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再見短笛
再見短笛
傅錦玉聞言也不惱,笑眯眯地道:“我那是對殿下手藝的肯定。”
祁君奕将最後一道工序做完,然後擡頭道:“多謝傅小姐的肯定。”
“不客氣。”傅錦玉從善如流道。
祁君奕無奈地搖了下頭,正要說什麽,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了她手背上。她擡頭看去,随即面色微變:“不好,要下雨了。”
“啊?”傅錦玉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後便感覺到雨滴落在臉上,連忙道,“我們快去亭子裏避雨。”
此地離長明觀遠得很,但離亭子不遠,天黑路滑的,冒雨趕路很危險,所以祁君奕并不反對傅錦玉的提議,背上包袱,拿起做好的兩個火把便起身帶路。
祁君奕雖然會輕功,但竹林裏的竹子生得密,她只能在竹稍跳動,而此時天色很黑,又在下雨,難保不會迷路或者摔倒。
傅錦玉顯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也沒建議用輕功,只是拉住了祁君奕的手,道:“天黑路滑,我怕摔了。”
祁君奕聞言并未掙紮,反而反握住了她的手,稍稍加快了速度。
在雨徹底落下的前一刻,兩人順利進入了等雨亭。
今夜的雨雖然不如昨日那麽大,但也并不适合趕路,所以兩人做好了等雨停後再回去的打算。
祁君奕放下包袱,拿出火折子,将一個火把插在美人靠的縫隙裏,用火折子點燃。
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傅錦玉心中的煩悶消散了,她欣賞着那位殿下的側顏,在火光的映襯下,似乎淡去了平日裏的清冷,變得溫潤多了。
她彎了下眉眼,輕快道:“殿下,你真好看。”
祁君奕頭一次遇見這麽輕浮的女子,動了動唇,好半晌才回複道:“不及傅小姐。”
Advertisement
傅錦玉莞爾:“殿下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祁君奕:“……”
她沉默了。
她再次被某位大小姐的厚顏無恥吓到了。
吓到了六殿下的大小姐倒是心情很好,翹起腿,靠在美人靠上,指尖輕點橫欄,嘴裏哼起了小曲兒。
這曲子混着淅淅瀝瀝的雨聲,變得含糊不清,但調子卻極為耳熟,祁君奕沉思了片刻,猛然想起,這不就是她發燒那晚,傅錦玉哄自己睡覺時哼的曲子嗎?
她不禁心軟了幾分,清冷的嗓音也柔了起來。
“傅小姐能告訴我這是什麽曲子嗎?”
傅錦玉也不吝啬,大方道:“是張文成的《游仙窟》。”
祁君奕的明眸中露出幾分茫然。
“殿下不知道嗎?那我把詞念給殿下聽聽,”傅錦玉眉梢一挑,念出第一句,“施绫被,解羅裙,脫紅衫,去綠襪。花容滿面,香風裂鼻。心去無人制,情來不自禁……”
祁君奕并非是真的是清風書院那群夫子口中的庸才,她其實文采極好,聽到傅錦玉的話後,不禁皺了眉頭。
是……是她多想了嗎?
這詞……這詞好似不太對勁。
可傅錦玉的神情極為正經,仿佛念得是古代大家的著作。
祁君奕按捺下心中的疑惑,繼續聽下去。
“……插手紅裈,交腳翠被。兩唇對口,一臂支頭。折搦奶房間,摩挲髀子上,一齧一快意,一勒一傷心。鼻裏痠痜,心中結缭……”
傅錦玉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只冰涼的手捂在了她嘴上。
那手的主人面紅耳赤,似羞似惱地道:“傅小姐,你、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怎、怎的聽、聽這種……”
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淫詞”二字。
可偏偏那位小姐沒有半分悔改之意,反而眉梢輕擡,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吹了一口氣。
溫熱的氣息落在掌心,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癢意。
祁君奕吓得馬上縮回了手。
雨水拍打着竹葉,淅淅瀝瀝,風吹着火把的火光晃動了一下,落在祁君奕的眼中,是小鹿般的澄澈可憐。
傅錦玉心軟得一塌糊塗,不再逗她了,坐直身子,問:“殿下不是喜歡看閑書嗎?先前難道沒見過這種?”
祁君奕的确沒有見過,于是實誠地點了下頭,只是耳尖依舊紅得厲害,甚至都不敢和傅錦玉對視。
“我亦愛看閑書,剛剛那只是無意間看到的,但那時不知何意,只是因為覺得好玩便記下了,但并未同人說過。後來曉得了意思,便更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她稍稍一頓,桃花眼一橫,看向祁君奕,似有笑意,“殿下是第一個。”
其實傅錦玉這話經不起推敲的,但祁君奕不願意在那種東西上多想,于是信了,嗫嚅道:“那、那種東西,傅、傅小姐往、往後莫、莫要再提。”
傅錦玉一只胳膊搭在美人靠上,微微歪頭,眨了下左眼,俏皮道:“殿下放心,我保證不會再提。”
這事也就翻過去了。
傅錦玉把頭枕在手臂上,晃晃頭,似小兒學語般道:“等雨亭中等雨停,何時雨才停?”
