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自請罰
自請罰
一碗粥将将喝完,許千度拐得頗慢的心思也活絡起來。
“仙君,我還是覺得在這裏練習法術不大好。此處畢竟是凡間,我練來練去也沒個對手,若是同仙君你較量一二,多半也贏不了,太沒意思了。”
陵明含笑望她:“你心中定是有了主意,說吧。”
許千度試探着開了口:“我想去蓬萊山練練手。”
陵明放下幫她布菜的筷子,沉吟片刻道:“也好,蓬萊山上靈氣頗佳,雖說有些兇猛的仙獸,和一個阻止妖邪入侵的法陣,但如今你修為進益了不少,想來也不成問題。”
“仙君同意了?”
陵明點頭。
許千度大喜過望,沒想到事情進行得這般順暢。
她去蓬萊山,自然不是為了同那些仙獸對打練習,而是為了去拔猙獸頭頂的那株無根草。
如今陵明的七情身恢複如常,萬一她這個替身做着做着,讓陵明把對夫人的真情,盡數轉到了她身上,她豈不是把自己都給賠進去了?
她一心想着正道和魔界,對陵明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可若是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鬧到陵明非要纏着她不肯放的地步,她将來既不能專心致志地振興魔界,也沒了拜陵明為師的機緣。
為今之計,只有快快尋見那無根草,幫流雲姑娘複生,去和陵明雙宿雙飛,她也便能順利拜師了。
心裏一高興,誇人的話便流水似的出了口。
“仙君,我此番前去,就是因為你曾經叮囑我要日夜勤勉。我想着,得好好向仙君學習,不因愛一個人而忘了自己身上重擔。雖說我沒有喜歡的人,但也得時刻謹記,日日夜夜用行正道來要求自己。”
這本該是一通叫人聽了心裏舒坦的話,可陵明臉上的笑意卻僵了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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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意的不是那句“雖說我沒有喜歡的人”,而是“不因愛一個人而忘了自己身上重擔”。
他行過錯路。
曾經因為找不到許流雲的魂魄,他擅自改了凡間帝王的命格,本想懲戒那被讒言蒙心的帝王一番,也隐隐存了擾亂凡塵,殺人塑情的心思。
直到他醒悟過來,可人間已然戰亂大勝,死了不少無辜的百姓。
這件事一直挂在他心頭,時時刻刻折磨着他。
其實他早就做了打算,準備在三年後的正道之日上親口說出,把該受的天刑一一經受。
他知道許千度對他并無男女情誼,本欲徐徐圖之。
但他終究不是清清白白的仙。
許千度這般贊他服他,心心念念着要學他的凜然高義,愛護蒼生,聽得他實在愧疚滿心。
陵明垂了眉,想拿起筷子布菜,好去掩飾心底的紛亂,可才伸了手,卻猶豫起來。
片刻,他起身走到門口:“你去蓬萊歷練,想必得三日才能回來。到時你便直接去天界,不必下凡。”
許千度“哦”了一聲,覺得這兩句話有些沒頭沒腦,但見他匆匆出門,只當他是想起了人間事務,趕着去辦。
陵明不在,她反而吃得松快。
美美飽餐一頓,想着無甚大事,幹脆今日就出發去蓬萊。
她把剩下的大饅頭打包好,塞進乾坤袖中,出了門走到陵明房前喊了兩聲“仙君”,卻沒有半絲回應。
這麽快就去辦事了?
她有些驚訝,但也沒想太多,徑自出了小院,騰了雲往蓬萊山去。
其實陵明并不曾去人間。
他駕雲上天,入了南天門後,卻進了中正宮,拜訪執掌天界正道法度的中正星君。
***
次日清晨,衆仙仍是同往常一般輪值盡責,忽然聽見九聲震蕩萬古的鐘鳴。
“當——當——當——”
那鐘鳴一聲響似一聲,衆仙側耳聽了片刻,猛地意識到那不是什麽尋常鐘聲,而是有仙家在敲正道鐘!
正道鐘只在正道之日上敲,但凡鐘聲一響,所有的仙衆都得齊聚淩霄殿,等着看那些犯了錯的仙受天刑。
可如今天界一切安穩,并不曾聽說有誰犯錯啊?
衆仙顧不得思忖,立即放下手頭上的事,往淩霄殿去。
淩霄殿內,紫薇帝君正在同孟章議事,聽見那鐘聲也是一驚,忙問孟章道:“怎的如今天界有仙衆犯事,都不來報本君一聲?”
孟章收了鐵扇,面露疑惑:“我不曾聽說有誰犯事啊!這鐘聲響得如此,定是中正星君在敲,莫不是他記錯了日子,以為今日是正道之日?”
