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鄉試第一場還沒考完, 考院中就因為這關于疫病的謠傳鬧得人心惶惶。
寧頌做完了飯,将碗筷收拾好,放進了自己帶的小藤箱裏, 閉着眼冷靜了一會兒, 開始看第三題。
不是他不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 而是他身體尚且沒有不适, 何況目前還在考試,他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第三題是“今有璞玉至琢之”。
按照順序, 第一道題來自于《論語》, 第二題來自《中庸》, 這一道題, 則是來自于《孟子》。
這一道題目只截取了原文的一部分, 原文出自梁惠王下第九節, “今有璞玉于此,雖萬镒, 必使玉人雕琢之”。
文章原意是孟子使用璞玉作為例子, 勸谏齊宣王能夠根據臣子的專業水平、個人特質來使用下屬。
若非如此,哪怕是璞玉,要求匠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雕琢這塊玉石,玉石也會失去自己原本的價值。
這句話講的是孟子的人才觀, 目的是希望上位者能夠正确地辨析人才的特質, 合理用人。
當然, “合理”使用人才,肯放權的前提,一定是有寬松的政治環境與完善的制度。
寧頌思考片刻, 在稿紙上寫道“欲使人勝其任,須得言寬也……”
要想合理用人, 必須創造一個自由的環境。
答完了第三題,第一場的考試就完成了大半。
按照如今的天色,從現在到天黑之前,能夠使用的時間還有大概兩三個時辰。
這對于寧頌來說是一個相當充裕的時間。
但在稿紙上答完題,并不算是徹底完成了任務——他還需要在第一輪的基礎上進行修改。
統共三百字的字數限制,想要準确地表達完自己的意思并不容易,更何況,他還需要靠着三百字脫穎而出。
既然來考試了,寧頌的目的當然不是混過去就算了。
将三道題重新過了兩遍,第三次寫出來的答案讀起來便像是一回事了,寧頌檢查了一番用詞,在确定沒有犯什麽避諱之後,才将內容謄抄到自己考卷上。
謄抄結束之後,等墨跡幹了,再看一遍,最後才放進寧頌專門準備的竹筒裏。
今晚上還需要在考場裏過一夜,他擔心若是将考卷随意擺放,夜裏考場的濕氣會侵染考題。
若是污了試卷,明日裏無法補救。
對于考試,寧頌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只是在他低着頭答題這一陣子,氤氲在考場上空的陰雲仍然沒有散去。
坐在寧頌不遠處的一名考生被帶走了。
這名考生穿着簡單,衣服上還打着補丁,帶的行李也沒有幾件,很容易讓人猜測到家境。
由于沒有事先準備,對方果腹的食物當然只有考場發的午餐這一個選擇。
只是,對方在吃完飯之後,不一會兒腹中就開始雷鳴。
這位考生幾乎是在默默祈禱中答題的,他當然也聽到了流傳在考場中的風言風語,也明白自己可能中招,但心中仍然抱着僥幸。
沒過多久,他撐不住了,開始抱着號舍中的恭桶上吐下瀉。
一位監試帶着幾名號軍将他帶走。
“讓我答完題,還有一道題就答完了!”
自從意識到自己可能中招之後,考生就加快了答題速度,盡管如此,仍然沒有答完題。
“答什麽答,題重要還是命重要?”號軍呵斥他。
考生家境貧寒,是借了銀子好不容易跋涉到了臨州府才有了考試的機會,他若是這一回考不中,非但要等三年,還要還身上的一大筆債務。
這比他現在死了還難受。
“我不走!”
考生抱着號舍裏的桌子,薄薄的一塊鑲嵌在牆上的木板幾乎要讓他給抱斷了。
“嘿,你還倔上了。”
號軍都是行伍裏出身的兵士,平日裏對這些嘴上全是聖賢語的窮秀才們沒有半點兒好感,此刻見這窮秀才敢反抗,頓時來勁了。
“別動手。”眼看着號軍要去拉着考生,監試皺眉阻止道。
監試不是自己的直屬上司,號軍哪裏肯聽,眼看着就要将窮秀才扯出來。
“不怕感染疫病嗎?”監試這一句話,才把人勸了下來。
止住了號軍,監試轉過頭又對秀才說:“你把自己的試卷收好,和我們走一趟,若是沒事,等會兒還要回來的。”
如此勸慰,考生這才收了東西,跟在監試後面。
在路過寧頌號舍時,監試放慢了腳步,專門看了寧頌一眼,發現寧頌沒事之後才離開。
寧頌認出了這位監試,是陸之舟陸大人身邊的人。
四周不停地在走人,考場氣氛分外凝重。到了下午吃飯的時候,考場負責派發的食物沒有送來,負責他們這一片區域的號軍也不見了身影。
寧頌開始用中午節省下來的水做飯。
由于中午有學有樣,對面號舍的學子也沒有吃號軍給的食物,而是選擇自己做飯,因此,此時仍然全須全尾地坐在號舍裏答題。
看見寧頌按時做飯,他不由得露出一個欽佩的眼神。
狠人啊!
