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FOUR 仰慕
FOUR 仰慕
桃樂斯一直記得，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非常喜歡那個漂亮的堂哥。
幾利亞雖然是小國，王室成員也有近百人。而冠有“杜茜”這個王族之姓的，大約也有三、四十人，每次家族聚會，她就會在父親的身邊偷偷尋找那個同姓但其實血緣并不親近的堂哥。只要看到他，她心裏就像吃到了無數美味的糖果般，甜蜜得難以形容。
那時候，她一直相信聖經裏形容的天使，就是長得如此。
細軟的茶色頭發，碧綠清澈的眼眸，白如細雪的肌膚，這些全部都漂亮得不像現實凡塵的人類。但她最喜歡的，是他那光芒萬丈的氣質，明亮，耀眼，出衆，即使在他們這個皇室家族中，他也是特別的光彩奪目，任何人站在他身邊，都會黯然失色，變為配角。
那是一個真正的萬人之上王者才有的金色光芒。
一想到這個如此漂亮的堂哥将來會成為幾利亞的國王，她就憧憬無限，也打從心裏相信，當幾利亞的國民看到他時，肯定也會和她一樣，為他的光彩所迷戀。
可是在那位堂哥十三歲時，他卻主動放棄了王位繼承權。
幾利亞畢竟不是英法那種大國，皇室之間的制度也不是太嚴苛，既然第一王位繼承人不想繼位，那麽就換一位繼承人便是。
只是沒想到，凱瑟琳二世女王陛下挑選出來的繼承候選人中，居然有她的名字。
盡管她父親安達公爵是女王陛下的得力親信，但畢竟也是遠親，這事太出乎她意料了。小小的她那麽驚慌，認為自己不可能取代那位光華耀眼的堂哥，成為幾利亞的未來繼承人。
可更沒想到，那位漂亮的堂哥來到了她身邊輔助她的成長。她還記得父親将他拉到自己身邊，告訴她：“從今天開始，艾瑞克就是你的貼身家教，他會負責陪你讀書和二十四小時貼身陪伴你，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盡管吩咐他。”
她笑得好開心。
這麽近的距離之下，她才發現原來堂哥長得比她以往所望到的更加漂亮。
他其實，比天使還俊美無瑕。
在她十歲到十四歲這四年裏，他一直陪伴着她。讀書、學習、旅游、打獵、游戲、運動……真如父親所言，他形影不離得細心照顧她，陪伴她。
春天，他們在櫻桃樹下一起讀書學習，累了他會讓她睡在他的腿上休息；夏天，他帶她到林子裏戲水抓魚，常常弄得她的小裙子濕透，要偷偷躲過大人溜回房換衣服；秋天，他做了一種東方國家的紙玩具“風筝”給她玩，她跑着跳着比風筝還活潑；冬天，他點燃房間裏的火爐陪伴她，如果她睡不着，他就會一直講故事，直到她閉上雙眼，甜甜入睡。
她曾指着天上，告訴他：“和你好像。”
他擡起頭，望向明亮刺眼的太陽：“我像太陽嗎？”
“不不，不是太陽！”她拼命搖着小腦袋，認真地糾正：“是‘光’！太陽只是刺眼的火球，但光就不同，光明亮耀眼，卻不刺目。外婆曾經跟我說，‘每個人生命裏都有一道光，那道光會賜于你無限的希望和美好，就是你生存的意義和力量。’艾瑞克，你就像光一樣，所以我最喜歡光了！”
她真的好喜歡艾瑞克，喜歡到願意拿出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只希望他能永遠陪伴在她身邊。
可在她十四歲那年，意外發生了。
當她去德國兩周探望姨媽歸來後，事情突然變得離奇而荒謬——父親竟然說艾瑞克意圖陰謀殺害她來奪取王位！與此同時皇室中的種族歧視份子也開始散言這個混雜了東方血統的王子不是純正的幾利亞人——他甚至不是純正的白種人！他根本沒有資格進入幾利亞的皇室，稱他為王子只是侮辱了皇室！
他被剝奪了皇室成員的身份，驅逐出了幾利亞，終生不得進入幾利亞國境。
整整一個月，她每晚都在哭。
其實，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皇室成員或者王子。
她只是想一直和艾瑞克在一起而已。
她聽聞離開幾利亞的他回到了他父親所屬的東方國家，恢複了父姓“姚”。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三年後他又回來了。
不是正規預約的見面，甚至根本沒有通過入境簽證，而是直接地，在一天夜裏出現在她卧室的窗臺上，帶着俊逸迷人的笑容，如施展魔法般，又回到她身邊。
兩年了。
當初那個長得如同天使般漂亮純真的少年消失了，回來得，是一個更成熟更性感更迷人更俊美的男人。
