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自省
自省
有那麽一瞬間,秦熾不知道這煙該不該抽。
畢竟是剛從裴宴時嘴裏拿下來的。
但是轉念一想,一個大老爺們的,計較這個,太矯情了。
頭微傾,秦熾把煙咬進了嘴裏。
後半程他基本都是單手開車,直到一支煙盡。
之後兩人沒怎麽說話了,似乎還沉浸在剛才那一波突然上湧的情緒裏,心照不宣地各自消化着。
城市的霓虹如走馬燈一樣從車窗外閃過,又過了十分鐘,國産奔騰在距離未央巷還有幾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裴宴時明知故問:“怎麽這就停了?”
“想說的你應該都說完了吧。”秦熾說,“現在可以給我個地址了。”
裴宴時勾着眼尾笑起來:“秦隊長你可真行,這都到你家了,你才想起來要我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欲擒故縱。”
“……”
秦熾也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這一波操作有點迷。
他是在看到前方未央巷的輪廓後,才反應過來他們話題已盡,他早該把裴宴時卸下車。
想了想,大概只能是因為,今晚的氣氛難得和諧,他不自覺地被這表面的一團和氣給蒙蔽了。
現在回過神來,他們倆,還是得,各就其位。
然而秦熾說完,裴宴時還是沒給報地址。
裴宴時手搭在車窗上,感受剛剛刮起的夜風從指縫間掠過。
過了片刻,他說:“我還以為聊了這麽多,咱倆之間,好歹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你怎麽還是要趕我走?”
秦熾:“想趕你走不是很正常嗎?”
“……”
裴宴時自然是不爽的:“我在別人那受的什麽待遇,到了你這兒,怎麽就都反着來?”
秦熾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他點點頭:“明白了,你是想說其他人都上趕着歡迎你裴總的莅臨呗。”
說到一半,想起什麽,扯了下嘴角:“比如今天晚上那個小白臉。”
“……”裴宴時坐直了一些,“你少給我陰陽怪氣,你就不能對我态度好點兒?”
秦熾摸到自己的煙,點燃吸了一口:“裴宴時,我今晚對你态度可以了。”
“如果你需要的是那種唯你是尊、百依百順,把你當祖宗供着的,建議你下車,我相信你打開你的手機通訊錄,可以有一百個選擇。”
“……”
裴宴時被噎住了。
今天晚上的氣氛,算是他和秦熾重逢以來,最和諧的一次。他本能地不想讓場面惡化。
“算了。”裴宴時突然一把奪過秦熾咬在嘴裏的煙,二話不說銜在了自己的齒間,他吸了一口,又呼出一圈煙,然後靠回椅背,報了個地址,“春棠園。”
“……”
秦熾花了三秒鐘接受自己又和裴宴時共吸了一支煙的事實。
然後,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不無嘲諷地對裴宴時所提供的地址報以一句點評:“像你會住的地方。”
“什麽意思?”
“古代的窯子就愛取這名兒。”
“……”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春棠園外。
裴宴時下車後,沒急着走,他把着車門,對秦熾說:“剛才還有話沒說完。”
秦熾:“說。”
“你說你查過當年在事故中介入最深的那個消防員,他叫什麽?”
這個名字秦熾印象還是挺深刻的,他答:“餘保泰。”
說完,他問裴宴時:“你要查他麽?”
“嗯,我認識的人多,找找看。”
“行。”秦熾說,“我還知道他的一些其他信息,回頭發你手機上。”
“好。”說到發信息,裴宴時惡劣心起,他往前探了探頭,勾着嘴角,“秦隊長,真的不考慮換成上次我發你的那個頭像麽?”
秦熾傾身到副駕駛的位置,從內掌住車門,近距離威脅:“你再不松開,頭給你夾掉。”
“……”
等秦熾驅車離開,裴宴時在原地站了會兒。
春棠園門口保安亭的大爺認識他,瞧見便問了一嘴:“裴總,怎麽不把車開進去停?還得走一截。”
裴宴時插着兜往裏走,漫不經心地回大爺的話:“人不樂意。”
“還有人敢這麽怠慢你啊?”
