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粉香樓裏的十八娘,一向是那麽的灑脫自傲。然而此時此刻,江雨傾瀉中她側顏隽秀,音色低沉至極,當真令人為之心碎。
“不是!”
秦若影苦澀地回首,待見青城衣衫皆濕,忙笑着寬慰:“別想那麽多,我只是有些心緒難平。”
說着她将身上的鬥篷解下,強硬地披在青城身上,語帶溫柔:“淄陽好風光,師姐一向又喜清靜,不如我在此為你添置房産——”
“你要趕我走?”青城頓時目光閃過一絲落寞,彼此僵持良久,她不由得喃喃低笑:“我自幼無父無母,被師傅帶到粉香樓時,長相既不如諸師妹妩媚,本領機變也不太行……十八娘就不能像小時那樣,再伴我一程嗎?”
秦若影頃刻無措,她知道青城肯定誤解了她,以為自己嫌其不中用。其實……跟着她不僅會颠沛流離,甚至不知不覺中還會招惹殺禍。
“師姐怎能這般想,我只是怕拖累你。”她嗓音極為暗啞。
聞聲,青城揚起眼眸,不錯神地瞥着她的臉龐,嘴角微動:“若我隐居世外,但江湖中有你,我照舊會牽挂啊!”
心頭頓時感激到無以複加,秦若影抽了抽鼻子,孩子氣地攥起身前的手:“還是師姐對我好,那日後我便如親妹妹一樣更加愛戴你。他朝有我秦若影一口吃的,絕不讓師姐餓半點肚子!”
無人注意之處,青城側臉倉促淚落,擡頭牙關緊咬地點頭:“好!”
輕舟萬裏路,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淄陽。
入城時,卻見高大牆垣下人頭攢動,烏壓壓地圍了一群人。
“敢問少俠,這上面貼的什麽啊?”一個滿頭大汗的青年,剛擠出來就被秦若影一把抓住。
“哦,是懸賞令!”
“懸賞?”
“淄陽仇太傅家的長女成婚當晚不見了,而今城內皆在議論此事。”
秦若影怔了一下,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官宦之女即使丢失,也不會在人前宣揚,畢竟于世人而言女子清譽大過天。
許是看出秦若影的疑惑,青年搖着頭感慨:“貼告示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孔雀山莊的連三郎!”
未等秦若影發問,旁邊的人亦小聲議論不休。
“這仇太傅平時輕賤武林,此次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老者撫着胡須感嘆。
“老頭兒說岔了吧!若真看不起江湖人士,怎會将長女嫁給那連三郎呢?”
“小婦人頭發長見識短,不想想孔雀山莊開礦取寶,長盛不衰地過了幾代,分明是仇家高攀。”
婦人白了一眼,剔着牙啧啧反駁:“仇太傅可是當今聖上眼前的紅人,哪會為烈火烹油而屈就!”
“哼,依鄙人看吶!孔雀山莊不好惹,畢竟背後站着的是——”
騎馬的甲兵旋風般趕至,人群倏然安靜下來,半刻後散的幹幹淨淨。
不過秦若影倒明白了,原來這張榜尋人的是孔雀山莊,揭榜攆人的是仇家。好好的一樁姻親,竟反目成仇,當真唏噓!
然而這些同她無甚關系,所以悠哉游哉的她在街市買好東西後,就高高興興地同師姐客棧彙合。
天昏色晚,店內人滿為患,好不容易上了樓。手拿重物的秦若影險些叫人撞飛,一個身姿極為欣長的男人急匆匆地下樓,他長腿邁得飛快,令人四下閃躲不及。
“你這人——”
“借過!”好一把動人心弦的嗓子。
秦若影顧不上痛,立即扭頭去看,不成想轉瞬就不見了。
回到房間,青城已經卸好假面,歡喜地清點着她帶回來的用品。
“師姐,今日可曾遇到什麽印象深刻之人?”她向來敏感,總覺得适才的男子幾多古怪。
青城看她四仰八叉地癱在榻上,不由得笑嗔:“趕緊清洗,早些歇息才對!城內是來了很多江湖俠客,誰知發生了什麽事啊?”
懶洋洋的秦若影被師姐拽了起來,遂附和到:“估計都是為了懸賞而來,足足黃金一千兩呢!”
“找什麽?”
實在震驚的青城,亦有一絲絲心動,但下一瞬卻聽到:“仇太傅的長女!孔雀山莊倒是出手闊綽,這簡直要逼死老太傅啊!”
“我在樓中時,聽其他人提到過這個仇太傅,據說為人剛正不阿,而今正悉心栽培太子,焉何要與這孔雀山莊結親?”
