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詐騙啊
你詐騙啊
有那麽一瞬間,沈謝文只覺得面前那張凜若冰霜的面孔,與四百多年前那張被血水染髒的臉重合了。
他似乎又見到了那場百年難得一遇的特大暴雨,聽到那道在天際炸開響徹雲霄的雷電,聞到那空氣中彌漫的濕潤血腥氣息。
沈謝文想說什麽,幾番張口卻好像什麽也說不出。
時過境遷,事已至此,他又還能說些什麽呢。
兩人沉默以對,僵持之際,沈謝文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
“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一道帶着關切意味的輕柔嗓音從他身旁響起。
沈謝文偏頭看去,只見裴清月一手攥着他的衣角,眉宇間滿是濃重的關心之情,不見朦胧之意,顯然是已經清醒了的模樣。
“沒事,就是有些累。”沈謝文扯了個理由,來掩蓋真實的想法。
站在門口的薛延實在受不了兩人”你侬我侬情深義重“唯獨将他排斥在外的氛圍了,頓時冷然出聲:“清月師兄,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沈謝文明顯感受到裴清月抓着他衣角的手一僵,随後裴清月緩緩轉頭,将目光落在冷酷的薛延,眼底閃過一絲古怪的情緒,臉上卻看不出是什麽樣的表情。
他與薛延對上視線,淡淡道:“知道了。”
得到回複的薛延顯然是松了口氣,就連對待沈謝文也沒有了一開始摻着一絲敵意的冷漠。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趁早回去吧。”薛延一分鐘也等不下去,行步如風走到裴清月面前站定,向他伸出右手,低啞的嗓音帶着不容拒絕的強制,“走吧。”
裴清月淺棕的瞳孔驟然一縮,他一手還攥着沈謝文的衣角,卻将另一只白皙的手緩緩擡起,放在了薛延的掌心。
薛延不等他反應,猝然抓緊裴清月纖細的手,用力将他從椅子上提起,裴清月不得不放開祖安澤沈謝文衣角的手,踉跄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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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在肩頭的外套掉落在地,與此同時沈謝文也猛然起身,迅速握住了裴清月另一只手。
薛延神色晦暗,言語間滿是不悅:“沈師兄你這是何意?”
沈謝文面上帶着一絲嗔怒,雙瞳布滿陰戾,宛如深海處即将來臨的暴風雨。
“我還沒問你。”他雙眼微眯,幾乎是摻着怒火,“你又是什麽意思?”
薛延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我不過是想帶清月師兄回家,又能有什麽別的意思?”
“帶他回家是你這麽帶的嗎?”沈謝文微蹙眉頭,沉聲道,“目無尊長?沒大沒小?拉拉扯扯?有你這麽對師兄的嗎?百年不見薛延你現在未免也太過放肆了吧?”
被批頭一頓猛訓的薛延卻嗤笑一聲,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嘲諷地望向沈謝文:“沈師兄,你也好意思對我說出這種話?”
“要論這世間最會以下犯上之人,不正是沈師兄你嗎?”
薛延這話怼得沈謝文啞口無言。
一想到沈謝文曾經做過的那些荒唐事,跟薛延這沒輕沒重的拉扯一比,簡直是大巫見小巫,他自然是沒有資格去指責薛延什麽。
“再說了,你剛才也聽到了,是裴師兄親口說要跟我回去的。”薛延淡然道,“還請沈師兄放手吧。”
沈謝文抓着裴清月的那只手一緊,後者的手細嫩如玉卻如水薄涼,被另一只炙熱的寬大掌心牢牢緊握,好似一朵雪蓮住進了溫房。
好不容易才牽住了,沈謝文不想那麽快放手。
“你。”沈謝文喉結微動,望向裴清月琥珀似的瞳孔,深邃如墨空的眼眸染着點點星光,“你要是不願跟他回去,只稍說一聲,我就立刻帶你走。”
此話說的突然,裴清月倏然一愣,他看着面前認真又隐隐含着期待的男人,忽然覺得對方早已撕破他所有的僞裝,将他的一切都看穿。
鬼使神差的,他想答應他。
“我......”
裴清月剛開口,被薛延抓着的那只手腕猛然傳來一陣刺骨的劇痛,痛得他手臂一顫,冷汗直冒,臉上瞬間煞白一片,卻不敢露出一星半點的痛楚。
“我還是不打擾你了。”
裴清月密長的睫毛輕顫,強行忍下手腕的劇痛,撐起一抹微笑,壓着顫音輕聲道:“齊舒宗內事務繁多,我還得趕回去處理一下,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們下次有空再見。”
裴清月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繼續挽留顯然也不是沈謝文的風格。
沈謝文抿了抿唇,即便心中的暴戾與不滿都化作火山底湧動不安的岩漿,就差一個契機便再度噴發,可他卻強制壓下所有戾氣,如他所願放開了牽着裴清月的那只手。
“行,那你路上小心。”沈謝文道,“有空常來。”
裴清月點點頭:“一定。”
說完,薛延也懶得跟沈謝文再繼續虛與委蛇,拽着裴清月就往門外走去。
走出門的剎那間,裴清月回頭望了沈謝文一眼,深夜的涼風卷得他衣袍咧咧翻飛,盈盈月色散落在他身上,鍍上一層神聖的光。
裴清月看着沈謝文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店內,目光沉沉,面無表情地看着漸行漸遠。
等到那兩人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沈謝文這才長嘆一口氣,想到臨別前裴清月的選擇,忽然自嘲一笑。
算了吧。
他想。
又不是第一次被那個人抛棄了,為什麽那麽自信覺得自己能知曉那人心中所想,怎麽還會渴望得到那人堅定不移的選擇,怎麽對那個人抱有一絲期待幻想?