裴宴時哼笑一聲,聲調散漫:“也就他了。”
裴宴時往自己所在的單元樓棟慢慢走着,夜裏人不多,四周很安靜。
不多時,一對手牽着手的男女從他身邊走過。
女生好像有點兒不高興,男生揉了把女生的頭發,正哄她:“我真沒騙你寶貝。我和她就是普通同事,都算不上熟。那天部門聚餐,散夥的時候發現她和我順路,老板就讓我順便把她捎回去。我對你可是一百個,不,一萬個忠心,你要不信,我這就對着月亮發誓!”
随着這對男女走遠,他們的聲音漸漸被夜風攜走。
裴宴時恰好聽了一耳朵,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起了秦熾剛才說的那一番什麽“自己有一百個選擇”的話。
接着他腦海裏不自覺地閃過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直到走到家門口,指腹貼上指紋鎖的觸屏,“嘀”的一聲,裴宴時恍然從思緒中抽離。
他,裴宴時,剛才居然自省上了?
因為秦熾?
呵。
可笑。
他是想追到秦熾沒錯。
但他,只是想要睡一睡秦熾而已。
他不是想要和秦熾談戀愛。
所以,他不需要為此做出什麽妥協。
裴宴時腦子裏劃過這麽一通想法的時候,人已經進了屋,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倚在玄關處,手機屏幕上,是自己剛才無意間打開的通訊錄。
他眼皮一掀,發現屏幕上赫然彈跳着一個選項——
是否删除此聯系人?
裴宴時看了眼“此聯系人”是誰。
叫“白清野”。
他記得這個名字,最近挺火的一個明星,之前跟過他一陣子。
指尖在手機上方懸了兩秒,最終落下,點了“删除”。
裴宴時又往下劃拉着屏幕,發現通訊錄裏還有不少個“白清野”,不一定都是明星,但都或多或少跟過他一段時間。
存了號碼的,他都記得,但要說在意,卻談不上,不過都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罷了。
不知不覺間,他順着通訊錄一路往下,劃到了首字母S打頭的聯系人。
剛要把“單溪”删除,畫面一跳,屏幕上顯示“單溪”來電。
“……”
指尖一劃,裴宴時接起。
那頭的聲音很快傳來:“裴少,我是單溪。”
“嗯,說事。”
“噢。那個,沒什麽事,就是告訴你一聲,我已經把李小姐送回家了,我發現李小姐家離津貿挺近的,我就直接把車停在了洲際國際酒店的停車場了,這樣劉叔明天就不用特意過來我這邊了。”
方行置地的總部就在津貿的一棟高層寫字樓裏,而洲際國際酒店又和寫字樓處在同一條街上。單溪把車停在那兒,算是給劉叔減了一趟活兒。不過劉叔的工作本身就是開車,多一趟少一趟的,差別其實不大。
但是單溪能想到這一點,說明他還挺有心,确實懂事。
裴宴時“嗯”了聲,問:“那你怎麽回去的?”
