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來者正是那失財苦主豔三娘,她向來心狠手辣,門下弟子多為性情膽怯的宛鹑。豈料那最溫順乖巧的十八娘,竟敢叛師妄為!
豔三娘甩着霹靂長鞭,飛身連踹三道門,最後靜聽氣息尋至廊角。
此刻枯坐窗畔的尹千雪揉捏着眉心,猜測對方許是帶孩子采買去了,應不會做出如此卑鄙之事。
下一瞬,木門應聲而倒。
呼嘯着的猝鋼長鞭撲面掃來,尹千雪單腳挑起椅子,而後勁腰直彎,趁對方失神間隙,迅速夾起墜落的碎石依次彈過其要穴。
“你是何人?”二人異口同聲道。
豔三娘好不狼狽,歪髻破衣地僵立在原地,雙目更是恨不得噴火。迫于情勢,她打量着眼前清麗脫俗的年輕女子,甕聲甕氣道:“姑娘……奴家認錯人了。”
“你找誰?”直截了當的語氣,不由分說地将其打斷。
“找——我閨女,十八娘!”
“這裏可沒什麽十八娘,倒是有個豔三娘。”尹千雪斜倚在榻上,神情冷漠地擦拭着利劍。
心知瞎兔碰上了賊禿鷹,豔三娘忙飛快轉了轉眼眸,語氣難掩讨好:“正是!奴家便是豔三娘,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話音未落,尹千雪霍然起身,死死扣住豔三娘的纖頸,深眸幽戾:“尹千雪!”
什麽!
聞聲色變的豔三娘叫天不靈呼地不應,這個尹千雪看似光風霁月,實則陰鸷狠辣。
二人結怨并非當下,約莫七年前清風閣疊主之際,豔三娘奉樓主北容之命前往慶賀。誰知無意窺見瓊林似錦中,那絕色少女殺人如麻。
一排黑衣人轉眼屍身相疊,少女卻神情淡漠仿佛拈花。藏躲不及的豔三娘無奈現身,待說明來意後,少女方眼角微瞟,拔劍而去。
從那時起,豔三娘便警告自己,這輩子行走江湖,兩樣東西不能碰。
一是王侯将相,二則獰山上的殺神。
“閣主不在賢寧,因何至此?”
“我的事,你真想聽。”
心跳驟然一滞,豔三娘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嘴。
“閣主且慢!”
後背皆濕,豔三娘急中生智:“奴家之所以尋至此地,全拜我那孽徒所為,她奸詐——”
倏然間豔三娘聲調陡轉,緊盯住貼到臉頰的利劍溫順繃口。
“聒噪!”尹千雪單手托腮,心不在焉地啓唇:“她便是你口中的十八娘?”
顫抖如篩的豔三娘大氣也不敢出地點點頭,在對方滿帶疑惑的目光裏,生平少有的柔音軟語,且用詞極為講究。縱乃如此,少頃那個惡貫滿盈、為非作歹、欺男霸女、偷奸耍滑、千人千面的十八娘還是深刻在尹千雪的腦海裏。
“這般歹毒?”
“明年春才滿十八!閣主若遇此人,千萬不可心慈手軟,定要為江湖鏟除渣雜。”
豔三娘說的口水飛濺,尹千雪嫌惡地向後退了好大一步,目光格外冷淡:“既然此女乃你心腹大患,今後不如将她交由我處置。”
那自然是極好!
喜上眉梢的豔三娘,随即聽到對方輕聲淺笑,玉面驚鴻音色撩人:“但她似乎不想做十八娘——”
“她原名秦若影,稽城人,我和她再無師徒關系。”豔三娘語速急的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秦若影……”
尹千雪面上平靜,心底難免波濤洶湧,畢竟生平第一次遭騙。
“有勞!”
而後豔三娘脖頸一折,再無聲息。
屋內重新恢複沉寂,許久後兀自響起清冷的感嘆:“豔三娘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你為何充作她?”
