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試探（1）
試探（1）
太微垣很高，高到好像只要伸手，便能夠到那銀盤似的月亮。
今夜是滿月，月光灑在五帝座光潔的地面上，仿佛覆上了一層薄雪。
五帝座從不點燈，因為星月便已足夠照明。
倘若淩靈平時來到此地，她搞不好會詩興大發，吟詠一句，“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那是他們當年設計五帝座的靈感來源，可現在淩靈只覺頭疼。
尋常妖魔鬼怪一入太微垣十裏之內，便會煙消雲散，哪怕魔尊座下四天王，也不敢在此久待。
此時，淩靈望着眼前那巍峨的神宮微微嘆氣，感覺自己好似羊入虎口，心道究竟還有哪個BOSS有她這麽慫？
但淩靈畢竟是魔尊，加之帶有隐石昙花的念珠壓制魔氣，所以雖被雨冥淵和林修左右挾持着，來到這太微垣的核心所在，一時半會兒倒也還撐得住，就是覺得有些胸悶氣短，好像中了高原反應。
“小姑姑！你看這邊長着四只角的白鹿，它叫夫諸，哪裏要發洪水，他便去哪現身通告，讓人們趕緊做準備。
“你看那只白色的豹子，它叫孟極，跑得可快了，我平時得禦劍才能追上它。
“還有那對比翼鳥，他們羽毛可漂亮了！可惜現在已經睡覺了。”
一路上林修興高采烈，拉着淩靈講着講那，可惜淩靈根本沒興趣，只是敷衍地點頭。倒是渙渙那個罪魁禍首到十分新奇，蹲在淩靈肩頭，和林修講得火熱。
“喂小子，你趁他們睡覺，幫你渙大爺拔幾根羽毛來，我有用。”
“啊？我不要，我怕他們發現了啄我。”
“你就不怕我現在啄你？啾啾啾啾！”
“哎哎哎，我拔，我拔還不行嗎……”
兩人跑去拔毛，那邊馬上便傳來比翼鳥的尖唳和林修的慘叫。淩靈搖搖頭，偷往雨冥淵那邊瞥一眼，瞧那家夥正對着自己，不禁打一個冷戰。
忽然只聽叮鈴鈴，叮鈴鈴。
夜風輕輕吹拂，帶來一陣細碎的金玉之聲。淩靈循聲望去，月色下，白玉石板的長街盡頭，似有颀長的人影款款而來。
叮鈴鈴，叮鈴鈴。
道旁薄如蟬翼的青紗随風飄揚，朦胧了前行的路。薄紗與月輝交融，令人恍如置身夢境。
然後聲停了，風止了，紗落下。一道青影，一點朱砂，頓入眼簾。
雨冥淵峨冠博帶，廣袖飄飄，一雙狹長而微挑的鳳眸緩緩擡起，淺色的瞳子裏分外清寒。
他極美，皮膚蒼白幾乎病态，卻又有種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莊重與震懾。
雨冥淵丹唇輕啓，聲音冷漠而疏離：“已恭候閣下多時了。”
淩靈先是看得呆了半晌，随後才來得及吃驚，猛地轉頭往旁邊望去，卻見另一位“他”，仍站在自己身旁，慌得都結巴了：“你你你、這這這……”
一個雨冥淵砍她就夠受的了，這怎麽又來一個？！
只見那後來的雨冥淵微擡素手，前者便化成一張紙人飄了起來，被他攏入袖中。
淩靈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在黑松林所見的雨冥淵也是由術法所化，難怪說話總是兩個字兩個字的蹦，而他真正的本尊竟一直都在太微垣……
可是想明白了，淩靈頓時又覺魔格受到了羞辱。
方才這人唯一的徒弟都命懸一線了，還認魔做姑了，他竟只派個紙片人來？也實在太不把她放在眼裏。
