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官道上一陣塵土飛揚,适才途徑的豪華馬車早已不見蹤影,深藏在密林中的豔麗少女則見怪不怪地捶捶腿,随後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忽聽林中傳來怪異的鳥鳴聲。
“俏莺啼?”
若是旁人定不解其中奧秘,可秦若影旋即明了,這是師傅有事來尋。于是她機警地探查四周,小心翼翼地吹了個唿哨。沒過多久,一只翠色的鳥便落在她掌心。
“幫派有難,孽徒速歸!”
秦若影看着那張字條,眉頭一皺暫時收了起來。然後她目露惋惜地嘆了口氣,下一刻快速生火美美吃了頓烤鳥。
非是她心狠手辣,只這俏莺都是專門訓練。若她不老實回信,莫說師傅了,日後幫派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将她誅殺。
粉香樓十八娘勇闖江湖已成過往,從今便是她秦若影鴻雁自由的好時光。
該死的豔三娘,當年分明看她顏色姣好,為此故意将她爹娘害死。她們皆以為她少不知事,豈知從六歲那年起她就一直裝瘋賣傻……如今這淫樓遭圍,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奔波數日,秦若影實在疲乏不堪。
擡頭又見天色漸晚,有氣無力的她索性找個樹杈休憩。
很快少女香甜入夢,繼而秀美的臉蛋上兀自挂着兩串清淚。天蒼蒼,野茫茫,少女猶在夢中低喚:“爹爹娘親,你們能帶我回家嗎?”
穹頂繁星閃耀,寂野蟲鳴嗚咽。
次日一早,精神抖擻的秦若影找了個淺溪,對着平靜的水面一番梳扮。
這些年粉香樓別的沒教,就教怎麽易容欺瞞、勾男獵女了。
秦若影功夫樓裏出了名的差,但好在一張秀臉耐打磨,片刻功夫她就同師傅豔三娘差別不大了。随後,她星夜兼程趕至祁陽,畢竟那裏的錢莊存有她師傅二十多年所獲。
秦若影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特別尊師敬道。
時至今日,她猶記豔三娘得意洋洋的沖她們幾個小弟子炫耀,言說自己當年如何在性命垂危下竊師成才。
自然,身為三樓主的豔三娘本意在于體現自己的打拼不易,以及做她們這行遇事要靈活。可惜聽得最認真的秦若影路走歪了,每次出門都會偷走師傅的子玉環,以待不時之需。
祁陽富康錢莊歷來憑子母環取物,子環是母環的補充,以免粗心人士無意遺失。子母環效力雖略有不同,但子環財寶就夠可觀了。
秦若影策馬趕來時,掌櫃的竟久候不至。
她等的實在難受,坐立難安之際屏風後兀自走出個俊逸男人。
這難道是……
“三妹兩年未見,不想越發清窕多姿。”
男人眼中的情·欲之色呼之欲出,秦若影頓覺頭大,這豔三娘還真是四處勾搭。
幸好她能模仿豔三娘的神态音色,花衣少婦遂抿唇嬌嗔:“少廢話!今日奴家有事在身,來日定不輕饒你。”
“也罷,取多少?”
男人順勢摸了把她的腰,意猶未盡到:“事成之後,老地方見。”
“先裝錢,老娘回來再同你比試。”
眨眼挑眉扭腰挺胸,豔三娘這一套動作做下來,秦若影都快要倒胃口了。
好不容易将財寶取出,誰知這男人神色驀冷地公事公辦:“金銀在此,有幾個文書需得三妹親自簽名。”
這可不成,她那狗爬字一寫就完犢子。
秦若影強裝鎮定地抛了個媚眼,大腦則瘋狂想對策。剛意圖矯騙,不料外面急匆匆地來了個小夥計。
盡管他們壓低了聲音,但秦若影還是隐約聽到清風閣、揚威镖局之類的字眼。
男人臉色越來越差,最後陰沉交代:“你在此盯着文書,我去去就來。”
既然心腹大患已走,秦若影勾勾手指忙将面紅耳赤的小夥計喚到身邊,她揮了揮衣袖,眼波流轉中藥蒙了他。然後她快速褪去外衣,沒多大功夫便裝扮成一個漿掃老翁。
粗壯的腰身裏塞滿金銀,繼而哆嗦着輕推門去,少頃消失在回廊某個破洞的窗口。
有錢有閑!
秦若影自此再不必每日提心吊膽,也不用想着如何勾搭富商闊少,或與師姐妹聯手做局仙人跳……
她向來識時務,故在占有豔三娘財寶後,更是每到一地,都先給濟善堂奉贈銀兩。
這些濟善堂收留的皆是孤兒,但秦若影亦非平白相贈,臨走前她總會撂下狠話:“我堂堂清風閣閣徒遍江湖,如若發現你們中飽私囊或虐待嬰孩,我——尹千雪不日定将你們全部殺光。”
自然秦若影不認識什麽尹千雪,不過豔三娘她們這些副樓主整日咒罵對方,想來此人定比她們樓主北容還可怕……
後來秦若影又輾轉流徙了一個月,待金銀所剩無幾,才心安理得的退隐江湖。
但去哪裏養老呢?她考察了數個地方。
蜀地太過繁華,容易被舊人發現。稽城是她老家,一萬個去不得。賢寧靠近江湖正派清風閣的老巢……最後她選在了北地某個偏僻鄉野。
經過半年休養生息,越發嬌媚的秦若影帶着随手撿的兩個小丫頭,穩當的在務川鎮開了間野棧,小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只這歲月平淡中,秦若影總會回味過去的刀光劍影。
“幹娘,你又在吹牛?”
