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韓子過走後的第二天,韓将軍召見了玉落。
“聽說玉落公子想見我。”韓将軍放下手中的筆,示意玉落坐下。
“将軍,公子已經離去,我想今日便回南風館。”
韓将軍擡頭看了眼玉落,“玉公子不急,今日起,請到韓評事房中暫住幾日。有勞。”
這實在太奇怪了,韓子過前腳剛走,這當爹的後腳就把外人安排住進自己兒子的房中。這天神既不開眼還說話不算話!可玉落太慫,想拒絕又怕“天神”發怒,只得悻悻地離開書房。
剛一出門就有侍衛上前“恭賀”他喬遷之喜。一遷入韓子過的五星級別苑 –景逸軒,玉落就知道自己被管控了,因為別苑外站着許多侍衛。
玉落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也不知道老爹會不會察覺什麽異樣來要人。可轉念一想,這韓刻将軍乃當朝第一大臣,與天子關系密切,老爹算個什麽東西,難怪那天在南風館看着比我還猥瑣。
想到這玉落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他一介平庸流氓之輩,反正已身中劇毒 ,橫豎都是死,死在這五星大別苑也不虧。
玉落走進書房,這裏一桌一椅一盞燈,再有幾架書,雅致脫俗,爽心悅目。指尖輕輕拂過筆、墨、紙、硯,再拿起各種古玩珠玉把玩…… 居然還有香器,玉落放在鼻間嗅了一下,是氣味極為清淡的佳楠。因為南風館時常有貴客出入,老爹時不時會教他們如何制作極品焚香。雖然他總愛在老爹考試時耍混,要指認檀香,他便一躍人前,舉着沉水香,胸有成竹表示這次的選擇絕對萬無一失;制作焚香時,又總是偷工減料,摻水當煎煮。但實際上,該懂的他玉落心裏都清楚。
玉落随手拿起一副字畫,展開了一半扁了扁嘴又收了回去。說到認字,這烏七八糟的橫豎撇捺他是怎麽學都學不會,看也看不懂,至今連“玉落”兩個字都不怎麽會寫。玉落也不心虛,每次南風館裏客人題詞他總會站在一旁瞎起哄,比誰都起勁。
天色漸晚,玉落洗漱完畢後回到韓子過的卧房。他躺在拔步床上,看着那奢侈至極的烏木頂子,上面用細膩的刀工雕刻着盤龍栖鳳,很是霸氣。玉落翻了個身,韓子過的床睡着真舒服。
剩下時日無多,這雙金閣的經歷也不知道能不能為下輩子投個好胎買張船票?那些執着了一輩子的事在這躺着竟然就想通了。玉落皺着鼻子笑了一聲。
韓子過作為将軍獨子,雖然母親早逝,父親常年在外征戰,父母的萬千寵愛是沒有的 ,但是榮華富貴卻是唾手可得。玉落想到自己,隔三差五睡草垛,好幾次冬天烤火不小心睡着了差點被燒死。果然有的人是雲,有的人是泥,而自己只是虛無缥缈的塵埃罷了。
也不知道那朵雲現在到了哪裏?感慨他與韓子過緣分太淺,才見了幾面人便走了,他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又再見到三年前的那個小乞丐了吧。更不會知道,小乞丐搖身一變,成了讓他惡心的人。噗,他要早知道會這樣,當年怕是不會救自己了。
玉落抻起自己的長胳膊長腿,沒辦法,三年來,他個兒竄得飛快。用老爹的原話:這白狐和仙鶴都美,可關鍵它不是一個品種。玉落忘了問,那他現在是白狐還是仙鶴。
再加上這日常庸脂俗粉的,也難怪韓子過不認得自己了。又或許,他根本不在意那天日光下的許諾;又或許,他以為自己已經随着那場大火,和收留他的好人家一起命喪九泉。罷了,幾年中他從未試圖重遇韓子過,無非覺得與他雲泥有別,留在心中是個念想,何必主動攀附讓現實再給個當頭棒喝。
無所事事地在景逸軒呆了幾日,一天夜裏玉落正在書房混制焚香,突然瞥見門口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将軍?”沒想到這麽晚了将軍居然突然造訪。
将軍默默環視了一周韓子過的書房,嘆了口氣,“此時應該已經到暨陽了吧。”
玉落猜這老爺子應該是想自己兒子了。
燭光搖曳的書房,玉落看着眼前落寞的将軍,突然好奇,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可如将軍這般儀表堂堂,不怒自威?又或是溫文儒雅,氣質彬彬?總不會像自己這般颠沛流離,一事無成吧。
“玉公子何以如此看着本将軍?”将軍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玉落尴尬地收回眼神低下頭,不敢再看向将軍的方向,“實在抱歉,是有點分神了。”
“玉公子可知韓某為何把你關在這景逸軒?”