這該是煩悶之時的牢騷語,可她念出來卻極有趣味,如念詩一般。
祁君奕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
傅錦玉突然擡頭,正好對上祁君奕來不及躲閃的目光,她眉眼一彎,狐貍似的狡黠:“殿下剛剛是在偷看我嗎?”
祁君奕不語,但白皙的臉上卻如抹了胭脂一般緋紅。
傅錦玉挺直腰板,看着祁君奕,含着笑意,一字一頓道:“我現在告知殿下,你無論何時都可以看我,我絕不生氣。”
她眨了下眼,又補充一句:“所以,你用不着偷看。”
祁君奕臉上的“胭脂”更厚了。
偏生那位大小姐毫不在意,反而湊了過來,伸出白嫩的指尖在祁君奕臉上一抹。
祁君奕只感覺到一點涼意一閃而過,随後就見那位大小姐嘴角帶笑,意味深長道:“殿下是病了麽?怎麽吹着冷風,臉還那麽燙呢?”
祁君奕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過傅錦玉終于良心發現了,不再逗她了,往後仰了一些,正色問:“還記得我答應過殿下的事嗎?你背我來竹林,我就告訴你為何我知道你會輕功,眼下,殿下想知道答案嗎?”
老實說,祁君奕已經忘了這件事,不過經她這麽一說,祁君奕便點了下頭:“還請傅小姐告知。”
傅錦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把右手伸進懷裏,掏出一支短笛,在手中轉了幾圈,随後丢給祁君奕,嬉笑道:“那就請殿下先吹奏一曲再說。”
祁君奕接住短笛,借着火光,她看清了短笛的樣子。
玉做的,通體為淡青色,末梢系着一條帶有白玉珠的翠色流蘇,此刻正有風吹過,那條流蘇晃動着,白玉珠泛着淡淡的光芒。
祁君奕握着短笛的手微微一顫,緩緩将笛身翻轉,指尖擦過尾部的那一個字,瞳孔一震。
“殿下,想起來了嗎?”傅錦玉輕聲問。
祁君奕擡頭,一臉驚訝地看着她,藏在角落裏的記憶終于被翻了出來,眼前清妩的女子漸漸與記憶中的靈動少女重合。
她嘴唇翕動,好半晌才發出聲音:“是你……”
“當然是我,”傅錦玉認得幹脆,随後又眉頭一皺,不滿道,“哼,殿下果然把我忘得幹幹淨淨了!”
把傅錦玉忘得幹幹淨淨這件事也不能全怪祁君奕,畢竟那段記憶對于她而言算是很不好的記憶,當然得忘幹淨,免得堆心裏煩悶。
這短笛是祁君夜送給祁君奕的,準确的說,是他準備送給祁君奕的,只是還沒送出時,他便死了。
聽楚岚夕說,他大哥那時得知母妃懷孕,萬分高興,第二日便開始準備送給她的見面禮。
正好那時父王賞了祁君夜一塊上等的玉,本來是準備給他做個玉佩的,但祁君夜卻拿來做成的短笛。
他還是親手做的。
那時祁君夜不過七歲多一點,壓根不會雕刻,可他聰慧,跟着宮裏的匠人學了半月便會了。
聽母妃說,那時大哥一放課就回書房刻玉笛。
祁君奕這個名字,都是他大哥取的呢。
他那時耗費了兩個多月,總算是完工了,然後拿到楚岚夕面前給她看,随後當着她的面,拿着刻刀,小心翼翼地刻下了“奕”字。
他道:“‘奕’,美麗的意思,妹妹日後一定會特別好看,一定會是仙人之資。”
後來,祁君奕在長明觀出生,祁朔連看都不看一眼,這取名便只能由楚岚夕來,她想到逝世的兒子,便按着他的意思給祁君奕取了這個名字。
而那短笛,也被當做她的生辰禮,在她三歲時給了她。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玉笛其實算的上是祁君夜的遺物,楚岚夕給她時,曾千叮咛萬囑咐,要她一定要把這短笛收好,切勿弄丢。
祁君奕安穩地拿了十四年,直到遇見傅錦玉。
彼時,她尚不清楚短笛的來歷,被傅錦玉強行換走了,也只覺得煩悶,并不見得多難過,直到楚岚夕發現這件事,冷着臉,沉默了三天。
不久後,她把短笛的來歷告訴了祁君奕,祁君奕追悔莫及,并向楚岚夕道歉請罰。
可楚岚夕既不罵她,也不罰她,只是長長一嘆,摸了下她的頭,淡淡一句:“罷了。”
後來,她就不再提這件事。
時間久了,祁君奕也就忘了這件事,包括換走玉笛的人的長相,只是記得自己弄丢了她大哥贈予她的禮物。
所以每年供燈時,她都會跪在他的牌位前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