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造聲勢
造聲勢
“後來怎的了?”
離木和豐申聽得抓耳撓腮,湊在一塊焦急地問,許千度卻神秘一笑:“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又是這句!又是這句!”離木氣得把方天戟一扔。“老子還在人間的時候,那些說話人不知道把話說完再走,老子那會沒少掀他們的攤子!”
豐申倒是穩住了一顆想破口大罵的心,對許千度諄諄道:“魔尊,你年紀尚輕,須得學點好,萬不可學人說話只說一半的。”
“是是是。”許千度點頭如搗蒜。“哎,此等陋習一旦養成,沒個十天半月真改不掉。二位仙兵放心,我這回登天界,為的就是把這些個壞毛病通通拔除!”
她四下裏一望,忽地醒悟道:“雖然我進不了天界,但在南天門外沾沾正道之氣也是好的。不如我就在此處支個攤子,便從改掉說話只說一半的陋習開始,每日給二位說些人間奇事,還請仙兵時時督促勸導。”
“這……會不會不太好啊?南天門畢竟是天界,仙來仙往的。”離木遲疑着摸了摸下巴。
“在此處擺攤的确有失觀瞻。”豐申點頭贊同。“不如擺在那仙階下。”
許千度:“啊?”
豐申從腰間摸出一枚玉石打磨成的圓片,正色道:“說話人最要緊的就是一把能高能低的嗓音。魔尊,我這法器名喚‘呈音’,配上後可放大說話的聲量。今日便贈與魔尊,還望你能早日将這陋習拔除。”
許千度聽得熱淚盈眶,雙手接過呈音:“仙兵放心,若不改掉此習,我誓不為魔!”
豐申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這法器從鍛煉初起時,便時常遭了仙友們的笑,都說他一個聽耳聽八方的仙,何需鍛煉這等玩意兒。
可他心底也有一個偉大的夢。
他想讓天上地下千千萬萬凡人仙家皆可大聲說話,好讓每一個人,每一位仙都能像他一樣,便是一句遠在千裏之外的悄聲細語,也能如在耳畔,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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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音跟了他幾千年,如今總算有機會用上一用,他內心頗覺富足。
不消多時,那說話的攤子便在南天門外的仙階下支好。許千度清了清嗓,當即便接着方才的斷處說了起來。
豐申立在門下,見對面的離木隔了老遠仍能聽得入神,越發覺得自己方才相贈呈音的義舉,委實靠譜。
***
半日後,南天門外。
天市仙君陵明方一落地,便聽得一名女子大聲道:“……林妹妹這胎懷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生下孩兒來,竟是個滾圓的肉球!”
他眉梢微動,擡頭望着向來空曠的南天門,不知怎的,那裏竟黑壓壓地站了數不清的仙家,個個都仰頭望着一位穿了凡間布衣的女子。
方才入耳的聲音便是從她那裏傳來。
那女子背對着他,手舞足蹈的,似是說得頗為興起。
“陵明,你可算從蓬萊山回了。”
他側頭一看,是鎮守東方的孟章神君。
說起來,陵明在天界的好友甚少,若不是其他仙友前來拜訪,他從不會主動找人閑談。
但孟章與他年紀相仿,都做了四萬歲的仙,為仙又向來熱情,閑來無事總愛尋他談天,幾萬年過去,便也成了一個難得的知交。
孟章武職在身,常年握一把凜凜生寒的鐵扇,扇葉上镂花雕草,合了他一雙水盈盈的多情目,頗似他向來風流的性子。
但陵明卻與他大不相同。
自打入了三垣,同太微仙君一起輔佐紫薇帝君,陵明便鍛煉出了一副沉穩的性子。
他的身姿雖如霁月清風,但眼眸卻是親和,笑起來更有幾分人間煙火的底色。
他掌着人世間的經濟,曾是天界最憐憫慈愛凡人的仙,可如今修了無情道,卻只餘不會皺起舒展的眉眼,便是連從前的那份謙和親切,也全無了。
“南天門外怎會有凡間女子?”陵明問道。
孟章搖着鐵扇,沖着女子的方向點了一點:“你再細瞧瞧。”
陵明回身盯着女子的背影,見那身布衣下竟隐隐透出幽蘭之氣。
“魔界中人。”他的神情難得有些訝然,下一息又如死水無瀾。
孟章一笑:“她可不是什麽普通的魔界人。你可知一百年前,老魔尊逝去,将魔界尊位傳給了他的獨女。”
“想來她就是那位魔尊。”陵明仔細聽了一回。“她為何會在南天門外說些凡間俗事?”
“聽說她心向正道,要來天界拜師。”
陵明眉梢微動:“魔界自有修行法術,何必來天界拜師。你去查查她有何目的。”
孟章扭頭看他:“人家不過三百歲,便是法術通天也掀不起什麽浪。又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娃……怎麽,你怕自己打不過這位新任魔尊?”
“你見了女子總留四五分的情面,所以成天被人騙。”
孟章被他拿話一堵,讪讪道:“罷了,我便替你去查查。不過,我在來的路上遇着了太白星君,魔尊登天界時,他曾在南天門外勸過。但那魔尊道心堅定,非要再等等。
魔界與我們天界互不踏足,向來也不與我們為敵,到如今幾十萬年了,從未出過什麽岔子。她是老魔尊親自教出來的,聽說把魔界治理得極好。說不定人家是真心想來拜師。”
陵明側過身,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眸盯住了孟章,卻讓孟章打了個寒噤。
他忙展開鐵扇猛揮幾下:“你別如此瞧我,我查就是了。”
陵明點了點頭,轉身要走,天邊陡然現出一抹奪目的赤色,驚得衆仙家紛紛仰頭去瞧。
孟章眯起眼:“熒惑星君來述職了,他的排場向來是七曜中最大的。”
那架被四只火鳳拉着的司南車從天際落下,緩緩停在南天門外,昭示着一個季節的落幕。
陵明望着它,喃喃道:“人間夏,盡了。”
這幾個字淡得尋常,聽在孟章心裏卻五味雜陳:“你如今……還去太陰星君的廣寒宮望人間麽?”
