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嚴問責
嚴問責
“為何都圍在此處?”
許千度的聲音傳來,陵明轉身望着她,她手裏捏了張素箋,滿眼裏全是好奇。
“尊上來了!”
衆魔給她讓出一條道,她笑着走到陵明身側,問那三眼魔人:“你們在做什麽?”
“尊上,我們正在同仙君說你從前的功績呢!”
那三只眼沖她使勁地眨,許千度從這三份眼神裏讀出了同一個意思:尊上放心,我等定不辜負尊上的囑托,必會在天市仙君面前将你大大地誇上一誇!
許千度很是滿意,可餘光瞥見陵明面色不佳,心底隐隐覺得有些不對,便問道:“都說了些什麽?”
“也不曾說那等甚是厲害的,便只說了尊上當年将十斤面在人間賣出三十斤價的小事。”
三眼魔人笑得臉上都開了花,暗忖尊上身負如此功績,定能叫天市仙君對她刮目相看。
可許千度的神情卻猛地一變,幹笑兩聲:“呵呵,原來是這件小事……”
她微微側了側身,小心地看向陵明:“其實我也不曾賣出三十斤的價,那年人間的物價漲了,銀錢瞧着便多了些許……”
“尊上萬不可如此謙虛的!”三眼魔人急了。“我後來細細算過了,便是加上物價飛漲,尊上賺到的錢,也遠大于三十斤的面價!”
見陵明面色肅然,一言不發,他越發歡喜,心道天市仙君必定是被尊上這般通天手段震懾住了,一時間感佩萬分,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千度的後背卻不停冒汗。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族人竟然會突然說出這件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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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先的安排是,衆魔在陵明面前有意無意地透出她如何從小便向往天界正道,幹農活時是何等地盡心盡責。
如此一來,她在陵明心目中,便同時具備了堅貞的道心和勤勉的态度。
這般計劃本該天衣無縫,她也在信中囑咐鈎岳,讓族人們多多練習一番說話的藝術,可眼下他們怎的還自由發揮起來了。
她苦思許久,捏了小心對陵明道:“仙君見笑了,我沒有那麽厲害,都是他們誇大其詞……”
“此事我心中有數。”
陵明打斷了她的話,抽走她手裏的素箋,單手一立,那箋紙瞬間變作兩張。
“将來魔界若是有事,便用它們聯絡。”
他把素箋還給許千度,雙目一掃,眸光裏瞧不出心緒:“魔界中法力高強者,可帶來了?”
“來了來了!”
許千度趕緊試了個眼色,命方才自己挑選的幾位出列,跟着陵明去布靈力牆。
等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許千度才算松了口氣,回頭望見鈎岳,忙拉他到一邊:“大哥你怎的不安排那些機靈的來?”
鈎岳撇嘴:“機靈的?你覺得他們會同意你去天界求道?要不是你大哥我費盡心思,把那些機靈的都支去人間賣米賣面,你今日帶仙君入魔界,能有這般順利?!”
許千度啞然:“也是,我就說怎的連一句反對也聽不見,原來是大哥在背後出力。”
鈎岳抱了手,很是無奈:“尊上妹子,這件事只能瞞上一時,等你和仙君走了,我還得給今日來的這些魔衆多分些米糧,堵住他們的嘴。你可要快些回來,別把事鬧大了。”
“放心放心,等我拜了仙君為師,便同他商量一二,學完法術便回魔界修習,定不會耽誤農事的。”
鈎岳勉強點了頭,和許千度一起回了前殿,見陵明已然布完了靈力牆,又被衆魔熱情地圍住,上前幾步高聲道:“今日天色已晚,仙君要返回天界,大家同我一道送送!”
陵明這才脫了身,冷着一張臉走到許千度身側,騰了朵雲,帶着她出了魔界。
一路上,陵明連半句話也不肯說,許千度跟在他身後,望着那片飛動的衣角,憂心忡忡了許久。
眼看馬上就要到天界,有些話再不解釋便來不及了,她才鼓起勇氣道:“仙君,其實那十斤面……”
誰知,陵明突然打斷:“你可是做了有違人間法度之事。”
聽他的語調裏騰了不少的火,許千度吃了一大驚。
難道方才族人說的話,竟讓他這般生氣?
沒等她回轉過來,陵明怒意更濃:“凡人的錢物交易,本君一清二楚,便是你有萬張巧嘴,也無法将十斤面賣出三十斤的價。
魔尊,本君原以為你是個一心為族人考慮的,私入天界也是為了求得正道,将來好整肅魔界,恢複生息。
沒想到你私底下竟做出這等醜事,還特意誤導不知情的族人。若不是今日他們在本君面前一番言說,怕是要被你騙得徹底!”