單溪說:“我打的車,現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行,那你注意安全。”
“好的,裴少再見。”
挂了電話,裴宴時在原地站了兩秒,到底是“手下留情”,單溪的號碼免遭被“淘汰”的厄運。
裴宴時又往下劃拉了一陣,把其他的一些同類聯系人給删幹淨後,将手機随手擱在了玄關處,就去洗澡了。
洗澡過程中,他回想着自己這一波删電話號碼的迷之行為,最後歸結出了一個理由。
這些删掉的人,都是他早已無意再收割的回頭草,删了就删了,回頭遇見喜歡的、感興趣的,再加就是了。
再說了,人類進步的本質,就是懂得吐故納新。
如此想通後,裴宴時澡都洗得利索了幾分。
等他從浴室出來,擦完水乳、吹完頭發,拿了玄關處的手機,他一邊往卧室走,一邊給手機解鎖。
點進微信,發現有來自秦熾的消息。
由于秦熾的微信名是“淼”,裴宴時對應地給他設置了一個“水滴”的emoji的備注。
裴宴時指尖戳了下那個藍幽幽的水滴。
屏幕畫面彈跳進和秦熾的聊天框裏。
秦熾給他發了三條消息。
前兩條都是圖片。
第三條是一句話:【這是餘保泰的一些基本信息,你要真想對當年火災現場了解更詳細,只能找他了。】
消息是秦熾兩分鐘前發過來的,裴宴時無端有些興奮,這是秦熾第一次主動給他發消息,可謂是機不可失。于是,他囫囵把圖片一存,很快敲字回複:【你到家了?】
敲完,他又覺得不太對。
秦熾十有八.九不會回他這麽具有私交性質的消息。
他只好逐字删掉,想了想,又退了一步,戰略性公事公辦地回:【你說他在火災後兩年退役了,他符合當時的退役條件嗎?】
這樣比較好釣個“有來有往”。
果然,秦熾很快回了條語音過來:“消防員退役的條件沒那麽苛刻,滿了國家規定的基礎服役年限後,消防員權衡利弊之下,可以自行選擇去留。他和我爸差不多年紀,沒記錯的話,比我爸大兩歲,早過了當時國家規定的兩年服役期了。所以他什麽時候退役,都不奇怪。”
裴宴時聽完,趁機回撥了個語音電話。
秦熾大概以為他是想繼續問正事,便接了。
“還有什麽想問的,說。”電話一接通,裴宴時就聽到了秦熾平鋪直敘的聲音。
聲音有沒有溫度不打緊,能接就是好事兒。裴宴時把握着分寸,決定将這種不動聲色的侵占進行到底。
他有點兒沒事找事,又看似合理地發問:“你說餘保泰和你爸一般年紀,又都是津州當時的消防員,那他們認識嗎?”
秦熾應該是思索了片刻,才答:“他們不是一個隊的,不過他們轄區相鄰,碰到嚴重的火情,同時出警的概率是比較大的。再加上他們當時都是在體系裏幹了很多年的老消防,很容易打上交道,至于有沒有交情,交情是深是淺,就不清楚了。”
說完,秦熾又補上一句:“哪怕有交情,應該也不熟,我沒聽我爸提過這人。而且當年我爸葬禮,來了很多消防員,我對這號人物沒什麽印象。”
聽完後,裴宴時拖着調“哦”了聲:“這樣啊。”
他這調子一拖,立馬被秦熾覺出端倪。
秦熾在電話那頭回過味兒來,皺起眉:“裴宴時你是閑的?”
“餘保泰和我爸有沒有交情,和你想查的事兒關系很大嗎?我爸當年是正好休假回家,看到你家着火了進去救人才出的意外。那是個偶然性事件。”
裴宴時咂吧一下嘴,嘴犟道:“這誰說得準,萬一背後有什麽隐情呢。”
秦熾無意跟他犟,順着他道:“嗯,有隐情,之後就辛苦你費心調查了福爾摩斯裴。挂了。”
“等等!”
“還有什麽事?”
裴宴時短暫停頓後,說:“我打算搬回未央巷住。”
這是他剛才洗澡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想法。
未央巷的房子,他大學時候就買回來了,之後一直空置着。
之所以沒有回去過,大概是因為,過去他潛意識裏一度抗拒又抵觸年少時那段驕傲和自尊被打碎的記憶。
不承想,如今一朝重逢,那道因抗拒、抵觸而高築的屏障,如利刃下的薄紗一樣,被輕易刺破。
屏障褪去,他二十八年人生裏,大半的記憶驟然回籠,一股未知又熟悉的力量由內而生,推着他不由自主往秦熾的世界裏擠。
而他,一向随心慣了,想到什麽便要去做什麽,沒什麽能夠阻擋。
現在,他想搬回未央巷。
且不管是不是為了“近水樓臺先得月”,心音如此,遵從就是。
裴宴時說完後,秦熾那端沉默了一陣。
過了會兒,裴宴時聽見秦熾用他那一貫的冷調說:“房子是你的,誰還攔得住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