玉落一驚,天地良心,我是不知道,但這将軍這麽問是打算給我定個莫須有的罪名嗎?“在下不知。”
正在等着将軍明示,只見他突然眼神警惕,迅速向門外一瞟,緊接着屋外傳來了刀劍碰撞的打鬥聲。
将軍迅速抓起玉落的手腕,催動內力往裏一推,玉落被內力沖擊瞬間倒地。
就在這時門外的侍衛來報,“将軍,人已被抓獲,但犯人當場自盡了。他應該還有一個同黨,是否要派人去搜捕?”
将軍看着地上的玉落,眼神裏睨出寒光,平靜地說,“不必了。”
“是。”
“玉落公子是不是該向韓某解釋一下,這外面的刺客與你有什麽關系?”
玉落就着剛剛被擊倒的姿勢一動不動,不是受了傷動彈不得,而是不敢動。呆在南風館聽曲兒跑堂不好麽,跑來這将軍府見什麽恩公啊。這被“天神”懲戒不說,他問的問題都哪兒跟哪兒啊?玉落每個字都聽懂了,可又好像完全沒聽懂,這要怎麽回答啊?
他不知道他那妖嬈又別扭的姿勢看起來有多心酸,小腦袋瓜飛速轉動分析将軍的提問,憋了半天,最後鼓起勇氣,“将軍… 您… 您問我吶?”
“天神”臉上的寒氣突然退了一大半,随之升起一陣青紫。“在南風館時我已經知道你并不如表面看上去般無知。起初你被選中時是非常不情願的,可在發現我的身份後又突然變得義無反顧。我不認為你事先知道我會去南風館選人,因為在我看來,你知道我是誰之後的反應非常真實。既然不是事先安排,那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想進将軍府?将你安排進景逸軒是為了監視你,因為直至你的任務完成,我都沒有看清你入府的目的。可自從你入住景逸軒以來,外面就一直有刺客試圖闖入。這第二個問題,你跟這些刺客是敵是友?就在剛剛我催動內力試探你的時候,我又有了第三個問題,你不會武功,但體內有一種毒蠱,那是誰放進去的。”
玉落此刻只覺得做窮人真好,不用動腦子。他坐在地上錯愕地擡着頭望着高高在上的“天神”,仿佛書院裏倒數第一的孩子,別人留堂作業都寫完了,他還在想早上那堂課的先生穿的衣服是藍是紫。
玉落努力地擡起頭,被将軍銳利的目光壓迫得無法動彈。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轉動腦子,“第一個問題,進府是因為三年前貴公子曾在鬧市救過我一命,還命星河幫我找了李家村李玉夫婦安置我,所以我想來看看他。第二個問題,我與刺客非敵非友,我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找我。第三個問題,南風館一別後,我用将軍給我的賞銀去了趟雙金閣,花錢幫被賣到窯子的娃兒贖了身,這毒便是拜那黑心的禦史所賜。”
“那個小乞丐是你?”将軍明顯沒有料到是這個答案。當年韓子過跟随父親和慶言帝一道南下視察災情,路上小家夥一直提起汴京的小乞丐。将軍當時也沒放在心上,直到數月後他們回到汴京,聽說那戶人家意外葬身火海,而星河不知所蹤。韓子過花了很長時間尋找那個孩子,卻終是無果。
至于第二和第三個問題,他暫時無法分析其中的關聯,而它們又是否同第一個問題有所聯系?可是時間所剩無多了,玉落不能再呆在将軍府。
“你走吧。”知道玉落沒聽明白,将軍又說了一遍,“現在就走,立刻離開将軍府,越快越好!”将軍的聲音猶如發號施令,篤定的眼神似是符咒,玉落整個人連滾帶爬地站起身。正準備逃出書房門口,卻聽到将軍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如果有一天過兒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請念在他曾救過你的份上,饒他一命。”
将軍看着玉落離去的背影,眼神裏的晦暗越來越深。如果他倆有緣,便不該毀在我手裏。但是,那孩子背後籠罩的陰謀他竟毫無頭緒,而他體內的也不是普通劇毒,而是一種不知名的蠱。已經沒有機會去查明,只盼如果有一天過兒落到他手裏時,那孩子能饒了過兒一命。
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玉落飛也似地離開了将軍府。