按照邏輯,一下子這麽多人中招,明顯是考院裏食物的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寧頌竟然還敢吃東西。
就不怕腹瀉被帶走嗎?
下午被帶走的那位考生,到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寧頌卻不管這麽多——他亦有自己的考量。他當然知道,所謂的疫病與考院裏的飯食脫不了幹系,但他得吃飯。
人是鐵,飯是鋼。
補充能量不光是與軀體的饑餓與否有緣,有時候食物關乎的是人的精神狀态。
鄉試本就壓力大,如今又有患病的疑雲,他擔心自己扛不住。
何況,雖然疫病的疑雲沒有厘清,但寧頌中午吃飯沒有出事,自然也默認被過濾的水對他影響不大。
不一會兒,寧頌的號舍裏冒出了香氣。
其他考生無不沉默。
只是,伴随着這香氣,他們不知不覺也餓了。
——本來打算餓一頓的。
受到寧頌的影響,其他學子們也有了反應,有的開火做飯,有的摸出自帶的幹糧準備直接吃,還有的下定決心幹脆不吃。
寧頌沒管這些,吃完了飯,收起了自己的鍋碗。
眼看着夕陽落下,天暗了下來。
寧頌點着燈燭,将最後一首試帖詩做完。
試帖詩是他重點突擊的項目,自從進了白鹿書院,他就給自己規定了任務,一周做五首。
來自現代讓他在策論上占着先天優勢,也令他在試帖詩上久久不得要領。
但還好他的目的是考試,而不是當一位大詩人。
既然作詩的目的是應試,那麽就按量取勝。
他不要求自己做出多麽驚豔才絕的詩來,只希望自己能夠在這個題目上拿到中等以上的分數。
于是,自從去年到現在每一周從未停止過練習。
作詩、批改、複盤的程序讓寧頌在腦海中構成了一套作詩流程,好處便是他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就将這道題寫完了。
實話實說,比平時簡單一些。
至此,寧頌雖然還沒有将最後一道題謄抄到答卷上,但已經答完了所有的題目。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他大致按照預先規定的時間節點答完了題目。
明日是第一場的最後一日,早上還有時間,待檢查之後,應當能夠在正式交卷之前确保答完題目。
帶着一點兒安全感,寧頌收拾完號舍,從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了圍帳遮擋,自個兒鋪了床,躺着了。
號舍對面還在挑燈夜戰的考生:“……”
這位兄弟,是不是心理素質太過強大了一點兒。
這一夜的風很涼,夜風在號舍與號舍之間呼呼作響,嘩啦啦地将紙吹得到處都是。
寧頌帶來的圍帳材質很好,阻擋了大部分的風,加上他自己蓋得很厚,解決了保暖問題,除了號舍太小,腿撐不開之外,其他都還算能适應。
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
寧頌在號舍裏伸展了一下腿和胳膊,收起了自己的圍帳,對上的就是對面考生控訴的目光。
昨夜風大,考生們為了追自己的卷子和答題紙亂成一團,而這些顯然與這位睡着了的強人無關。
寧頌看了一眼對面,發現對方的精神狀态萎靡不振。
早上無事,寧頌檢查完了試卷,将最後一道題謄抄到了試卷上,等晾幹之後,徹底結束了第一場考試。
此時,昨天下午被帶走的考生仍然沒有回來,值得慶幸的是,經過一晚上的時間,今日附近再沒有了被帶走的考生。
早上不用答題,寧頌便沒有開火,而是用自己帶的方便食品随便對付了一下。
等到中午,終于可以交卷了。
考院裏不能亂走,寧頌叫來監試,交了卷。
但這一次情況特殊,哪怕交了卷,寧頌也不能立刻離開考院,而是被帶到一處專門設置的房間裏檢查身體。
“身體沒毛病吧?”考院裏駐紮的大夫看了寧頌一眼,就揮手讓他走了。
在考院裏熬了三日,看上去仍然精神飽滿,有這氣色,哪怕寧頌自個兒說自己不舒服,大夫也不見得會信。
走出了診室,寧頌見到了自己的同窗。
明明只是三日沒見,但彼此之間卻好像是隔了半輩子。
“你沒事吧?”
同窗有一肚子話要吐,但時機不合适,只得憋着,一直憋到周圍沒人,才說:“你附近怎麽樣?”
因為離考官們的距離很近,他聽到了不少動靜。比如說昨天晚上,就有因為腹瀉而被帶來的考生自缢了。
為了不引起周圍的恐懼,那位考生的屍體被人用繩子從牆壁上吊了出去。
寧頌:“……”
分明是考試,但第一場的情況卻讓人喪了命,遇到了這事,考生去哪裏說理?
但因為涉及到考生,又是疫情這樣的大事,寧頌等人還未出考場,彈劾主考官和同考官的折子就上上去了。
而作為與疫病有關的考生,寧頌等人考完了試,仍然沒有及時被放出去。
考場內。
陸之舟看着自己出現在考院的好友崩潰了。
“你來做什麽,是不是想找死?”
淩恒下了馬,扔了缰繩:“說說,現在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