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紅燭盡
紅燭盡
許千度低頭望着一身的喜服,欲哭無淚。
仙君到底喝了多少酒啊,怎麽醉成這樣,連人都認錯了。
沒等她捏個訣把衣衫變回去,陵明已然到了她面前,拉住她的手:“流雲,來。”
她被帶得一個踉跄,拼命穩住腳步,猛地甩開陵明!
“仙君你清醒一點!我是許千度啊!”
陵明仿若未聞,伸了手又要牽她。
許千度登時一個閃身,奮力躲開:“仙君你喝醉了,我來幫你清醒清醒!”
她大步奔到喜桌前,那桌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茶水。
她正欲捏訣變些水來,剛擡了右手,卻恰好落入陵明掌中,一個沒提防,竟被他帶進懷裏。
“流雲,你怎麽了?”
陵明身上的酒氣濃烈恣肆,那張出塵的面容靠得太近,看得許千度差點心神一蕩。
她當即閉息凝神,肩膀一旋掙脫出來,左手背在身後捏了個機變訣,化出一只盛滿清水的碩大花瓶。
“仙君,你醉了!”
話音未落,她把花瓶用力一甩,裏面的水盡數灑在陵明身上,把他澆了個透濕!
“流雲,你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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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仍舊喚自己“流雲”,許千度差點哭了。
她沉下氣,痛定思痛,反手凝出一團離火:“仙君,你要是再不清醒,我就得拿這火燒你了!”
可陵明仿佛無所畏懼,霎時貼到她身前,目光深情如許:“若能死在你手裏,想來也不錯。”
許千度倒吸一口氣。
她捏出離火來,不過是想吓吓陵明,逼他看清楚自己是誰,并非真的要燒他。
見陵明的衣衫就要碰上火,她忙舉高了手,後退兩步:“仙君別再過來,我真的要燒你了!”
“燒吧。”
陵明一晃,又到了她面前,下一息扣了她的手,十指糾纏間,離火被盡數撲滅。
許千度後悔不疊。
竟然忘了仙君他也能接得住離火!
就在這時,她腦中靈光一現。
自己的金明滅已然大成,仙君昨日定是去了熒惑星君處,廢掉了身上的金明滅。
很好,就用這個法術幫他清醒!
她右手一掙,聚出一把匕首,猶豫了一下,還是抵住了陵明的脖頸。
“仙君,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不是你夫人,我是許千度啊許千度!”
陵明低了頭,望着那火色洶湧的匕首,忽地一笑:“流雲,你從哪裏學的戲法,非要在此時使麽?”
許千度眉頭緊皺。
看來他今夜是鐵了心要被往事迷困,半點聽不進自己的話了。
“仙居,得罪了!”
許千度刀鋒一轉,灼灼的離火燙得陵明一顫,脖頸處立刻現了傷痕。
他有些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摸傷口,許千度乘機脫了身,可下一息卻突然被他從背後死死抱住。
“我好不容易才讓你答應嫁我,便是你今夜要殺我,我也無憾。”
許千度掙紮了半晌,反被摟得更緊。
她氣得想翻白眼。
這是瘋了麽!
仙君啊,你是修無情道的仙,怎可如此糊塗!
酒精,一定是酒精把他蒙住了!
許千度拼命替他找着理由,心念一動,慢慢收了匕首,柔聲細語起來:“仙……夫、夫君,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手臂上有點疼。”
陵明馬上松了松,轉到她面前急切道:“我方才是不是太用力了?哪裏疼,我瞧瞧。”
許千度咬了牙。
剛才跟你說了那麽多,你是一句也聽不進去。
這會不過叫了句“夫君”,你倒是反應得很快。
見陵明挽了自己的衣袖細細查看,許千度努力平心靜氣,扣住他的手道:“夫君,不妨事,夜已深了,不如你安歇吧?”
陵明輕柔地環住她,嘴角含笑:“今晚是你我新婚夜,怎可讓我獨自安歇?”
許千度一驚,幹巴巴道:“你、你先睡下,我有些口渴,待我喝兩口茶,再……再來……”
她轉身欲走,卻被陵明拉回懷中:“我喂你。”
一只茶盞憑空現出,他仰頭飲了一口,下一息竟靠近了許千度。
這是要用嘴喂嗎?!
許千度慌得別過頭:“……不必!”
臉上傳來指尖的溫度,她用力梗住脖子,卻還是被陵明的手托了回去。
眼看那對盈滿深情的雙眸就要盡在咫尺,她使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将陵明推開!
許千度心念飛轉。
假扮他夫人是行不通了,再演下去怕是真要同仙君圓房。他情深至此才認錯了人,自己可不能糊塗,放任他陷入不義中。
眼看陵明又要上前,許千度拼出一身修為往門外跑!
趕緊逃走吧!
她才不要陪着仙君發瘋!