不行！
淩靈胸脯挺了挺，心想明明自己才是這個世界的締造者，說什麽也不能露怯，于是左右看了看，負手而笑：“呵，原來太微垣也不過如此。”
“哦，是嗎。”雨冥淵輕笑。
那邊林修終于擺脫比翼鳥的攻擊，頂着一頭抓亂的頭發匆匆跑回，一見雨冥淵便先跪下，叫聲：“師尊！”
渙渙則摸着頭頂多出的幾根五彩羽毛，正自我陶醉，絲毫不介意害慘了別人。
雨冥淵垂眸看林修一眼，只道：“儀容。”
“哦！”林修便連忙用手攏了攏頭發，重新紮好馬尾。
雨冥淵微微颔首，随後又将目光落在渙渙身上，小肥鳥立刻渾身僵直，老實許多。但雨冥淵似乎覺得他太弱了，倒也不怎麽在乎，廣袖一甩，轉身便徑自離去。
随行而來的兩名小神侍随即上前，對淩靈做了個請的姿勢：“尊上為閣下略備了薄酒。”
林修興高采烈從地上爬起來：“小姑姑，咱走吧！清風明月做飯可好吃了。”
淩靈心想倒是要看他能翻出什麽花來，道：“好。”于是背着手，也大搖大擺地跟了上去。
*
“這道是羅簑肉。”
“蜜火腿。”
“紅煨鹌鹑。”
大殿之中，兩名小神侍有條不紊，正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送上桌前。
什麽時蔬鮮果、蟹粉鳝魚、肥牛醉蝦，各色菜品一應俱全，擺在玉盤上用鮮花點飾，瞧着便讓人食欲大增。
渙渙沒有位置，覺得滿席就林修好欺負，于是跟他擠在一起，已經迫不及待狼吞虎咽起來。
淩靈平時最是好吃，尤其宴席上有好幾道菜她都沒聽過名字，更是奇心大起。她将目光轉了一圈，最後鎖定在羅簑肉上，夾起一方，正要送到嘴裏，表情卻是突然僵住。
原來這滿席的佳肴，用的都是太微垣當地食材，靈氣極為濃郁。對于星垣大陸上的人族與妖族來說，自是極佳的仙品，吃下可延年益壽增長修為，可對于魔族來說，卻相當于致命的毒藥。
淩靈自從上了太微垣，便一直感覺暈暈乎乎，方才還不曾察覺出什麽，現在要吃飯了，終于反應過來。她望着那肉花上晶瑩的油光，和聖潔的靈氣一同閃爍，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做飯就做飯，加什麽靈氣啊，簡直暴殄天物！
“小姑姑怎麽不吃？”
這時，林修好巧不巧，剛好擡頭問了一句。
“哈哈，這道菜太油膩，我吃不慣。”
淩靈尬笑一聲，然後默默将肉放回盤中。
“啊？怎麽這樣？我最愛吃羅簑肉了，每次都吃不夠。”林修正和渙渙搶菜，嘴裏塞得滿滿的，說話聲音含混不清。
“你要喜歡的話就給你好了，還有這火腿和鹌鹑什麽的。”淩靈趕緊把靈氣最盛的幾樣菜送了出去。
“哦哦！真的嗎？小姑姑真好！那……麻煩清風幫我拿過來吧。”
小神侍聞言，便将盤子端到對桌，林修和渙渙立刻如餓虎撲食般，瞬間将肉一掃而光。
淩靈吞了吞口水，安慰自己這羅蓑肉不過就是豬肉而已，誰還沒吃過豬肉了，也沒啥特別。而且送給林修吃，還能幫他提升修為，也是好事。
于是她又往桌上瞧了一圈，看那蟹粉醉蝦和黃鳝倒是靈氣稀薄，想來是因為太微垣沒有湖泊，河鮮要從外地買來，所以只要把上面撒的靈蔥撥掉，就應該能吃。
淩靈正要下筷，卻感到對面兩股氣壓襲來，再一擡頭，正見林修和渙渙兩眼放着綠光，死死盯着她手下最後三盤肉菜。
“呃……”淩靈放下筷子，“那黃鳝和醉蝦拿走吧，但這蟹粉我——”
