頭。
一只通體赤色的小獸沖她……手裏的大饅頭搖頭擺尾,腦袋上頂着個才冒頭的角,五色的小尾巴在身後晃着,小嘴咔嚓咔嚓地開合不停,嘴角還流了口水。
原來是個嘴饞的獸。
她望了一眼饅頭,撤了法術掰下一小塊:“給你。”
猙獸通身的赤色明亮起來,甩開四條腿撲在那饅頭上,一口咬住,三兩下咽進肚子。
“砰砰砰——”
它沖着許千度叫喚兩聲,果然像是有人在敲打石頭。許千度盯住它的腦袋,見那小角處有株繞着長的草。
想來那便是無根草了。
她幹脆把手裏的饅頭全扔給猙獸,等它上前吃得正歡時,猛然出手捏出無根草,當即一拔!
猙獸抖了一抖,跟個無事人似的,繼續低頭啃那大饅頭。
許千度放了心,把另一只饅頭也扔給它,打量了會手中的無根草。
六片翠綠的葉子,長得像株蘭花草,無甚稀奇的。
她小心地把無根草塞進乾坤袖中,暗道還真是得來不費功夫。
想着将來有的是時間來山上耍玩,她同那猙獸道了句“吃好喝好,茁壯成長,做個有益三界的大好獸”,慢慢往山腳走。
眼看就要出山,她突然全身一痛,腳下虛軟,猛地撲倒在地!
乾坤袖被壓在了身下,她奮力去扯,想把它拉出來些,卻發現自己的力氣如同被抽盡了一般,許久才将袖子攤在地上。
這無根草果然不好取!
她只當自己是中了山上的法術陣,趕緊伸手把那仙草摸出來。
還好還好,六片葉子一片不少。
她松了口氣,胸中卻忽地一堵。
“噗——”
一口淋漓的鮮血噴出,将她手中的無根草染得通紅。
她慌了神,想捏個訣變出些清水,可右手卻抖得厲害,五指根本不聽她的掌控。她拼命沉住氣,艱難地捏起一角衣袍,去擦無根草上的血。
這仙草雖說不難尋,可卻不好帶出山,若是仙君來,多半也要遭些罪。
自己吐兩口血就吐兩口吧,左右今日必得把無根草帶出去,說不定仙君見她為了複活未來師娘如此努力,心一軟,便收她為徒了呢!
她越想越是歡喜,喘了兩口氣,奮力地擦着血跡。
可下一息,她的神識卻迷離起來,雙眼也模糊了,恍然間聽見一個聲音着急地大喊:
“許千度!許千度你在哪!”
是仙君啊,他怎麽來了?
碧落青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
“仙……仙君……”
她艱難地開口,卻噴出更多的血,落在地上,腥紅一片。
那個身影忽地到了她面前,雙臂輕柔地環住她,将她抱在懷中,眼底似有千般萬般化不開的痛。
她笑了笑:“仙君,你們在蓬萊山上布了什麽法陣……好生厲害……”
可陵明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顫抖着手捏了訣,往她體內不斷地送着靈力。
許千度緩緩擡起手:“仙君你看,這是無根草……我聽那位無常使說……無根草可助凡人重塑神魂情。你拿……拿着,就能同尊夫人團聚了……”
陵明心裏火燒似的疼,望着她染了血污的嘴角,只恨自己為何不能替她受那千般的苦痛。
許千度艱難地仰起頭:“仙君……我現在能不能……拜你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