沒等邁出三步,身子忽然不由她自主了。
剎那間,她跌進一團分辨不清的氣息中。
酒香,濃情,眷念,迷醉。
她想逃,卻被那氣息纏得脫不開身。
不屬于她的情真意切倏地侵了上來,許千度腦中“轟隆”作響,深深切切地感受到陵明唇齒間對自己的掠奪。
從索要到祈求。
“你要去哪?”
他低頭又是一番情難自持。
“別走……”
他的薄唇掠過許千度的臉頰,出口的字句含糊不清。不知過了多久,他仍是不滿足,似乎非要将懷中人吃幹抹盡才肯罷休。
許千度又醉又醒。
她拼命想掙脫出來,可雙手卻怎麽也動不了,仿佛頗為留戀這如許的深情。
像是隔了幾百年,尋了幾百年,這一刻終又相逢。
許千度在迷離間喘上一口氣,腦中猛地閃過一念。
是她修為不如人,才會慘遭此禍啊!
盡管她那顆苦修法術的決心,在這一念下更為滾燙發亮,可算來算去,還是無法助她脫身。
就在這時,陵明抱她的手突然失了力氣,身子也墜了下去。
“仙、仙君?”
許千度忙用手托他,卻反被他帶得倒了地。
陵明臉色青白,眉頭緊皺,雙手顫抖不已,同她幾日前見過的那般痛苦模樣別無二致。
難道是舊傷發作了?
她的臉色嚴肅起來,捏了訣将陵明送到床塌上。
“仙君?仙君?”
她輕聲喚了幾回,可陵明似乎疼得使了神志,幾息間便暈了過去。
許千度站在床頭思索片刻,打定主意要找出他痛苦萬分的因由。
她肅然捏訣,将三十六般探查術一一使出,可查了半晌,卻并沒有發現有何異常。
憂慮間,她想起離木的探情術,心念一動,一掌擊在陵明胸口,七情身頓時飄出,她雙手交疊輕旋,攏住情身,細細探查起來。
看着看着,她突然覺得陵明的情身有些不對。
她記得自己的情身,七彩流溢,浮動生輝。可眼前的這個七情身卻暗淡無光,本該緩緩流動的七種真情如死水一般,毫無所動。
她湊近了些,發現每一種真情上都長着細密的絲線,緊緊纏繞。
莫不是仙君的七情身被什麽纏住了?
她眉頭一皺,将那細絲的樣子牢牢記在心間,預備着得空找莫生煙和孟章相問一二。
陵明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許千度略微放了心,替他寬了外袍,蓋好被子,回身取來陵光相贈的玉瓶,拔開活塞,盡數給他灌了下去。
等了片刻,他的氣息更為舒緩,許千度松了口氣,走到那對龍鳳呈祥的紅燭前,準備吹滅燭火讓陵明安睡。
可才剛湊近燭火,她卻想起凡人大婚時,為了讨得夫妻恩愛、白頭到老的祝福,房內的龍鳳燭都是要燃到天明的。
她心底有些酸澀,回頭望向陵明。
若是他的發妻還在,恐怕他也不會變得如此。
好好一個入主三垣的仙,那般的飄逸出塵,誰會想到他的宮中還藏着一處凡間屋舍,日思夜想着同妻子成婚的那一天。
“情”這一字,當真磨人。
她的餘光瞥見喜桌上的一疊大紅貼,最上面的那張工工整整地寫着賀文,瞧着是三百年前的式樣,只是“方陵明”和“許流雲”這兩個名字頗為醒目。
原來仙君的妻子叫“許流雲”。
她嘆了一嘆,思來思去,覺得自己将來萬萬不可深陷情中,萬一同陵明一樣,為了心愛之人魔瘋至此,想想也是難受。
雖說素日裏旁的仙家瞧不出他如此模樣,可思念之情畢竟根深,他自己豈會不知?
仙人歲壽綿長,活了那般久,這份深情也便跟了那般久。算到底,折磨的還是留下的那一個。
若是她許千度也過上這般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同陵明一樣,把傷情的苦澀盡數吞下,在夜裏默默忍受,白日時還得盡職盡責,守護三界。
許千度嘆了口氣,放那對紅燭靜靜燃着,閉了門往宮外走。
深秋已至,便是這天界的夜風也頗為料峭。
她低頭想給自己捏一個護身訣,雙眼卻不防被一身的喜服刺得一痛。
呆了片刻,腦中忽地閃過方才那道非要占據她身心的氣息。
她立在寒風中打了個冷顫。
許千度啊許千度,你是現代人,不過是親了個嘴罷了,怕什麽!
仙君醉得那樣,根本認不出你是誰,難道還要同他計較不成?
可那道氣息似乎不肯放過她,纏纏綿綿地在心頭繞來繞去。
她慌得連護身訣也忘了捏,邁開大步奔回風臨宮,跑進房中将自己埋在寝被裏。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一顆心砰砰直跳,也不知跳了多久,困意總算襲來。
昏昏欲睡間,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醉酒又發瘋的仙君,委實可怕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