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有人!”說話間夏景輕已将仇盈盈點穴,繼而他哀求地望向秦若影:“勞煩大嫂,先帶盈盈躲進暗間,千萬不要出來。”
随後他扭動一處機關,将她們掩入其中。
“走!”
百般無奈的秦若影只得迅速背起仇盈盈,無力地看着那道孤影提刀消失在眼簾。
對方人多勢衆,夏景輕怎能力敵!
秦若影不由得瞳孔緊驟,于漆黑一片中,指腹悄然擦過懷中人的潤顏。
“別怕!”秦若影貼在仇盈盈耳畔低聲安慰,待覺察到對方顫栗劇烈,遂用力抱緊她:“一切自會——”
然而話音未落,外面即傳來刀劍相駁的撞擊聲,劈裏啪啦的激戰……越發令仇盈盈淚落不止。
一牆之隔,渾身是血的夏景輕被逼至一隅。此刻他神情頹疲,整個人異常落魄。
“還不肯束手就擒?”隔着諸多打手,滿面陰鸷的連宜磨牙憤恨地瞥向他。
頭也不擡的夏景輕舒然冷笑,強按住流血的胸口嘲諷:“憑你,休想!”
下一刻連宜霍然推開身側的随從,看似文質彬彬的他一把拔下佩劍,毫無風度地怒罵:“賤婦去了哪裏?你二人确實相配。一個臭名昭著,一個不守婦道,我真是恨不得将你們千刀萬剮!”
“你根本配不上盈盈!我與她清清白白,倒是你表面正人君子,實則無恥——”
聞聲,連宜冷酷地揮揮手。
旋即暗箭從四面八方飛射而來,一直竭力抵抗的夏景輕肩頭霎時殷紅如梅,他撫着寬刀昂頭半跪着,不屈不饒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漬:“生死何懼!”
“嘴巴倒硬的很!”連宜陰毒的眼眸裏迅速閃過炙熱的殺機,他嘴角上揚,提起劍尖便對準面前人的臉頰:“生就一副下賤的勾人臉,想來你們父子慣以色相——”
“連宜!”怒目而視的夏景輕,拼盡最後一口氣提起淌血的寬刀。
“有活路你不珍惜,偏要下山!”恨意席卷大腦,連宜惱羞成怒地嘶吼:“即使我不殺你,早晚有人要取你的狗命。你和你爹皆不識時務,本來念在少時情誼上,本少爺留你條賤命。可你竟敢招惹我的女人,夏景輕我要你生不如死!”
眨眼功夫,快如閃電的利劍狠厲地将那張俊面劃的千瘡百孔……
“哈哈哈,沒了這張好臉,看那淫·婦還會憐惜你嗎?”言畢,連宜嫌惡地随手抛了劍,森寒地斜睨着地上人:“夏景輕!且看我如何恣意玩弄那仇氏賤·女!”
此時,隐于黑暗中的秦若影清眸深邃的仿佛結了層銀霜,憤懑至極的她緊攥着無聲痛哭的仇盈盈,心亂成麻酸楚苦澀。
待到外面徹底沒有動靜後,她忙飛身沖出去救夏景輕。
可惜對方傷勢太重,不僅面目俱損,就連氣息都十分微弱。她只能暫用玉釀液穩住其心神,然後将他們安頓在一個隐秘的山洞裏。
就在她心急如焚地尋找郎中時,不成想反被清風閣幾個小弟子捉住了。
傍晚時分,殘陽凄瑟,天邊很快層層墨染。
反複檢查着眼前人,柳湘目光猶遲疑地看向小師妹:“嫣兒,确定嗎?”
叫嫣兒的小少女,其實還有個“大丫”的別名。
“絕對是幹娘!”
不同于大丫的欣喜抹淚,渾身動彈不得的秦若影滿目幽怨。
“幹娘,終于找到你了。大師姐說我們閣主一直想見你,這下好了咱們都能去清風閣了。”
大丫這孩子果然沒有變,一如既往的疼人且蠢笨,殷千陌看來不怎麽會教孩子呀!
急得眼淚都要飛出的秦若影,此刻只恨口不能言。要知道山洞裏還有個奄奄一息的傷者,她簡直欲哭無淚。
“大師姐,瞧幹娘激動的,要不也讓師傅收她為徒吧!”