也罷,總歸江湖上只有一個豔三娘了!
身為名門正派,師姐總是勸她少下山。外界不知底細,都道清風閣閣主為人孤傲不與世俗。實則不然,她尹千雪自幼性情孤僻,極惡是非,解決紛争更是能動手絕不開口。
此次若非師姐閉關潛修,她怎會因故下山。而今陰差陽錯,倒叫她遇到個有趣的江湖鼠輩,逗一逗殺掉又何妨!
厚重的積雪連馬都不願走了,秦若影抱着兩個小姑娘,看她們凄慘的可憐樣,實屬不忍:“堅持下,到了前面自會——”
誰知她話還沒講完,大丫就重重栽倒在她懷裏。
秦若影摸着大丫滾燙的額頭,心思一沉果斷起身:“走,回去!”
“幹娘,這樣會不會——”二丫有些害怕。
“別怕,最危險的地方反而安全。”
三人一馬消失在茫茫夜色裏,清澈寒冽中亦飄過一縷空谷幽蘭。
子夜無月殘星寥,二丫将馬牽到草料房。
秦若影則背着大丫蹑手蹑腳地靠牆徐行,待側耳凝聽多時,她方将孩子斜托在懷,然後用腳尖靈巧地勾開門。
屋內黑黢黢的毫無生氣,看來并無危險。
于是剛要松懈,變故陡然發生,秦若影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随後她擡腿猛踹,不成想反被拽到榻上。一番艱難打鬥,幸好背上的大丫依舊昏睡,秦若影趕忙将其安放,緊接着便去摸袖間的迷香。
“沒用的,秦若影!”
“你——”
油燈忽燃,一桌之隔她再度看到殷千陌。
“哼!”秦若影氣急反笑,這人當真是她的死敵。
閻王讓你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
“要殺要——”
“不殺也懶得剮。”尹千雪面容冷峻,像是變了個人。
秦若影心思百轉,正欲開口。
“豔三娘死了。”
“你殺的!”太過震驚。
“可惡的宵小之輩,從今往後你可以是粉香樓的豔三娘,也可以是務川野棧的秦老板——”
“你想做什麽?”
尹千雪驀地一愣,神色默然:“先處理孩子。”
三日後,大丫身體複原。兩個小丫頭不知大
人們發生了什麽,只得佯裝歡喜地在一旁打鬧。
“她們是苦孩子,去你們清風閣确實比跟着我浪跡天涯好。但醜話說前頭,你必須收她們做弟子。”秦若影素衣隽秀,一襲少年打扮。
若是為奴成婢,定會像她小時那般苦。
尹千雪眉目如畫,嘴角微抿,“自然,不過你有什麽資格同我讨價還價!”
聞言,秦若影扭頭鑽進內室,趁交接的人還沒來,給兩個小丫頭各備了些財寶壓身。
柳湘到的時候,尚未來得及行禮,便見閣主罕見的豎指掩唇,繼而才喚出兩個幼女。
“我殷千陌今收下此二女為徒,皇天後土不負所學。”
雖面露不解,但柳湘還是恭敬地協助閣主完成了拜師禮。
兩個幸運的小丫頭,哪知臨行前卻咧嘴痛哭,一個個地拉住那俊逸少年亂喊。
“幹娘,你不要我們了?”沒心沒肺的大丫放聲哀嚎,甚至咬牙切齒地撕着秦若影的衣衫。
二丫則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一雙小手攥得發青,“幹娘,以後我們乖乖聽話,再也不貪嘴搗蛋了。”
此情此景,看得柳湘熱淚滾落,她深呼一口氣背身擦拭。
尹千雪依舊面無表情,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與此同時,早就挨不住的秦若影一左一右攬過兩個小丫頭,沙啞着嗓音囑咐:“幹娘在江湖名聲不好——”
“我們不嫌棄。”
“哎,傻孩子!”她給兩個丫頭仔細拭去淚水,杏眼通紅:“清風閣是名門正派,以後沒人敢欺負你們姐妹倆。大丫,你是姐姐照顧好妹妹。二丫,你是妹妹多憐惜姐姐。那日的故事我瞎編的,你們爹娘都是普通人,好好練功識字,将來找個老實人穩當度日。”
像是交代遺言,耳力甚聰的尹千雪忍不住想笑,然而笑意未曾抵達眼底,驟然消散。
這信口拈來的秦若影,到底人性未泯!