如果有一天過兒的性命掌握在你手中,請念在他曾救過你的份上,饒他一命。玉落反複思考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卻總也想不明白。來不及答應韓将軍,但那一字一句已深深化進了玉落的骨髓裏。
番外 - 毒蠱
“禦史大人,就是這個小倌說要買起那些孩子。”一個巨型大漢把玉落丢到那位禦史腳邊。
“讓我瞧瞧…”
玉落被大漢一把拽起給禦史看,頭發都險些被他揪掉,給他疼得龇牙咧嘴。
禦史端詳片刻,“生得可真好,不知道床尚功夫如何。”
玉落一聽這話不得了,趕緊撇清自己乃廢柴一個,在南風館排不上號,只能端個茶倒個水。邊說着趕緊擠眉弄眼,生怕這禦史瞧上自己的美貌。
“這批娃子都是我用來做筒妓的,你要來何用?”那個身材矮小的禦史手撫上玉落的身體,來來回回比劃着看。痩是夠痩,就是他這身型高大了些,索然無味。
“前些年到寺裏算卦,方丈說我‘欲越二十,需救生百’。說我要活過二十歲必須救下一百人性命。我這眼看馬上二十了,東湊西湊的也相去甚遠。所以禦史這有八十好幾個娃兒不整好合适嘛。您看我有銀兩,您有人頭,這筆買賣可算天賜!”玉落說得流裏流氣,末了還點頭哈腰。
“娃兒都賣給你也成,但我這幫弟兄為這人頭數也花了不少心思,這趟還要重新去找也怪麻煩的。”禦史自己對玉落沒興趣,不代表他不愛看這熱鬧。挑眉示意身邊的手下把玉落按住。“你可願犒勞我這幫兄弟?”
“犒… 犒勞?”玉落後停一緊,這事他從小便厭惡至極,絕對幹不來。“我從小沒爹沒娘,進南風館之前就是個臭乞丐,身上不知道多少病,髒,特髒,嘿嘿。”靈機一動趕緊轉移話題,“但小的有別的才藝,吹拉彈唱樣樣絕活,各位爺要不要看個熱鬧,嘿嘿。”看禦史不樂意,把心一橫,“再不濟,還可以給各位表演個跳火圈。”額頭一滴汗直直落下。
禦史和周圍的弟兄笑而不語地看着玉落。
我他媽來送錢的,老子是金主,咋整得跟個孫子似的!
“實不相瞞,我一個跑堂的哪來這麽多銀子,那全都是韓刻韓大将軍賞賜的!”邊說邊畏縮地掙脫大漢的禁锢,把身子埋得更低。“只怕今日大爺們耍得開心,小的三日後進将軍府,這韓将軍用起來就不太順心了… 各位爺說對不對?”玉落表面雖說得戰戰兢兢,心裏卻把握十足。
禦史顯然被韓大将軍的名號鎮住了,當今朝廷韓刻将軍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雖眼下無法求證這小子說話的真僞,卻也不敢魯莽行事。猶豫片刻,“不陪兄弟們玩也成,這顆藥丸吃了罷。”
“敢問這是?”玉落雙手接過藥丸小心詢問。
“不妨礙你跟韓将軍開心。”那禦史賊眉鼠眼,“不是想耍猴子戲法給咱兄弟們開心一樂嗎?來,吃了它就能變猴子。”看他不敢吃,又補充了一句,“一個時辰後藥效過了就好了。”
玉落眼底閃過無路可退的果敢,将藥丸放入口中咽下。
不消半刻藥效遍布全身,不會武功的他無法使用內力制衡劇毒貫穿身體的沖擊。他的四肢漸漸發麻,仿佛萬蟻在他的身體上穿行,每一處都傳來炙熱灼燒的痛楚。他忍不住發出嗚嗚嗚的低鳴,全身不停地抽搐,痛苦難忍。他的心肺似乎要炸裂開來,每一次呼吸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苦。
在劇毒的作用下,玉落感覺身體就像中了邪一般,突然橫起兩尺高,然後重重地墜落在地上。這種劇烈的反複動作引起周圍衆人的嘲笑,取笑他的痛苦和無助。在衆人的嘲笑聲中,玉落仍在地上不停地痙攣,疼痛迫使他失去控制身體的力量。
惡魔!統統都是惡魔!
一個時辰猶如漫長一世。到最後玉落被折磨到仿佛全身被抽筋拔骨,整個人狠狠地陷入地裏,連眼睛都看不見了,只剩下僅有的聽力。
“沒本事還想救人?送你的這毒藥叫‘活不過二十’,且無藥可解。待你日後第一次吐血,閻羅王很快就會找上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放人!”
禦史“言而有信”把八十數個孩子全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