沈謝文目光放空,獨自一人駐足在寂靜而空蕩的餐館內,白熾燈的亮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深邃而寂寥的臉,他自言自語:“唉,我這愛自作多情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改。”
接下來幾天,因為新聞前來的本地食客絡繹不絕,還有人甚至千裏迢迢買票來到蓬萊城,就是為了嘗一嘗“吃飽飯”飯館的美食。
沈謝文從來沒有如此忙碌過,每天都從開店忙到關門,回家簡單洗漱一下倒頭就睡。
人一旦忙起來了,腦子裏就裝不下別的事情。
不過裴清月從那晚離開後,每天基本上只要一有空就會給沈謝文發消息,雖然大部分都是一些無用的對話,比如什麽“你吃了嗎?”“今天怎麽樣?”“多注意休息不要太過勞累”之類的關心話語。
沈謝文有空看到了就會回複。
他對此也是感慨良多,似乎也是有好久了吧,自從他偷修煉魔道的事情被裴清月發現之後,兩人的關系開始崩裂,随之而來的各種是非讓這段岌岌可危的關系愈發緊張。
那時的他覺得,兩個人這輩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可誰想到,在四百多年後的今天,裴清月居然失憶了,他忘卻過去一切的恩怨是非,變回了還沒被濃墨寫滿愛恨情仇的一張白紙。
閑暇之餘,沈謝文也會想,若是有一天裴清月恢複了記憶,他又該如何看待現在的所作所為呢?
時光似水流逝,這樣忙碌充實的日子只維持了一周左右,一篇頗具針對性文章的出現,瞬間席卷了整個網絡。
那片文章筆下生輝,寫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經發布沒多久就破了三億的閱讀量,該文章的标題為《論當今時代,營養劑為何能取代飯菜作為新時代最好的産物》。
文章內主要闡述營養劑與飯菜之間的差異,列舉了營養劑的許多優勢,例如方便快捷,不需要多費力氣就能補充能量,而且随處可見,購買方便。而後又講述了食用飯菜的弊端,比如全修真界上下只有一家門店,排隊時間太長不說,還要特地跑來店內才可用餐。
這篇文章一經發布,沒多久就被各大營銷號搬運轉發,幾乎是鋪天蓋地的宣傳營養劑的好處以及必要性。
與此同時,也有不少網友跳出來不約而同的表示,自己在跟風去了“能吃飽”飯館用餐後,根本沒感受到網上說的那些“純粹的靈氣充盈全身”又或者是“隐約感受到體內的經脈茅塞頓開,修煉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這篇文章不論是指向性還是針對性都太強了,就差沒把“你詐騙啊”這四個字直接沈謝文臉上貼!
衆說紛纭間,各方人士各執一詞,但在幕後推手的引導下,大體的輿論方向方向還是以捧營養劑為首,踩沈謝文為輔。
不少人在整體輿論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都開始覺得沈謝文飯館裏的美食并沒有他們說得那麽神奇,甚至都沒有那些網友說的那麽好吃。
其中,那些去過沈謝文店內,親自嘗試過美食的網友也分成了好幾個不同的陣營,一些人保持中立沉默不語,另一些人表示沈謝文的飯菜口味獨特好吃,價格實惠,并且也的确感受到體內流淌着一絲微弱的純粹靈氣,只是不久便消散。
剩下那些人則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居多,別人說好他們便馬不停蹄的前來嘗試,別人說不好他們又在嘗試過後覺得那些人的言論并非空穴來風,價格的确不貴,但要說味道如何好像也就那樣。而且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所謂“純粹靈氣複蘇體內”一事,他們紛紛表示并沒感受到。
也因此,不少人看見這些言論都認為,一開始發出這些信息之人,必定是沈謝文找來的拖無誤!
因為輿論導致生意熱火朝天,店鋪飽和過剩,日日爆滿。
同樣也因為輿論導致生意慘淡,客流量大幅度減少,衆多顧客一去不複返。
沈謝文再度陷入輿論風波,不過這次罵他的人變得多了起來,原因無他,除此之外,他的陳年舊事又再度被有心人挖出,锲而不舍的往這段腐爛的傷疤處撒鹽。
“我靠!這都什麽事兒啊!”
楚長雲得知此事後,一直憤憤不平:“這些人也真夠搞笑的,是沒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嗎?這麽多營銷號下場控評引導輿論,明擺着是有人在背後使壞!”
“這都能相信,真不知是大腦受損還是小腦萎縮。”
沈謝文對這些圍繞他展開的輿論混戰早就習以為常,年少時還會怒火中燒跟被激怒的犬似的恨不得把那群崽種撕咬得血肉橫飛,只是後來随着年歲與閱歷的增長,再加上說得人多了,他也就愈發覺得無所謂了。
“無事。”沈謝文淡然道,“他們想說就讓他們說去吧。”
“你不生氣?”
“生氣除了傷身外還能有什麽用?”沈謝文道,“敵在暗我在明,此事本身就對我們不利。”
“那該怎麽辦?”楚長雲完美的诠釋什麽叫皇帝不急太監急,“好不容易才起來的生意,別黃了啊!”
“不可能會黃的。”
沈謝文還是那副泰然若之的神情,眼底卻帶着勢在必得的野心。
“凡事都有利弊,倒不如說這事兒正好幫了我大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