渙渙打斷道：“主人您看那蟹粉，上面飄的可都是油膏，多膩啊。”
淩靈面皮抽了抽，擺了擺手：“拿走拿走。”
林修大喜過望，望向淩靈身邊伺候着的小神侍，道：“那明月……”
淩靈也往旁邊瞅一眼，心說這不是方才的清風嗎？他兩服飾、發型、身高完全相同，臉上還都帶着白紗，也不知林修究竟是怎麽分清的。
不過不重要，這些都不重要。
淩靈使勁兒搓搓額頭，望着桌上剩下的青菜仙氣缭繞，不禁在心中暗自嘆息，我特喵的怎麽就穿成了魔尊呢。
那不知是清風還是明月的小神侍道：“原來閣下喜食素菜，是我們招待不周了，我們這就再去為您準備。”
淩靈連連擺手：“不不不，其實我已經用過晚飯了，根本不餓，這飯菜可以撤了。”
“既然這樣，閣下不妨用些果點。”
雨冥淵的聲音突然自高處響起，他揚手一揮，便将自己桌上一盤水果送到淩靈面前：“尤其這青提，是今天才從白虎國送來的，閣下一定要嘗嘗。”
那青提經過雨冥淵的手，靈氣愈發濃郁。淩靈瞧一眼，便覺那聖光差點閃瞎她的狗眼，心中不由得暗罵：“吃提子？我瞅你像個提子！不對，這貨就是個大提子。”
當初美術小蘇做雨冥淵人設原畫時，就正好在吃青提，于是靈感突發，以青為主色，設計了他的形象，所以這貨不是大提子精是啥？
淩靈心說我堂堂游戲主程，還怕你這紙片人不成？于是揪起一串便送進嘴裏，“咔嗤”一咬，把那提子當成是雨冥淵，狠狠吞了下去。
那靈氣一入口中，便激得淩靈牙根疼了一把，就好像吃了顆酸楊梅，倒了牙的那種。随後靈氣從咽喉流入食道，所過之處皆如針紮，淩靈又仿佛吃了沒煮熟的芋頭葉。
她疼的表情扭曲，連忙運轉周身魔氣将之化掉。
雨冥淵卻似關切的問道：“閣下怎麽了？”
怎麽了？你自己心裏沒點ac數？
淩靈強忍着槽沒吐，豎起一根大拇指假笑：“哈哈，您這葡萄确實不錯，只不過我年紀大了，吃不得甜，實在無福消受，還是給小輩們分了吧。”
林修和渙渙聽了，立刻撲過來，又幫淩靈掃蕩一空。
雨冥淵點點頭：“原來如此，是我思慮不周了。那我便敬閣下一杯賠罪吧。”
他說着，從座位上走下來，拿起清風明月送來的酒盞斟滿，先自罰一杯，然後又将另一杯遞上送給淩靈，道：“請閣下務必要喝，否則我這主人便當得太不稱職了。”
你這不也挺有自知之明？
淩靈翻了翻眼睛：“可是我不喜飲酒，對身體不好。”
清風勸了起來：“客不必擔心。這雪香釀乃是尊上親采五帝座桃花，融太微垣雪水所釀。此酒酒味甘冽而清淡，集日月之精華，吸天地之靈氣，聞一聞能消百病，嘗一口可延年壽。若是飲下一整杯，普通人甚至可以生出靈根，修仙者則能修為大漲，突破境界。”
明月接力道：“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請客盡管放心。”
淩靈臉色僵了僵，心說她可是魔啊，要是魔喝了這雪香釀，那是不是要減壽十年，原地噶屁？正想再用什麽說辭推脫，忽聽雨冥淵又道：“沒關系，既然閣下不喜，那我也不強求，淺嘗一下就好。”
淩靈頓時頭皮一麻，感覺雨冥淵似乎被自己老家的二大爺附體了，這一招以退為進勸酒勸的好啊，把她後路可全堵上了。
雨冥淵舉杯向前，道：“請。”
“哈、哈哈，好說……好說……”
淩靈只得伸出手，顫顫接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