“孔雀山莊有什麽來歷?”秦若影只知他家七小姐在姑蘇妙善堂為徒,家中富可敵國,旁的一概不清楚。
“怎麽說呢?孔雀山莊近年來娶的新婦多為武林世家之女,他家大郎求娶了五虎山莊的千金蘇清歡,二郎據說對幽州雷震幫家的小女兒感興趣,沒成想這最受寵愛的三郎竟要聘古板迂腐的太傅之女……”
一邊擦臉一邊好奇的秦若影,随口頑笑:“師姐向來對此不感興趣,這次倒如數家珍。”
“因為……此前樓主曾要我去獻媚連三郎——”青城緊咬着下唇,垂眸不安地沉默。
“他有沒有……”傷害你。
倍感無力的秦若影當即難受的不行,因為師姐性子文靜身體羸弱,樓裏一直将她培養成世家子弟最愛的那種禁·脔,自青城十五歲起先後應承過數個顯貴。前歲她叛逃後,那個肥頭大耳的財主之子莫不是也讓……
“師姐!”秦若影眼淚大顆大顆的砸落,她不該向師姐問這種話。
香蕊淤泥發,亭亭散幽香。
“十八娘哭的我難受,其實真沒怎麽。世家子弟、貴胄男兒往往更喜輕賤,不愛玩弄。一切都過去了,當時習慣自然,如今有你在我身邊,就更不覺什麽了。”青城總是不争不搶,好似開在漫山遍野的山花,獨自爛漫悄然枯萎。
“好,不提了。”秦若影麻利地鋪好被子,腮邊挂細珠地指着床榻道:“師姐請!”
月華如列,身畔人已睡熟。
秦若影卻輾轉反側,久久未眠裏她忍不住想殷千陌在做什麽?
此刻是不是在獰山上發着臭脾氣,還是照例冷着臉要挾人,她還會像對自己般逼迫旁人嗎?
她的千絲萬慮,自然無人解答。
相隔千裏的獰山上,白衣長裳的尹千雪黑發如瀑,美的近乎神女。
窗外孤月高懸,身旁的侍女不敢高聲打擾,唯有靜靜地宣讀各地來信。
“祁陽雲都公子月中第六封來信,再度邀閣主您花朝小游。見信如晤,親親雪妹——”
“燒了!日後他的消息不必宣讀。”尹千雪纖指漫不經心地挑起身前的一绺秀發,濃睫蒲扇朱唇緊繃。
“是!下一封來自粉香樓。乃其樓主北容親筆書,言說您殺了她的大将豔三娘,此事要向清風閣讨個說法。”
話音未落,窗前人冷哼一聲,側身睥睨:“當真以為癡長我幾歲,我尹千雪便會敬她,回信直禀‘讓她親自來獰山,問問我的劍,豔三娘到底死的冤不冤。”
侍女臉色逐漸慘白,閣主下山回來後行事越發難猜,“萬州揚威镖局的二公子楊奔來信,想要拜訪影影女俠?”
“回信,她死了!”
滿頭霧水的侍女壓根沒弄懂誰是影影,見樓主如此斬釘截鐵,甚至還有些不虞。遂躬身提筆,死就死了吧!
“姑蘇那邊——”
“如此廢話,不必再念。過幾日師姐出關了,你留給她看。”尹千雪拂袖邁步,只不過在掀簾的一剎,陡然停住腳步,音色微變:“之前交代要尋的人可有下落了?”
握着一沓信件的侍女目露遽懼,随即快手翻出一封,清嗓禀報:“此人仿佛石沉大海,但據她所花銷的銀錢标記,似乎在臨江一帶出現過。據漁家回憶,用此錢的不是什麽嬌媚女子,而是一對貧苦夫妻。他們中途下了船,後就不知去往何處了。根據渡口方向,淄陽和并州都有可能,閣主還要繼續……”
“退下吧!”
尹千雪幽深的眸子倏地複雜,冷面注視着銅鏡前的木釵,忽然掩唇大笑。
風吹雲動,月黑風高。
剛有睡意的秦若影,驀地聽到房頂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于是她汗毛驟豎,整個人撫着胸口悄悄呼氣。
随後麻利起身,捂住師姐的唇将其喚醒。兩人借着黯淡的光線相視點頭,不一會兒便各自蹲守在角落的一隅。
此刻,窗外暗影晃動,回廊裏有人低咕:“就是這裏,今晚狗賊難逃一死!”
來者人數頗多,青城攥着衣袖滿目擔憂,一側的秦若影明顯淡定很多。她覺得這群人肯定不是沖她們來的,可就在她自我安慰時,清透的窗戶紙吧嗒一聲被捅破,繼而一股淡香飄了進來。
“迷煙?”
青城立刻蹑足撲到她身側,擡起衣袖掩住她的口鼻,“有埋伏!咱們趕緊撤……”
來不及反應,門吱呀開了,幾個黑衣人持刀闖入。
他們恣意揮刀砍殺,其中一人頗為惱恨:“床上沒有!怎麽同公子交代?”
“蠢貨,去隔壁!”
豈料接着雨點般的棍棒從暗處襲來,再加上粉香樓獨門迷藥,沒多久這些人皆昏死過去了。
“十八娘,要不全殺了吧!”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若影搖搖頭,刺啦一聲燃了燈。旋即她蹲下身挨個檢查,片刻後便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到塊樣式奇特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