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既然決定了接下來的行程, 寧頌的同窗們在三日之內就走了個精光。
離開時,有人依依不舍地說:“頌哥兒,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些日子, 雖然他們身在臨州, 可仍然和家中通信。
家人都知道了寧頌在臨州對他們的照顧, 想要邀請寧頌去他們家裏做客。
“很快。”寧頌安慰說, “總有再見的時候。”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同窗們,小院裏安靜了不少, 只剩下了鄭夫子與寧頌及工作人員。
“你為什麽不回去?”鄭夫子好奇地問。
鄭夫子本人之所以不走, 是因為在不久之後鄉試即将開始, 他需要留在臨州考試。
這一點, 一心堂的東家也知道, 因此專門将小院兒以極低的價格租給了鄭夫子。
可寧頌忙完了, 沒道理仍然留在這裏。
“我想去見一個人。”
寧頌留在臨州,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與齊景瑜有約。
後者說是最近白鹿書院裏會有一次講學, 是開放式的, 可以供臨州府的所有弟子觀看。
寧頌好奇于這位聲名遠揚的儒學大佬,因此拖延了回家的步伐。
當然,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隐藏在心底的目的, 便是想要趁着自己留在臨州時, 帶着寧淼與寧木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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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寧頌上輩子沒有這樣的機會,如今當了旁人的兄長,卻想要将最好的體驗帶給兩個小朋友。
“……你說得對。”
也不知道那一句話的打動了鄭夫子, 在寧頌拜托劉大郎回家接人時,鄭夫子也請他帶上鄭墨。
“我一把年紀了, 還不如你。”
這個“不如”,說的自然是照顧小孩這個方面。
在寧頌考試這一段時間,劉大郎都在一心堂臨州府的分店裏鍛煉,久不見,他的口音似乎都有所變化。
“頌哥兒,恭喜,賀喜。”
雖然在放榜那日劉大郎來恭喜過,可當兩人單獨見面時,劉大郎仍然忍不住道喜。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最清楚寧頌這一路上走過來所付出的艱辛和不易,劉大郎是最好的人選。
“也恭喜劉大哥。”
瞧着劉大郎滿臉紅光,雙目含笑,便也知道對方在臨州幹得不錯。
“多虧了東家看重。”有在臨州府開疆辟土的經歷,眼看着劉大郎也有着更好的前程。
兩人的日子都在往前走,想到這裏,不由得相視而笑。
例行的寒暄之後,寧頌說了自己的打算,劉大郎毫無遲疑地答應了。
“我也想讓我娘來臨州看看。”
恰好,一心堂近日在兩地之間的貨運通暢,路上的一些關節都打通了,普通人行路也比往日方便一些。
“那就謝謝劉大哥了。”
劉大郎出發、回家之間仍然需要時間,在這一段時間內,寧頌就将自己的精力放在了抄書上。
托學政大人的福,府學的書庫對于他仍然沒有關閉,借着這個機會,他繼續吸收着來自于書本之內的知識。
窩在屋裏抄書一連抄了兩日,等到第三日,小院裏的管家終于受不了了,前來找寧頌。
“頌哥兒,你快去勸勸你師父。”
管家負責煤油燈的添置,今日打掃各個房間時,才發現鄭夫子房間裏的煤油都用完了。
“我三天前才添過呢。”
燈油用得如此之快,唯一一個解釋就是鄭夫子這些日子以來每天晚上都在熬夜讀書。
“這日子長了,身子哪能熬得住?”
一直以來,在寧頌的心中,鄭夫子都是一個合格的大人——對人周到、體面,做事也認真負責。
這樣的成年人,是不需要另外一個人去管束的吧?
一直以來,寧頌都是這樣想的。
可誰知道,鄭夫子表現出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另外一面。
這一日,寧頌發現鄭夫子為了溫書,連飯都不吃了。
這哪裏行?
管家與廚娘都是外人,自然管不到鄭夫子身上。因此,唯一一個能夠勸解鄭夫子的,只有寧頌了。
寧頌不方便直說,想了個法子,将鄭夫子诓了出去。
“……你不是說秦通判約了我,是有事請教嗎?”秦通判有約,寧頌說對方專門有事請教,所以鄭夫子才出門的
見了面,秦通判的确是有事說,可說話的對象大多都是寧頌。
“可是您聊得不也是很開心嗎?”
同樣是聊天,寧頌同秦通判說的是奇奇怪怪的政策和策略,偶爾聊一聊歷史。可鄭夫子同秦通判所能聊的,就完全是學業了。
一頓飯下來,兩人說的相當愉快。
“別打岔。”到時候熟知寧頌的性格,鄭夫子沒有被繞進去,而是直指問題的核心。
寧頌笑眯眯地沒有說話。
鄭夫子這就明白了寧頌的目的——這一回與秦通判的見面,是為了他而安排的。
“秦通判讀書讀的也很好,他誇您水平很高。”
能夠在臨州府任一官半職,秦通判自然也是科舉出身,正兒八經考出來的官員。
秦通判的認可,自然比旁人說的更加有說服力。
更妙的是,秦通判與鄭夫子不熟,是直言不諱的性格,也沒有必要為了哄騙鄭夫子而說假話。
鄭夫子深吸一了口氣,苦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自己是什麽水平,鄭夫子心裏有數。
只不過,在面對即将到來的重要考試時,鄭夫子會抑制不住地緊張。而他又不是一個擅于調節心情的人。
于是便整宿整宿睡不着覺。
相比之下,無論是考縣試、府試還是院試,寧頌都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
“……那不是您勸我們不要緊張,說緊張沒用嗎?”