他長大了。
全球最大模特兒經紀公司力捧的新人，一出道，便打敗了衆多老牌明星與知名模特兒，搶下世界頂級香水品牌的代言資格。滿大街上，雜志上，電視裏，都是他的廣告與面孔，只要有他出場，便是鋪天蓋地的歡呼與尖叫。
他以天人之姿，風靡天下地，跨越了國界，回到了驅逐他的幾利亞，而且是最無可抵擋的王者姿态。
可他卻從懷裏掏出那小小的如玩具般的黑發少年，送到她身邊：“他叫小黑，是我創造出來的，從今以後，他就是你的守護神。他會代替我在你身邊一直保護你。”
生命師？
守護神？
不不，那些都不重要。她只知道，他變得更加迷人更加耀眼，而她心底本以為已被活活壓死的思念，突然間又亮了起來，在他的金色光芒之下，越來越亮，越來越深刻。
原來如此，“忘記”自始至終就只是人類自欺欺人而創造出來的詞。
因為只要真正愛過，根本沒有一天可以忘記。
之後小黑就真的一直秘密陪伴着她，小黑那麽活潑可愛，她也十分喜歡。更重要的是，只要有小黑在，每年就會有三天，他又回到她身邊，為了給小黑補充能量。
而每隔一年的再會，他又會變得比之前那年更加俊美更加出色，光耀天下，無人能敵。
是的。
她其實，根本沒有其他願望。
只要能一直……一直地……每年裏有那麽三天，見到他，觸摸到他……
“桃樂斯……”
誰……誰在叫她……
“桃樂斯，該起床了。再不起來，你的那位美女秘書就要沖進來了。”
對了，這個聲音……是艾瑞克那家夥……他昨天來到她房間，還占用了她的床……然後……
糟了？！
難道艾瑞克看到了她現在這個賴床的睡相！
桃樂斯吓得猛然睜開眼，然而并沒如她所想地見到那張擁有碧綠色水晶眼眸的絕美俊臉。眼前是三只原本擺在床頭的兔子布偶正努力地搖着她的肩膀，還體貼地提醒：“桃樂斯，如果你的秘書殺進來，就會知道你在卧室的床上偷藏了野男人哦！”
桃樂斯被面前的三只布偶吓得徹底石化，半天才招回小魂，沖床上那個連叫人起床都懶得動一下的美男子翻了翻白眼：“艾瑞克……不要突然用你的超能力，你是想把我吓死嗎？”
床鋪上的艾瑞克蓋着松軟的綿被和毯子，斜斜得趴在床邊，露出的手臂和肩膀有着結實但不會過于粗壯的肌肉線條，清早的陽光還帶着迷幻柔美的霧氣，照在那張俊逸而又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笑臉上，漂亮得宛如希臘神話中走出來的太陽神，高貴，完美，細膩，幾乎要灼傷人眼球的迷幻生輝。
他就這麽懶懶地望着睡在沙發上的她，明明美如天神，笑容中卻又透着惡魔的邪氣：“我還以為你睡死過去了……”
房門又被在急促的暴力下發出沉悶的響聲，安娜的聲音在門外傳來：“公主殿下，請問您起床了嗎？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那暴力敲門聲充分說明了如果偉大的公主殿下再不回應，她就真的要一腳踹穿門板殺進來！
桃樂斯頓時清醒過來，擡頭一看牆上的挂鐘——居然已經八點十分了！完了！她竟然睡過頭了！吓得忙撲下沙發，連滾帶爬地沖進洗漱間，順便大喊：“安……安娜，我馬上就出來！你別進來，等我兩分鐘！”
“要我幫你換衣服嗎？”
艾瑞克趴在舒軟床鋪上紋絲不動，全然沒有身為占用了堂堂公主殿下的愛床、害得她只能去睡沙發的元兇該有的态度，反而一派輕松地看着以光速奔向衣櫃的桃樂斯。而他得到的回應則是一個狠狠砸過來的大枕頭：“誰要你幫忙！你給我轉過頭去，如果敢偷窺我換衣服，我叫護衛隊滅了你！”
艾瑞克也不生氣，順手抱住那枕頭，翻身繼續睡他的懶覺。唉，讓他幫忙一下又有什麽所謂，他怎麽說也是一個專業模特，很擅長快速“穿”和“脫”衣服嘛！順便再雞婆一下：“昨晚睡得很晚嗎？睡眠不足可是美容大敵哦！要想每天都漂漂亮亮見人，應該跟我學習，我可是保證每天八小時睡眠時間……”
好似故意炫耀自己的好皮膚，他還特意亮出迷惑無數少女的招牌微笑，可惜光速換好衣服沖向房門的桃樂絲只回給他一個大鬼臉：“我才沒你那麽空閑呢！”
“桃樂斯。”
正要撲出門，背後突然一聲甜美的呼喚，桃樂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到艾瑞克半坐起身，看了看身邊還熟睡中的小黑，又擡起目光望向她，那碧綠色目光帶着溫柔而迷人的淡淡笑意：“這三天我要給小黑充電，他暫時不能跟在你身邊，你自己要多注意安全。”