大丫、二丫哭的漸漸沒了力氣,但依舊固執的不肯離去。
秦若影掃了掃門外兩道身影,語帶奸猾:“若是将來實在不想走正道,那便多積攢些銀兩孝敬幹娘。她們清風閣啥都缺,唯獨不缺這個。他朝若有機緣,稽城杏花村咱們娘仨好相見!”
兩孩子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似笑非哭地猛捶她。
“你是不是賣了我們呀?”
“騙子,幹娘騙子。”
哭聲愈發凄厲,兩個孩子最終不情不願地跟着柳湘離開了。
站在風口默默注視着的秦若影,許久未動宛如枯木。
“你既心有不舍,何必逞口舌之快。”尹千雪靜靜地望向她。
“說什麽?我被你逼迫朝不保夕?還是讓孩子們整日活在思念的痛苦裏?說吧,接下來要我做什麽!”
秦若影口中鹹澀難耐,沒好氣地打掉眼前礙事的手,随後一張錦帕斡了幾個旋後跌落污泥裏。
半月後,萬州主街福滿樓內,雅間的紅衣少女正臨窗遠眺。
柳堤千裏,繁華熙攘。斜橋飛馬,往來不絕。
忽然,她柳眉微皺,冷厲低呼:“秦若影!”
“沒死!”翻窗而入的秦若影不耐煩地推開她,皺着翹鼻連聲嘟囔:“怎麽了,一天到晚甩冷臉,真比冰塊還硬。”
她竟有臉嫌怨,分明一路多事,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吃……尹千雪斜睨了她一眼:“如今還不肯講實話,撒謊成性!”
“抽什麽風……”
不讨喜的家夥,本就性子苛漠,現下态度竟還如斯惡劣。
“我讓你查揚威镖局,不是讓你花天酒地!”
滿身的脂粉香,白衣上面隐約有些模糊的唇印,看得尹千雪額角突突發疼。她簡直想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何要招惹這個無賴。
“你這人,我又不是江湖百曉生,打聽消息而已。”說着她猛地湊近,狡黠斂眸:“不信你聞,并無飲酒。”
下一刻,刺啦裂帛聲乍起,尹千雪拿起桌上的劍,直指對方心口:“滾遠點!”
“又生氣了?”秦若影自斟了一杯清茶,小啜兩口徐徐到:“你們清風閣要揚威镖局走的是南下救瘟疫的藥材,我翻了翻你那弟子給的名錄,不過北地尋常可見的化瘀止血藥。再者我聽說前歲臘月裏發生過一件趣事,楊家三小姐曾當街與人大打出手——”
“大驚小怪!”街上整日滋事尋事的人多了去。
“換成別人的話,确實如此。但若是你和楊家三小姐,那便不好說了。”秦若影嘴角噙着絲壞笑,神情嚣張可惡。
尹千雪隐忍不發,那散漫之人則繼續飲茶閑敘:“楊家三小姐自幼內斂,極不愛招惹是非。她同兩個哥哥不一樣,家裏走镖也從不派她出去。偏生這次,她押着最無足輕重的貨物,頂着揚威镖局和清風閣的名號出去了,誰會動她?誰敢動她?誰能動她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
“小心!”
一聲低呼,尹千雪頓覺軟唇一涼,耳畔忽有溫熱氣息噴過……此時屏風後悄然落下幾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