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魂兮歸
魂兮歸
陵明不理許千度的話,背着手徑直入了舊居。
許千度緊張兮兮地站在院外,不知該不該進去。
“進吧。”
兩個字淡淡地飄過來,她這才小心翼翼地邁步進院,垂手恭敬地立在一旁,見陵明在院中仔細地查看舊物有無破損,敲敲打打的,她鼓了幾番勇氣,湊上前陪笑道:
“仙君怎的來了?”
陵明沒有回頭:“這是我家。”
對啊!
許千度暗罵自己的腦子定是進了水,竟連這種讓人聽了以為她貴腦有恙的問題都問得出來。
“仙君自然是能來的,我的意思是仙君為何今日來?不對不對……為何這個時候來?也不對……”
她繞了一會,沒把自己繞明白,心底越發緊張。
陵明也不打斷她,任由她在那裏繞彎子,嘴角卻隐隐現了絲笑意。
這幾日自己在凡間例行公事,雖說不曾失了理智,可那晚的情形卻總在心頭打轉。
愧疚是有的,思念也是有的,卻不知這份思念究竟為了誰。
三百年了,他眼裏從來瞧不見別的女子,但許千度實在是個例外。
他分不清到底是那般相似的眉眼讓自己慌了神,還是那分明靈動卻努力做出沉穩模樣的經歷,讓他想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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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想見她的,可又怕見她。
等了半晌,許千度沒了動靜,陵明停了手裏的活,回身道:“你是想問,為何我會撞見你在此處吧。”
心知瞞他不過,許千度連連點頭:“仙君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陵明背了手:“我見此處有黑煙,便過來看看究竟發生何事,來了才發現你也在。”
許千度倒吸一口氣:“仙君,你的眼睛竟如此洞達,在天界也能瞧見凡間的一眯眯黑煙!”
陵明側了側頭:“我在城郊看見的。”
“城、城郊?”許千度不解。“仙君你不是在宮中調養仙身麽?為何會下凡?”
“這幾日你不在,我想着凡間的事也是時候該整理一番,便來了。”
其實陵明在這句話裏藏了些私心,想同她說自己這般舉止都是為了能與她的行程合上,否則,等她重回天界時,便見不着自己。
可在許千度聽來,眼前這位仙君實在是個對時間頗有管理意識的勤奮仙。
雖然眼下督促着自己修習法術,但對凡人的看顧之心依然拳拳,便是犧牲調養仙身的時間,也要下凡一趟。
想到這裏,她肅然颔首:“原來仙君對凡間如此上心,這般慈愛衆生的舉止,我得盡數參透才好。”
陵明不知她是沒聽懂,還是故意說這話來掩飾一番,思來想去只得道:“慢慢來,不必着急。”
許千度應了一聲,主動坦白道:“仙君,其實我今日來,是想看看有沒有法子替你家夫人聚魂。”
陵明的雙手頓了頓,臉色忽地沉了下去。
他尚且還為那晚的事亂着心,分辨不清對許千度到底存了怎樣的情誼,沒想到她竟要一腳踏入自己和流雲的往事中來。
腦中不清明,心緒也跟着複雜。
他不知眼下該用怎樣的神情同許千度說話,可又實在做不到平淡無波,話一出口便帶了些氣:“看見你在此處,我也猜到了因由。這件事同你無關,切莫擅自作主。”
許千度捏了小心,目光無比誠懇:“仙君,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替你分憂。那晚我見你難受得如此,心中也感嘆得很。我們魔族雖然比不得天界,但尋魂聚氣的法術倒還有一些,我……”
“方才我已說得甚是明白,難道你聽不懂!”陵明喝道。
許千度驚得後背僵硬,手心攥了好幾回拳,想鼓上些勇氣再剖白一番。可努力許久,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只得行了一禮,飛快出了院子。
見她離開,陵明心中後悔不疊。
他自然不是要吼她,只是想告訴她聚魂若是能成,自己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總歸流雲的事與她沒有半點關系,千萬別在此事上耗費心神。
但不知怎的,那話一出口便不由他掌控。
陵明眉頭緊皺,鎖情結勒得他心口生疼,拼命吐納調息,方才緩解不少。
他落寞地坐在院中,猶豫着要不要去找許千度解釋一番。
他會三十六般探查術,天上地下,只要他想,自然能尋見想尋之人。
可就算見了面,又該說些什麽呢。
說他因為一副相似的眉眼亂了心神?
還是說他後悔那晚的舉止?
又或者是心中一番剪不斷理還亂的懊惱、思念和情不自禁?