連珠炮似的一番話,轟得許千度甚是發懵。
冤枉啊!
她去人間賣米賣面時,向來都是本分守己,閑暇之餘,還為扭轉凡人對魔界的歧視而奮鬥,努力進行一些諸如撰寫神魔話本之類的文化滲透,從來沒做過什麽有違人間法度的事。
見陵明說完後只顧閉眼吐納,許千度只當他氣得狠了,連再罵她一句也不願。
她苦思片刻,覺得此事還是得解釋清楚,便在那雲頭跪下,鼓了三番勇氣道:“仙君明鑒!我那次去人間,的确帶回了多于三十斤面的銀錢,可這些錢都是我正當所得。”
陵明仍是閉眼吐納。
許千度繼續道:“魔界的收成一向不好,我身為魔尊,心裏焦急得很。但我沒有別的本事,修為也低,想來想去,只能去凡間的書坊接了些抄寫的活。幸虧我的字寫得還算拿得出手,奮力抄了一月,才賺了些銀兩。
後來我見凡人的話本子都是些翻來覆去的俗套,便自己寫了幾本新奇的,賣得不錯,這才讓魔界的收入有了底子,不至于每回出去都空手而歸。”
陵明眉心一動,緩緩睜眼,臉上的怒意消散了大半。
他目視前方,冷聲道:“所以你帶回去的,并非賣掉糧食的錢,而是你撰寫話本的錢?”
“正是。可我不想讓族人覺得他們一年的辛苦幾乎白費,便從不說起此事,只當凡人特別愛吃他們種的糧食。”
許千度從袖中摸出一部小冊子:“仙君請看,這是我新寫的話本,還沒來得及送去人間書坊。”
陵明低頭掃了一眼,見封皮上寫着“譚奇如面之林氏女”,忽地想起那日在南天門外,她說的正是“林妹妹”的故事。
怪不得在魔界時,自己讓她去取個常用之物,她卻拿出來一張箋紙。想必閑暇時,她便奮筆疾書,日夜撰寫話本,好送去凡間售賣,以此補貼魔界用度。
原來自己又誤解了她。
陵明心下生出不少愧疚,吐納片刻,回頭見許千度還在那雲上跪着,伸了手扶她起來。
“是我錯怪你了,魔尊這份心懷族人的大義,陵明甚是欽佩。”
許千度呆呆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仙君竟然說他佩服自己,許久才結巴道:
“仙君,其實、其實我也沒有心懷什麽大義。我一開始寫話本,不過是為了、為了賺點零碎的銀錢,好在去凡間時,能……能買上幾個小吃。那會也只是想起來了就寫上一本,沒怎麽上心的。後來魔界遭了災,我才開始認真地寫……”
說着說着,她突然一愣。
怎的把大實話給說出來了!
可陵明的面色卻柔和了些,眼底也似有笑意:“魔界的日子不好過,你素日裏只能吃些炸螞蟻,見了人間小食,自然心動。你年紀小,正是愛玩的時候,如今做了魔尊,只能端出莊重姿态,這些我都明白……”
陵明頓時把話收住。
他也是年紀輕輕便入了三垣,終日只能做出冷面星君的模樣,唯有在凡間的那一世,才活得像他自己。
若非醉了酒,他是從來不與旁人吐露心聲的,今日動了一回怒,竟将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
陵明定了定神,聽見許千度還在喃喃着“我不小了,我都三百歲了”,似乎沒有注意到他話裏的深意,這才放了心。
許千度的确從沒覺得自己還小。
畢竟按照現代人的活法,她都活了三四輩子了,魔界的日子又無聊又忙碌,就這麽臉朝渾土背朝天地過了三百年……
不過,眼下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天市仙君他是個肯聽旁人辯解的大好仙,一見了證據便不再責問自己,反而當即就給自己道了歉。
她越想越覺得,陵明将來定會是一位好師父,只是如今還不能拜他為師,真是可惜啊可惜。
眼看就要到南天門,陵明記起一事,淡然道:“魔尊,你的法器修補得如何?”
許千度的臉色僵了僵:“還在修,還在修……”
“你們魔界法器與天界中的很是不同,若魔尊不介意,後日可否再帶來與我瞧瞧?”
許千度心裏自是一萬個願意,可法器全都碎了,難道叫仙君瞧那些殘渣?
見她猶猶豫豫地開不了口,陵明只當自己方才那一番暗示太過隐晦,幹脆直白道:
“若是魔尊不嫌棄我法術粗笨,我願意相助一二,修補魔界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