鄭夫子:“……”
若他知道的道理都能做到,那他現在也不只是一個小小秀才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說什麽。
事實證明,寧頌的這一番打岔是有用的。在約了鄭夫子出門之後,他終于沒有再熬夜了。
寧頌乘勝追擊,約鄭夫子出門散步。
“你知道鄉試統共考幾日嗎?若是身體不好,怎麽能熬得出來?”
鄉試是需要在考院裏過夜的。
這一番話成功地打動了鄭夫子,從這日開始,鄭夫子開始早起與寧頌一起晨練。
睡覺、鍛煉規律之後,要不了多少時間,鄭夫子飲食也恢複了,不過幾日的時間就重新恢複了精氣神。
這廂,鄭夫子準備好考試,可另一邊,臨州府卻又出了一件大事。
陸大人先是派人把府學圍了,另一方面,又一封折子遞了上去,在臨州府的官場上炸出了一聲悶響。
這一番動作,起因只是院試裏發現了替考。
一位府學的秀才收了大筆錢,去為一個考生替考,按道理說,這只是一件看似孤立的事件,奈何遇到了陸大人這樣較真的人。
順着這位替考的秀才一路查,陸大人先是揪出了考院裏應外合的搜子,再找到了府學裏的博士。
再由此,查到了官場上的官員。
亦或是見陸大人肯蹚這一灘渾水,往些年的舊案也找來了。
之前陸大人缺席了宴會,出了臨州,就是辦這件事的。
陸大人的折子在往上遞的同時,也沒打算與其他人保密,于是寧頌也得知了這件事具體的是什麽。
上幾屆,竟然有人在鄉試中買通了文吏,将看重的優秀文章截掉名字,移花植木到自己名下。
如此一來,越是考試考得好,中舉的幾率就越低。反倒是那些弄虛作假之人後來居上,走上了通天大道。
而這一切,全都發生光天化日之下。
“……這是怎麽敢的啊?”作為一名即将要參加鄉試的秀才,鄭夫子氣得嘴直哆嗦。
他在鄉試上蹉跎了六年,兩次都是差一點點落榜。
每一次落榜,都是對心态、自信心的劇烈打擊——更何況還有付出時間、金錢等無數成本。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被人盯上的“替死鬼”。
正是因為這封折子觸及到了讀書人們最根本的利益,尤其是鄉試在即,許多讀書人幹脆圍在了巡撫衙門前,要求徹查此事。
不少讀書人想不通,幹脆住在了府衙前,任憑驅趕也不動。
這件事确實是鬧得很大。
很快,不只是臨州的學子們鬧騰,整個東省與隔壁省的都有了反應。
朝廷終于也不是慢吞吞的模樣了,緊急召集陸之舟去京城面聖。
陸大人沒同意。
以身體不佳而拖延在府上,遲遲不肯出門。
“陸大人做的是對的。”寧頌聽到了這裏,不由得嘆了口氣,“還好陸大人本人沒有沖動。”
此番動靜如此之大,觸碰了不少人的利益,加上東省與京城之間的距離之遠,若是在半路上就要遇險。
若是陸大人不明不白地在路上死了,這件事怕多半就要不了了之。
對于利益相關者來說,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
陸大人拒絕去京城,但這科考舞弊事件仍然在發酵,不光是東省與另省,連東南學子也開始響應。
一時之間,臨州城的氣氛變得分外緊繃。
幾日之內,城內竟然出了連續幾次械鬥。半夜宵禁之後,他甚至能聽到街上的跑動聲。
寧頌思考片刻,通過一心堂的渠道給劉大郎去信,讓對方延緩回來的時間。
“多事之秋,保重為上。”
為了渡過這一段風雨飄搖的時光,寧頌吩咐了管家屯好食物,晚上鎖好門窗,不要出門。
由于寧頌的吩咐,入了夜,小院早早就熄了燈。
在淅淅瀝瀝的大雨中,猶如一個獨立的空間,安穩地存在于臨州城的一角。
只是,寧頌的好運似乎并沒有繼續下去。
在這個雨夜,他睡得正香,忽然,聽到一聲掉落的動靜。
被吵醒的寧頌下意識摸出了放在枕頭之下的匕首,靜靜地守在屋中,不敢出去。
片刻之後,一陣風吹來,伴着屋外的芍藥花香,一陣血腥氣傳了進來。
他站起身來,隔着窗戶,對上了一雙冰冷卻熟悉的眼睛。
不久之前,他才隔着花街,與身在二樓的對方隔空對視。
……他還送了對方一束繡球花。
恰好,那人此時也認出了他,并在下一秒,放心地倒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