亂不亂輩且不提,但她秦若影死都不做那殷千陌的勞什子徒弟。于是五官越發猙獰的她高揚着下巴,濃睫亂舞地瘋狂擠眉弄眼。
“你——”柳湘見她神色焦灼難堪,遂替她解了啞穴。
顧不得喘氣的秦若影,當即話不成聲地急催:“快幫我請個大夫,十萬火急有人等救命呢!”
柳湘一臉茫然地凝着她,生怕此乃對方蓄意逃跑的手段,于是她和其他幾個師妹絲毫不為所動……雙方陷入僵持時,街上忽然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
“微風姐姐!”柳湘恭敬地上前,其他弟子亦随之行禮。
聽完她們的解釋,滿臉冷漠的微風側身拽起缰繩:“此女交給我,你們速去仇府禀報。”
秦若影忙打起精神,然而還未開口就被那微風粗暴地提溜上馬。旋即對方更是不由分說地夾緊馬腹,瞬時颠的她五髒六腑都要碎了,于是再也忍不住地狂吐。
“停下!”
話音未落,微風嫌棄地拽起她的衣領,揚手将其扔了下去。
跌落在地的秦若影顧不上痛,匆忙處理着自己,稍後憤懑地指責:“好你個小丫頭!殷千陌都不敢這麽對我,你竟——”
“少廢話!”誰不知尊主還在閉關。
“我必須去救人!說來清風閣算什麽名門正派,來日見到殷千陌,我定得好生盤問她……”
驀地心頭一緊,微風漸覺有些不對勁兒。
難道閣主在外行走,用的是尊主的名號?那眼前這個僞裝成半老徐娘的秦若影,究竟與閣主什麽關系?
難道真像細雨所說,對方許是竊了閣主的緊要之物。不然成日癡迷武藝的閣主,為何唯獨特別關切她……左思右想,微風的語氣便在不知不覺中溫軟:“咳!秦姑娘……去哪裏?要救誰?”
這人武藝一般,料她也跑不了。
秦若影删繁就簡地一番敘述,此前她真看不出來這個粗魯女子,原來亦如此熱血飒爽,不愧是殷千陌的人。
“還不快上馬!”
馬鳴塵飛揚,目瞪口呆的秦若影啞然地看着對方用武力連“請”三個大夫,随後更是從腰間扔出一捧碎銀,在人群哄鬧裏從容順走一輛馬車。
車內坐着三個無精打采面如菜色的老郎中,車外趕車的秦若影則托腮打量着前方,久久陷入沉思。
這真的是江湖道義所在的清風閣嗎?
前有随心所欲鐵面無情的殷千陌,後有這個行事如切瓜砍菜般的第一随侍微風……很難想象她們閣主尹千雪能好哪兒去!
總之秦若影打定主意,日後盡量少招惹清風閣的人,尤其是別遇到那個名揚江湖的獰山冰雪蓮。
一行人趕了很久,終于抵達某處山腳,微風回眸遙問:“這裏?”
“對!”随即秦若影點燃火把,将他們帶進山洞。
冰冷幽寂的暗角,雙眼紅腫的仇盈盈正死死抱着毫無生息的夏景輕,她神情麻木憔悴,垂眸含淚不語。
天寒地凍,衣衫單薄的嬌小姐卻毫不在意。眼前一幕使得素來心外無物的微風,都不免動容:“仇小姐……”
“有勞大夫們好好診治,事後必有重金酬謝。”秦若影高舉着火把,洞內瞬間亮堂很多。
三位郎中看到傷者皆駭了一跳,眼前這位血人莫說面目慘烈,實則就連經脈都斷了。
惶恐不安的郎中們耷拉着腦袋,瑟瑟發抖地齊齊搖頭。
“大夫,不能救嗎?”微風說着探了一下這人的氣息,之後便攥拳默默走到一側。
心力交瘁的仇盈盈驟然歪倒,頭重重磕在石壁上,鮮血當即順着額角往下流。
秦若影急忙撕破衣裳,替她掩住傷口。
“抱歉!”
放走郎中後,微風扶額悲嘆,嗓音低啞:“其實仇大人很疼愛小姐的,月前他特意修書清風閣,希望借助江湖勢力幫您擺脫婚約。可沒想到,事情會成這個樣子。”
宛如行屍走肉的仇盈盈,眼淚不停地滑落,她俯身凝視着懷裏面容可怖的男人,愛憐無比地貼着他的額頭,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秦若影側眸望向半空,神情極為殇惋:“仇小姐但請節哀!”