大丫這孩子向來嘴巴不讨喜,她再度對秦若影講的睡前故事表示抗議。
“你不要打岔嘛!”
“可是幹娘……我也覺得大丫說得對。”
連二丫都意志不堅了,哎!
秦若影心想早早晚·晚幹一票,不為旁的,至少得讓倆孩子知曉她的厲害。
一日照常無客,三人圍着劈裏啪啦的火盆取暖,不知不覺将本該出售的烤雞和香豆吃了個精光。
待三人猜拳定誰去燒水時,寂靜的院外忽然傳來一陣嘶鳴聲。
莫不是……秦若影二話不說飛身将兩個孩子拽進暗牆。
“幹娘——”
“閉嘴!老規矩,沒我眼色不準出來!”
黃昏殘陽,夕霞如血。
屋外飛雪飄搖,皚皚茫茫中木門“吱呀”晃動。
順着秦若影故作鎮定的目光,只見迎着細微薄光,那高挺女子眉目如畫,美麗的竟不似凡人。
一襲紅衣仿佛絕美冰蓮,白玉冠高馬尾……好看是好看,就是冷漠的不可攀。
見狀,秦若影随手擦了擦嘴角的殘渣,起身盈盈一笑:“客官,住店還是——”
“有面嗎?”玉石敲擊般的聲音赫然響起。
“有的有的。”
秦若影不動聲色地打量對方,心道這人保準富貴多金。
“煩請開間房,稍後送我屋裏。”
既然沒什麽危險,秦若影旋即喊出大丫二丫前去安排。
聞聲,對面人明顯滞了一瞬,垂眸靜默地注視她。
風從耳邊過,并不停留。
打點好一切的大丫悄悄溜進廚房,冷不丁出聲吓了秦若影一跳。
“兔崽子,沒看我擀面呢!”
“幹娘,這個姐姐是仙女變得吧?”
“呵呵,我不美?”
“可幹娘脾氣大總貪嘴……”小孩子不能撒謊。
眼瞅大丫陷入花癡,秦若影沒好氣地反駁:“以貌取人!分明十八·九了,叫什麽姐姐,你倆喚她嬸娘即可。”
“哼!”
大丫不服氣地擇着菜,扭頭窺見秦若影的小動作,忍不住暗呼:“你放這麽多?”
“少啰嗦,快給你的仙女嬸娘端上去!”
這女子貌美近妖,此地荒無人煙,本就少見獨行女子。況且之前某位客人曾提及,近來粉香樓重振旗山,樓主北容親挑了不少好苗子。
所以秦若影不得不警惕,左思右想她快速洗掉臉上的矯飾,以原本清水芙蓉的模樣偷溜到客房廊下。
昏燭缱绻,女子紅衣若梅,周身不染塵埃的孤冷……秦若影從沒這樣直白地打量一個人。此刻對方的一舉一動,悉數深落入她盈潤的眼眸中。
“誰在外面!”
原來……這女子早就察覺了。
秦若影并未回答,擡腳即要開溜,卻不覺後頸劇痛,随後整個人眼前一黑。等她徹底醒來,廊下積雪已過膝,懸月高挂,冷霜濃霧。
“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神情難掩嫌惡,音色冷到極致。
秦若影緊抿着唇,下颚發酸地哆嗦着,圓大潤眸直看進對方心底。
對方漠然地愣了片刻,目光晦暗,好似一潭幽泉。美麗的面容在月光照耀下,倍顯疏離淩然。
“我……哎呦!腦袋好疼……女俠饒命,我只是想偷點東西罷了!”
秦若影柳眉微蹙,撫着太陽穴連聲造作。
頃刻間一陣淩冽幽香緊緊籠住她,對方不知何時靠的這般近,她倏地無措外移:“女俠勿惱!”
燈影搖曳,女子墨黑的眸子凝神注視着她。
“荒郊野嶺,你一個弱女子靠什麽養家糊口,難道從前皆是這般?”
女子猛地操起桌上的劍,森寒一笑。
秦若影抿唇遲疑,自知這次失了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莫要血口噴人,老娘手裏有的是錢。”秦若影迅速換了張面孔,語氣兇巴至極:“我還想質問你呢?大雪天穿紅戴玉,獨自一人行為鬼祟,莫不是想圖財害命?”
“你——”
從小到大,頭一次遇到這等無賴。
“料你啞口無言,識相點快放了我!”
“我絕不允許你這等——”
話音未落,女子倒在了秦若影懷裏。
嗯,怪香哩!
大丫二丫相繼破門而入,随後三人得意洋洋地擊掌。
“幹娘,我這次夠機靈吧!”
大丫指了指外面,那匹白馬早被她牽到隐蔽的草料房了,不出意外會同它的主人一樣大睡兩天。
“不錯不錯,教的都用上了。”
接着二丫也連說帶比劃:“這人真難搞!水不喝,面沒吃……最後幸虧用了幹娘的獨門迷香。
适才秦若影與這女子交談,二丫則迅速抓住時機透過窗縫吹迷香。因這香同秦若影身上的味道相仿,所以很難被識別。
不過眼下這女子既非色鬼,亦非歹徒……秦若影斷不能平白傷害她,只待對方清醒後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幾個着青衣的标志少女擡腳踹開了店門。
她們盯着櫃臺裏昏昏欲睡的老妪,忍不住高聲拍桌:“老婆婆,近來可曾見過一個着紅衣的絕色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