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典獄司的探子是有點子文筆的◎
暈了的鐘誠被拖走了去,那黑衣男子轉身繞過屏風,瞧着眼前男子。
這屏風後面之人自然正是蘇煉。
蘇煉身材高大,偏瘦,雙頰也有些瘦,頰邊微微有些雪光。
蘇煉五官皆生得出色,不過最出挑的還是他那一雙眼。那雙眼往上擡時,有着一股令人膽寒的冷銳,可若眼皮下垂時,又仿佛有一股微涼的悲憫。那麽就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忘卻他沐血殺伐的淩厲。
此刻他身作常服,換一身杏衫。到了時辰,便有仆從送上餐食。
他今日餐食謂之三白飯,一碟生白蘿蔔,一碗米飯,一碟鹽。午時他通常吃得不多,以免因飽食影響思緒。到了晚食,便算難以下咽,蘇煉也會吃些肉食補充身體所需。
蘇司主厭食也非一日,只是他素有自制力,哪怕食難下咽,也會逼得自己吃些該吃的東西。
就好似這午膳,如今時下還流行一日兩餐,中午至多咽些點心茶水。蘇煉會稍微補充一些能量,卻吃得清寡之極。
他嚼着沾了些許鹽的生蘿蔔時,一旁還有下屬向他彙報工作。
自己不能看時,蘇煉自有吐詞清楚的專業下屬給他充當人工語音,如此又能節約些許時間。
顧公已辭官回鄉,回老家和縣養病。不過就算如此,典獄司的探子似無孔不入,将和縣顧家發生些許事情都記載得極之詳細。
“新收婢女林滢,年十二,父林槐為縣中書吏,母楊紅善梳頭。滢排行第九,九歲時已随母出入別戶,學其母手藝。楊家并無官親,親友皆貧,有一堂親楊淮于州府經商頗富,不過久無來往。”
“顧公收其為婢,似有意教其驗屍勘驗之術。滢此人善盤算,其性甚狡!”
蘇煉聽到了這兒,筷子微微一頓,輕輕嗯了一聲,似若有所思。
林滢跟新室友吹八卦聊天時候,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蘇煉跟前有姓名。
她非但有姓名,還得了個其性甚狡的點評。
包括她那些為搞到顧家這份工作上跳下竄各式騷操作,也被接下來卷宗記載盤得通透詳細。典獄司搞記錄的探子有點子文筆,一個狡詐少女形象頓時躍然紙上。
蘇煉頓了一下的筷子已經重新夾住一枚生蘿蔔,蘸蘸鹽。
在場的典獄司下屬也對這種挖根究底的監視方式習以為常,也并不覺得典獄司的企業文化能有什麽問題。
也不僅僅針對顧公,對于任何值得關注之人,典獄司都十分上心。
上月禮部侍郎兼侍中書舍人王重光請辭,據聞也馬車向南,近來也到了和縣。
王公才華橫溢,幾起幾落,曾教授過皇子學問。據聞他離京之際,二皇子親至相送。王公只感慨一聲,并未下馬詳敘。
此等要緊之人,就如顧公一樣,都需典獄司仔細關注監視。
一夜好眠,早起的林滢精神充沛,神采奕奕。
她身材削瘦,顧家有現成成衣,也分了她一套新衫。她應聘時力求衣衫整潔,選了一件稍新的衣衫,可自然沒有顧家新衣這般鮮潤了。
林滢換上新衣後,就像是一朵花兒般冉冉綻放,平添幾分俏麗。
她打扮好了後,又對水照了照,只覺得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又十分精神,她瞧着也滿意。
領她去見王公的白嬷嬷顯然是夫人器重心腹,也更顯見這位王公是要緊之事。
白嬷嬷叮囑她見到王公時要恭順、敬重,不可失了禮數。林滢一一應承,心裏也有點數了。
白嬷嬷見她是個機靈人,心下也稍稍放心。
林滢雖剛剛入府,可已然顯得是個懂事之人。
然後林滢在書房內見到了這位德高望重的王公。王公略微肥胖,面容和藹,生三絡長須,一看就是個吃貨身材,觀之可親。
他對林滢态度也很好,問她:“顧公的定案集,你看過沒有?”
林滢小心回答:“如今正在看。”
說着她輕輕将一本定案集拿出來。
定案集是顧公所著,年前出版。據說顧公并不滿意,還有意修改。
林滢的這本定案集是放在她的小單間,和文房四寶擺在一起。
顧公善斷案,這本定案集就是他根據經驗親手所著。本書分檢規、鑒死、探痕、雜說四部分。檢規是官府日常驗屍規範,裏面詳細記載大胤驗屍流程。仵作初驗之後,還需當地官員複檢簽字。
鑒死和探痕分別指法醫與法證,至于雜說,則是顧公這些年所斷真實奇案、疑案整理成例。
林滢這一本還被尹惜華詳細做注,以林滢文化水平也能看懂。
王公也不立馬給林滢上課,而是跟林滢閑聊,跟她聊職業前景,也就是如今大胤仵作現狀。
上課先不急,他先給孩子立個目标。
為了改善治安和提高本地官員督促破案的積極性,朝廷将官員轄下命案偵破作為工作考核的一部分,影響他們以後的升職加薪,又令凡仵作驗屍,縣尉之類的武官也要人在現場,跟仵作共同觀視。
以和縣為例,宋知縣是本縣的行政長官,他除了收稅、勸耕、教化等工作,還要管本縣境內的兇殺案。若兇案不破,對于宋知縣的履歷就會格外不利。
本縣縣尉主要工作是緝盜、殺賊,若本縣周圍出現猛獸傷人,也歸縣尉處理。本來是個打打殺殺的工作,但若本縣發生兇殺案,按照規定,他應該到現場跟仵作一并驗屍。并且,縣尉應當在仵作驗屍完畢後翻閱檢查,最後簽字。
然而縣令是經科考上來的官,縣尉主要工作是緝盜和維護治安,那麽他們也很難具有專業的驗屍知識。
顧公以善斷冤獄聞名,可顧公幹過的本職工作也是知州,又或者是平亂的招讨使。顧公是善于斷獄,但并不是每一個父母官都能有這份斷獄之才。試問整個大胤,又能有幾個顧公?
所以各地兇殺案驗屍,很大程度上還得依賴專業的仵作。
但這就很有說頭了。
仵作身份遠低于官員,工資其實并不豐厚。朝廷在各地興建學堂,還有專門的武經館,用來栽培國家未來文武方面人才。為保證家族不衰,一些大家族也會從祖産中撥出一塊田地,以這塊田的收益辦學堂,供族人讀書。
但仵作呢,則并沒有什麽系統性的教育系統。大胤的仵作大都文化水平不高,許多都不識字。通常都是老仵作以帶學徒方式帶新手,口口相傳的一些經驗總會容易有疏漏。
這一來仵作地位不高,編制不過是吏,在某些朝代甚至可能會被劃為賤籍。簡單歸納就是錢少事多活兒髒,人家自然不可能有太大工作熱情。
再來就算有某個仵作有理想,想要為理想發光發熱,也被文化水平限制了發展。
那麽若要改變現狀,最重要的就是提高仵作本身素質。
王公一番話,也讓林滢如醍醐貫頂。
誠如王公所言,她想起後世那些善于斷案的傳奇人物,什麽黑面包公,狄胖胖,都是當世名臣。最有名的,當然是號稱法醫之父的宋慈。
但卻沒有哪位仵作、捕頭,作為法醫法證的領軍人物被傳頌于世。
王公是告訴她,她文化水平和職業認可感決定了她在這一行的個人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