恍若惘聞的仇盈盈,愣了許久方嚎啕大泣:“為什麽!為什麽?”
“仇小姐——”
“大嫂,為什麽好人不長命呢!”
初遇夏景輕時,她不過閨閣一嬌女。身為太傅的爹爹雖剛正嚴肅,但對她極為寵愛。明明已過雲英待嫁之齡,爹爹卻從未逼迫她成婚。
夏末時節,她與祖母上山禮佛,歸途遇見了野游至此的連宜。
那輕浮浪蕩的連宜見她姿容婀娜,遂起了輕薄之興,好在後來迫于她的身份不敢造次。但從那日起,她便深居內宅,再不敢外出。
本以為噩夢終散,豈料連宜家世顯赫,竟借祁陽侯之力颠倒黑白,言說他們私定終身,金銮殿上求聖上賜婚。
推拒不得的爹爹,不僅打落牙齒往肚裏咽,還得同厭惡之人做姻親。這樁孽緣就此結下,她是死也不願嫁到并州,也絕不傾慕卑劣小人連宜。
期間她試過自殺,但畏怕累及家人。于無人體察的深淵裏,她夜濕羅枕咬牙忍受,含恨盼着成婚當晚血濺洞房。
直到寒冬的某天,帶着面具的高大男子闖入她的書房……自此,她的人生終于迎來一抹烈陽。
外界妖魔化了的鬼面郎,其實是夏景輕的師傅。那個惡名昭著的采花大盜,素為江湖人士所不齒,但也幸得他救助了夏景輕母子。
若非恩師被孔雀山莊毒害,常年隐居深山的夏景輕恐怕至死也不會下山。
他不出世,自然也不會那麽痛苦。
夏景輕生父乃前朝江南才子——夏惜栾,十六歲即驚才豔絕舉國揚名,當時國都多少達官顯貴貪慕他父親的才色。
然而夏惜栾為人清高孤傲,不僅對權貴不假辭色,還尤為摯愛自幼相伴的貧寒東鄰女。
就這樣,俊美如斯的桀骜儒生不明白亂世裏節氣比紙薄,無辜卷入黨争案,落得個橫屍街頭……
那東鄰女多虧鬼面郎的相助,才能含恨帶着幼子逃往深山,自此在以淚洗面中撒手人寰。
夏景輕一日未曾做過采花賊,他之所以陰差陽錯尋至仇府,也不過希望借此逼迫孔雀山莊交出真兇。
後因在城中遭人暗算,他不得不躲在仇府裏養傷。一來二去,他們才有了發乎情止于禮的交好。
嫁娶當日,他不忍她做下傻事,只得不顧生死地帶走她……
石壁上人影搖曳,低喃的傾訴湧動着深恨。
秦若影揚起纖長的脖頸,寞然逝去眼角的淚花:“夏公子知道是連家害的他師傅嗎?”
仇盈盈搖搖頭,無比痛惜:“他始終不肯相信,畢竟他們兩家曾是至交。當年連鶴天為博美名,使勁渾身解數與夏伯父結交,還費盡心機與之結義金蘭,可最後害他們父子的就是連家。”
或許夏景輕懷疑過,但赤誠之子從不會惡意忌憚舊友,多少江湖俠客死在了所謂的自己人手中。
今夜月色朦胧,星光點點,叢林靜谧。
以遺孀身份将夏景輕安葬後,情緒恢複的仇盈盈堅持回到仇府。
衆目睽睽之下,連宜對她極盡羞辱,嘴臉醜惡中叫嚣着要娶她。
仇太傅自是不同意,誓言抗旨也要悔婚,豈料此時一直沉默的仇盈盈卻含笑應允了。
那連宜笑得張狂,臨行前在她耳畔放肆:“果真是賤婦!”
微風等人對此很是不解,唯有秦若影始終立在一旁,待人群散盡,她方邁步上前意味深長的叮囑:“并州春風欲來,想來凜冬已逝。相識一場別無所贈,碧管胭脂祝夏夫人心想事成。”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仇盈盈遠赴并州之日,尹千雪亦從賢寧趕至。
垂柳溪畔,秦若影正與尋覓而來的青城閑敘,絲毫沒留意遠處長堤上有位駐足良久的紅衣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