他握緊了拳,指節青白分明,可心緒卻更是不寧。
然而許千度卻沒想這許多。
她快步出了村子,腦中唯有一個念頭——
仙君已經思念成瘋了!
只要提到夫人就會氣得不行,可見就算過了三百年,他心裏的情誼仍舊絲毫未減,自己必須快點替那流雲姑娘聚魂,好慰藉仙君的相思之苦!
方才她本想說出溯魂術一事,可轉念一想,萬一做不成,豈不是讓仙君空歡喜一場?
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不靠譜,絕不肯收她為徒。
思來想去,她覺得等聚魂成功再說也不遲。
雖說被陵明吼了一句,可她天生一副樂觀的派頭,遇事從不氣惱,出了村子不到半刻,見此處樹木衆多,不像是常有行人的樣子,她便将剛才的事抛到腦後,喜滋滋地将許流雲的氣息捧在手中,準備尋一回魂氣。
就在這時,林間突然轉出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胸前簪了朵白花,神色凄凄。
許千度忙收了氣息,往後幾步讓了道。
誰料,那男子路過前方時,她手中的氣息突然湧動起來,眨眼間從她的指縫流出,與男子胸前的白花融合一處。
許千度又驚又喜。
定是流雲姑娘的魂氣就在附近!
她忙上前行了一禮:“善人好來。”
男子抹了把眼角,見問禮的是個道姑,強打精神拱了拱手:“真人安。”
許千度甩着拂塵:“貧道路過此地,見善人頭旋煞氣,特來渡解。”
男子一愣,臉上驚恐起來:“煞、煞氣?”
“善人今日剛去過喪宴吧?”許千度皺眉掃他一眼。“這位登天之人對你有些纏結啊!”
男子大驚失色:“真人果然料事如神,走的是我親生的妹子,她從小便癡傻,對我很是依賴。十六歲上,她嫁了村裏的啞巴,我們都以為能安穩一世,誰想到那啞巴一到夜裏便打她出氣。如今才二十六歲,竟給折磨死了。”
許千度嘆息幾聲,男子擦了把淚,又道:“聽說我妹子死之前,叫了半宿的大哥。但是我趕到的時候,人都涼了……”
“怪不得貧道見她的魂魄對你甚是留戀,不大肯走。其實她今生受罪,都是命格的安排,為了讓她在下一世做個貴家女子。可此時再不離開,恐怕這大好的機緣便要沒了。”
男子忙道:“那可怎生是好?”
許千度神色淡然:“莫急,便将你妹子的入土之地告知貧道,待我替她誦念幾句,定可勸她快些離去。”
男子話不多說,立即帶着她轉出林子,往南行了不多時,上了一處甚是荒蕪的小土坡,果然見到一座孤墳,上頭插了塊簡陋的木牌,寫着“吾妹何春意之墓”。
許千度看得鼻頭一酸:“怎的是善人你下的葬?那家人竟連塊安眠之處都不給你妹妹留麽?”
男子氣得發抖,哭訴了一番,聽得她點頭嘆息,很快閉了眼,認認真真替這位何春意姑娘祝禱起來。
她雖然是來取魂氣的,可瞧見此景,心中也難受得緊,暗忖等取走了魂氣,定要将那姑娘的魂魄修複完全,好讓她下一世再不做人人厭棄的傻子。
念完祝禱,男子千恩萬謝地走了,許千度返回墳前,見四下無人,這才取出許流雲的氣息,默念溯魂訣,雙手淩空旋了一周,右手倏地向上,凝出一道靈力,鋪展四射。
幽蘭之氣霎時尋天遁地!
許千度等了半刻鐘,忽見一絲飄渺魂氣悠悠而來,她心下一喜,連忙伸手接在掌心。
這縷魂氣輕得有些攏不住,像是只得了許流雲魂魄的百之一二。
許千度皺了皺眉,變出一只錦囊将它裝好。
怪不得仙君三百年了都尋不見人,眼下她得了氣息,尚且只能拿到一息魂氣,還是運氣好,恰巧碰上的。
也不知多久才能聚魂成功。
她深吸一口氣,心道不管此事多久能成,自己定要相助陵明。
很快,她又捏了一個補魂訣,送去魂氣飄來的方向。
其實這溯魂術裏包含了不少與魂魄有關的心訣,既能溯魂氣,也能聚魂、補魂,眼下算是幫了許千度一個大忙。
事情總算辦完,她正了正衣衫,對那孤墳拜了一拜,這才轉身離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見,方才那哭訴的男子從不遠處的土丘後現了身,衣袖一動,回了本相,露出一頭銀發。
“貴家女子?”九禹目光冷冷。“只怕這假魂見了你,是有今生,沒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