桃樂斯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被浸泡在這碧綠無限的清池中，頓時氣全消了，口氣也軟了：“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別被人發現了……”
意外于自己這麽軟的聲音，她尴尬地忙開門出去，只怕被艾瑞克看到。
一出房間，就見到門外怒火中燒到快變成魔鬼臉的安娜：“親~愛~的~公~主~殿~下~~”
“對不起，安娜，我知道錯了！”桃樂斯忙低頭忏悔：“是我睡過頭了！對不起！我們趕快出發吧，早餐在車上吃就好了！”
安娜嘆口氣，無奈地敲了她腦袋一記：“早餐早幫你準備好了，快走吧！堂堂公主可不能遲到！”
“謝謝你，安娜！”
桃樂斯這才松口氣，不過好奇怪，她明明調好了鬧鐘，怎麽早上沒響呢……對了！她剛才怎麽沒想到呢——肯定是艾瑞克那家夥嫌吵關了！對他來說，關鬧鐘這種事根本輕而易舉到連手都不用擡一下！可惡！害她睡過頭遲到……
安娜邊走向門口邊向桃樂斯報告今日行程：“預計今日早上到三家慈善機構慰問，中午與布魯上議員共進午餐，下午是新成立的眼病救助基金的記者會，公主殿下要發表演講，晚上要參加愛瑪夫人的舞會，慶賀她的獨子芬克士的14歲生日。”
“對了，爸爸不是今日下午回國嗎？我想晚上和他一起吃飯，你看時間是否能安排過來？”
“應該可以，愛瑪夫人的舞會推遲到九點半之前到都沒問題。”
“好，謝謝你，安娜。”
“另外羅西爾伯爵來電，表示近期要和您确認繼位大典的步驟和細節，看您何時有時間和他談談？”
“這個呀……你看下周安排一下吧，這周肯定不行了。時間确定後提醒我給伯爵先生回一個電話。”
“好的。”
庭院門口早已有等待的車子，司機打開後座的門，桃樂斯剛準備彎身進去，心裏卻總覺得仿佛被一只小動物在輕蹭，忍耐不住的騷癢。她回頭又望了望屋子二樓最右邊房間的窗口，除了随風輕輕舞動的碧藍色窗簾，再看不到更多。微蹙柳眉，她又開始擔心艾瑞克今天躲在房裏是否會餓呢？不過那家夥本事大得很，連那麽多人守衛着的王宮城堡都有辦法來去自由，小小的三餐如何難得到他……
唉，這家夥一來，果然就是麻煩多多！但她并不覺得讨厭，反而希望他能停留多些時候，不只是每年三天，最好……不僅僅是把小黑留在她身邊，他也可以永遠留在她身邊，再不會離開……
天呀！她在想什麽？！她腦袋裏怎麽會冒出這種不理智的念頭？！明明知道只是她單方面一直思念着他喜歡着他，艾瑞克心裏肯定只把她當作一個小時候陪伴的堂妹而已……
她是堂堂公主，馬上就要繼位成為這個國家的女王。對于一切不符合她身份的念頭，都不該再想……不，應該是想都不能想！
因為，她代表得不僅僅是她自己，還有這個國家和整個皇室的形象。
對于不能做的事，即使再怎麽盼望，也還是不能。
所以想得太多，傷得只會是自己罷了……
幾利亞今日天氣不錯，天空一片蔚藍無際，幾片棉花般的雲霧微微點綴在這美麗的藍圖中，風輕柔而帶着微涼，幾只麻雀在庭院的樹上來回追戲，叫得歡快，全然不知人世險惡，只陶醉在短暫天真的快樂中。
躺在桃樂斯床上大睡特睡的小黑似乎被窗外的鳥啼吵醒，睡眼惺松地從床上坐起來，揉揉小眼睛，又望望向四周：“桃樂斯已經出門了？”
艾瑞克半裸着上半身立在窗邊，望着庭院外漸漸遠去的車子，并沒有回答。小黑疑惑地又叫了一聲：“艾瑞克？”才發現他此刻的表情與平時很不同。其實要說不同，也只是此刻那細薄的唇瓣上卸下了向來的笑意。但只是這麽一點兒區別，便猶如天上地下，突然整個人看起來莫名的陰黯了許多。但那雙碧綠如水的眼眸微微轉動，卻又比往日更加華美而璀燦，幾乎要撼動世界。
他仿佛根本沒聽到小黑的叫聲，只是靜靜地，凝視着窗外那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視野外的車影。剪裁漂亮的休閑長褲，将他的身材襯托得更加修長完美，比雪花還細軟的白皙肌膚，結實而不過分張顯的肌肉線條，淺茶色的柔細發絲，全都美如天神，光芒四射，可同時又意外地悲傷，像天空中随時要消逝的流星，華美又絕望。
在線條優美皮膚白皙的背脊腰部上，有一個小小的、大概只有姆指頭大小的烙印。似乎很久了，圖案都有些看不清晰。
卻格外地顯眼，甚至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如同刻印在他內心最深處的一塊斑駁而痛心的潰傷。
永不可能愈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