紫薇帝君瞥他一眼:“便是本君記錯了,他都不會記錯。罷了,問你也是無用……呵,殿外來了好些個了,等着吧,等他敲完了鐘,自然會來。”
不多時,淩霄殿內站滿了仙家,一個個面色嚴肅,不知為何這本該在三年後才鳴的正道鐘,竟然在今日便響徹了雲霄。
“中正星君到——”
殿外一聲高呼,衆仙趕緊分作兩側,給這位執掌正道法度的仙讓出一條路來。
中正星君緩步入殿,對紫薇帝君行了一禮。
他瞧着不過凡間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紀,一張臉生得更是如玉般溫和,但卻素來愛端個無私的鐵面,衆仙見了他就吓得不敢作聲。
他也知道仙家們怕他怕得緊,從六十萬年前起便長居宮中,潛觀三界,不大四處走動。
可他今日突然敲了鐘,又主動出現在淩霄殿上,倒讓衆仙心下惶恐。
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将洪荒初起到如今的三界大小事件,記得清清楚楚,若被他發現哪位仙家行錯了路,做了有違天道之事,便會盡數記下,等到三百年一回的正天道那日算個總賬,嚴懲那些沒被紫薇帝君發落的仙。
雖說中正星君幾乎無所不知,可天界衆仙也不是吃素的,暗中做些個有違天道之事也不少見,否則歸墟裏也不會有那般多的邪仙。
衆仙各有心思,觑着中正的背影,暗道莫不是天界中出了什麽罪行滔天的邪仙,這才把一個不大入世的星君給逼出來了?
就在這時,衆仙忽地望見天市仙君也從殿外進來了。
孟章同紫薇帝君交換了個疑惑的眼神:陵明不是下界巡查人間去了麽?正道的鐘聲送不進人間,怎的他卻突然回來了?
中正肅然望着陵明,高聲道:“帝君,衆仙家,今日這鐘正是為天市仙君所鳴。”
紫薇帝君一時間想不通其中的彎彎繞繞,趕緊問道:“中正,此話何意?”
陵明卻先開了口:“帝君,我在三百年前做過錯事,想當着衆位仙家的面說出來,受我該受的刑罰,故此,昨日特入中正宮,請中正星君為我鳴鐘正道。”
紫薇帝君不解:“天市,你所犯何事?”
陵明正色道:“三百年前,我下凡歷劫,與一位名喚‘許流雲’的凡間女子結為夫婦。可兩年後,我卻因命格的安排含冤而死。
我放不下同流雲的情緣,私自将她‘怒’從七情身上剝離,又去往陰司忘川,撈出留在河底的殘魂殘情,和那份“怒”合在一處,拼湊出一個帶有流雲氣息的假魂,想用它代替流雲繼續輪回。而流雲的魂魄,會因為七情少一而無處輪回,我便可以偷偷将這魂取走。用假魂擾亂陰司,此罪一。
後來,我暗中尋了能做仙胎的諸般藥材靈寶,親手設計了流雲的死局,只等同她在天界團聚。幹涉凡人生死,此罪二。
可流雲死後,我卻找不到她的魂魄。我的死雖然在命格上寫得清楚明白,可我仍舊深恨那凡間帝王被讒言所惑,這才誤殺了我,讓我和流雲生死相隔。一怒之下,我改了那帝王的命格,想讓他也受些苦。誰知,帝王的命格一動,丞相也突然造反,殺了他的君,以致原本安穩的朝局亂了四年。擅動凡人命格,以致人間生靈塗炭,此罪三。”
衆仙聽得心驚膽戰。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向來守道自持的天市仙君,竟在三百年前做下過這等錯事。
可思忖一番,他們心下又暗自佩服。
他的這些事做得極其隐秘,也早就将犯下的錯盡數彌補,此後再不曾走過歧路,若不是今日說出來,恐怕連中正星君也是半點不知的。
這般自陳過錯的舉動,當真可嘆。
紫薇帝君默然許久,一個疑惑騰上心頭:“天市,正道之日就在三年後,你既有勇氣當衆剖白,為何不等一等?”
“三年太久,我等不了。”陵明苦笑道。“三百年了,我深受相思之苦,修這無情道說到底不過是個借口。如今我得了解脫,生了往前走的念,可我得清清白白地往前走。”
紫薇帝君仍是不解,陵明正色道:“魔尊這幾日去了蓬萊山,我想在她回來之前,把該受的天刑都受了。”
此話一出,便是孟章也茫然了。
這件事與那小魔尊何幹?為何突然提起她來?
再者說,她自去她的蓬萊山,跟正道也沒有半點關系……
就在這時,擠在仙衆裏的監兵突然一震,激動地喊道:“仙君自請罰,可是為了塵封往事,攜手新人!”
衆仙頓時明白了一個了不得的大事。
天市仙君定是對那小魔尊動情了!
他這是想把前緣盡數了結,好清清白白地去到新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