陵明沒有回答。
孟章又道:“三百多年了,也該放下了吧?”
陵明卻話鋒一轉,指着仙階處:“熒惑星君怕是要為難那位小魔尊,你這般替她說話,不去瞧瞧?”
孟章側頭一望,果然見到一身怒霞赤的熒惑星君邁着方步,氣沖沖地朝衆仙圍住的方向去。
他心叫不好。
熒惑星君司戰,一向氣盛,如今活到八十萬歲上了,越發講究秩序嚴明。這小魔尊在南天門外支了一個說書的攤子,引得衆仙家亂哄哄地聚在此處,怕是要挨他的罵。
他當即收了鐵扇,對陵明飛快道:“你在此處站站,我去去就來。”
言畢,他一個閃身下了仙階,剛想尋個話頭上前攔一攔熒惑,卻聽得一聲暴怒:
“衆仙家為何圍在南天門外!都不當值了嗎!”
孟章吸了口涼氣,腦海裏已然浮現衆仙跪倒一片的情形。
誰料,聚在一處的仙家仍舊仰着頭聽那魔尊談奇,唯有零星的幾個扭頭瞧了一眼,其中一個膽兒頗肥,還對熒惑做出個“噤聲”的手勢。
“耳朵都聾了!”
熒惑一掌将那膽肥的仙撥到一旁,擡頭間,目光對上立在那裏的許千度,驚道:“魔尊?!”
許千度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間印,口中将故事一停,對他拱手:“星君好來,我只是魔界中的小小人物。”
熒惑清了回嗓,恢複了十足的中氣:“你一個魔尊,在此作甚?”
許千度很是虔誠:“我想登天界拜師,可聽說仙魔二家不可互相踏足所在之地界,我沒法子,只得在南天門外吸收些天道正氣。”
她回身指了指立在門下的豐申:“今早,豐申仙兵指點我,可從說全乎話一道上拔除陋習。我聽了很受用,便在此處支了個攤子,說些人間趣事。”
熒惑仰頭望向南天門,見豐申露出一張頗為驕傲的臉,忍不住從鼻孔裏出了些氣,扭頭對衆仙道:
“她自說她的,你們在此作甚!”
孟章上前幾步,剛要開口,卻見一名星君忽地躍出,對熒惑拱了拱手:“星君,魔尊年紀雖輕,卻頗有些見識,星君不妨一道聽聽。”
“是啊星君,她說的那林妹妹的奇事,我等活了幾萬年從未聽過,實實大為離譜!”
衆仙七嘴八舌的,卻叫孟章吊着的一顆心放下了不少。
“林妹妹……”
熒惑将這三個字在口中咂摸了一回,仰頭對許千度道:“這林妹妹怎的了?”
許千度笑道:“我方才正說道,林妹妹嫁與了被自己射斷一臂的男子,兩人同守陳塘關。她懷胎三年,誰知卻生了個肉球。
那肉球一朝破開,竟從裏面走出一位天生剃了度的小和尚。小和尚長到三十多歲,一日游方回到金陵,見母親曾經住過的賈府一派敗相,那銜玉的公子更是落魄至極。
他心念一動,便同那公子說了幾句偈子。公子當場生了佛根,被他帶走度化了。”
熒惑星君聽得咋舌。
他自鴻蒙初開時便在這三界游蕩,但卻未曾聽過這般怪談。
可衆仙都圍在此處,亂糟糟的,叫人見了還以為天界仙衆竟這般目無法度。
見他沉着臉一聲不吭,衆仙心底有些發怵,孟章的一顆心又吊了起來。
許千度腦中幾轉,搜腸刮肚了些讨好的話,預備着說上幾句,卻見那熒惑星君猛地轉身,對立在司南車旁的仙侍大喝一聲:
“上馬紮!”
仙侍登時向前飛奔幾步,憑空捏出一個訣來。
只一息,原本空空蕩蕩的南天門外,竟排滿了整整齊齊的軍中小馬紮。
熒惑沖衆仙大手一揮:“都給我坐在馬紮上!便是聽個人間奇事,也須得紀律嚴明!坐姿端正!”
衆仙家連忙各自尋了一張。
“坐!”
衆仙嘩啦啦坐下,個個将背挺得筆直。
熒惑滿意地抖擻精神,自己搬了一張坐在最前方,對許千度道:“說罷!”
許千度鄭重地點了點頭:“天界法規如此,叫我好生佩服。諸位仙家并不是同時來的,林妹妹的故事也沒聽全,我這便從頭說起……”
她的餘光撇見站在一側的孟章,疑惑道:“這位仙家為何不坐?”
孟章拱了拱手:“魔尊辛苦。在下孟章,今日不得空,失禮了。”
說罷,目光落在陵明方才所在之處,見他轉過身就要離去,孟章低頭一笑,衣袖一擺,跟着他一同走。
“魔尊快看,那是我們天界的三垣之一,天市仙君!”
許千度連忙扭頭去瞧,卻只望見一件碧落青的仙袍消失在雲海間,飄飄袅袅的,襯得她那身布衣很是粗陋。
她心中暗嘆,果然是三垣之一,只是一個背影,便仙氣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