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與昭然交談
第3章 與昭然交談
昭然從陰影中走到光下,狠戾氣息随之收斂,如同一團火焰暫時熄滅。
他皮膚很白,眉骨高聳,雙眼皮很寬,面貌似乎結合了一部分俄羅斯血統,且罹患某種異常白化病,使他的毛發甚至瞳仁都自然呈現一種淡粉色。
這容貌莫名熟悉,讓郁岸短暫失神,可放任思緒去追尋了,又只追回一個虛無的結果。
難道畏光麽。郁岸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弱點,掄起滅火器就朝那團粉紅家夥砸去。
他突然襲擊,對方也只能招架,擡起手腕柔和卸掉砸過來的沉重力量,并在滅火器罐壁上留下了一塊不明顯的凹痕。
滅火器脫手飛出去,郁岸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惡狗撲食般飛身撞倒昭然,騎在他胸前,水果刀尖抵在他頸動脈旁:
“別動。”嗓音仿佛山頂夾着薄雪的冷風。
昭然仰面躺在冰冷地面上,将雙手舉到頭頂,并沒反抗,像是氣笑了:“還沒入職,都已經騎到我頭上來了?”
郁岸的耳機裏也延遲重複了一遍:“還沒入職,都已經騎到我頭上來了?”
溫和的态度,安撫性的肢體語言,和幾秒鐘前判若兩人,郁岸已經無法從他身上找出一絲殘留的瘋狂。
昭然支撐着地面坐了起來,與他面對面,揚起唇角:“我是站你這邊的。”
郁岸緊繃的精神稍微緩和,指尖試探撫摸他的臉,溫熱柔軟,他只是膚色白而已。
昭然從風衣內兜裏摸出一張名片遞過來:“三天前,你向我們公司投遞了簡歷,我是你的面試官。”
郁岸接過名片掃了一眼,上面寫着:地下鐵 緊急秩序組 組長 昭然。
地下鐵,紅貍市最可靠的畸體獵殺公司,主要活動均在地下進行,活動區域圍繞地鐵線路向外發散,緊急秩序組負責執行公開獵殺任務,組長職位僅在老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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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忘了許多事。”努力回想,郁岸忽然緊緊按住跳痛的太陽穴,一些碎片記憶浮現在眼前。
他的确記得自己曾收到過一封面試信函,落款“地下鐵”。
郁岸窘迫地從昭然身上翻了下去。
“昨天是面試的日子,我等你到傍晚,你怎麽沒來?” 昭然用手背碰了碰他臉頰的繃帶,薄皮手套在臉頰上摩擦,粗糙又溫暖。
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能來營救自己的會是警察,郁岸有些不信任這個粉紅色的家夥。
“哦……搜身也是一門必修課。”昭然看出他的顧慮,于是隔着郁岸衣袖握住他的手腕,帶他将掌心貼緊自己胸腹,從上到下緩緩移動,直視他的眼睛,“只有這樣才能摸到敵人貼身藏的小零件。”
昭然邊說,邊把襯衣內側隐藏的刀片夾出來,彈到地上兩米遠處。
郁岸被他與其說引導着,不如說控制着,雙手隔着薄薄一層襯衣摸索他的身體,掌心在溫暖堅硬的肌肉輪廓上經過,仿佛軋過燃燒的山巒。
郁岸偏開視線,試圖不去看那雙攝人的眼睛,喉嚨發幹。
“啊啊,搜身的時候走神,你就死定了。”昭然左手迅速掠過大腿外側的皮革刀套,從抽出精鋼匕首到反制郁岸,刀刃貼于他咽喉,整個過程就發生在一秒之內。
他繞到了郁岸身後,嘲笑道:“如果我要殺你,你連看見我臉的機會都沒有,別亂想了,小鬼。”
郁岸被迫擡起下巴,不由得被他游刃有餘的姿态震懾住了。
這時,整座建築好似震動了一下,郁岸一驚,向走廊另一端望去。
兩根鋒利羊角貫穿了護士站的鋼鐵門板,防盜門堅持不了幾秒了。
它還活着?生命力頑強到了令人恐慌的地步。郁岸謹慎後退,脊背撞在了昭然胸前。
昭然将小臂搭在他肩頭,側過頭問:“你知道這是什麽怪物嗎?”
“畸體。”郁岸突然有點不确定,但這道題也不能空着。
“看來還記得些有用的東西。沒錯,是跑出羊圈的豢養山羊。輻射突變後失去控制,成為山羊畸體。”昭然将精鋼匕首放到郁岸掌心,“畸核不毀,它就是不死之身。”
“你先熟悉一下公司業務,我們專門負責清理畸體。”昭然踢了一腳被鐵杠釘在地上的羊頭怪人,“來,把它的核挖出來。不要挖碎了,有些機器能靠畸核來驅動,有些身體殘缺的人類能夠使用畸核,市場缺口很大的,能賣個好價錢。”
昭然戴了一雙薄皮手套,粗糙紋路蹭過郁岸掌心,麻酥酥的。
郁岸掂了掂落在手中的匕首,沉重鋒利,是沁過血的真家夥。
“面試官,我還是想,呃,考慮一下別的工作……”
“當然可以,但你要活着走出這裏才行,這是一場面試,但不是一場演習。”昭然低笑一聲,一邊自然地脫下外套,披到渾身濕透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郁岸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薄的酒紅色襯衫。
風衣裏襯還餘留着昭然的體溫,郁岸立刻把自己裹緊了,一股淡淡的洗衣劑香味漫進鼻腔。
一聲轟隆巨響又一次讓醫院震顫起來,護士站的房門連着門框被撞裂了,門框帶着磚石碎塊倒塌下來,震起一片煙霧,餘燼在空中漂浮。
羊頭人踏着廢墟走了出來,身上毛發焦黑,渾身散發着一股焦糊味,碩大胸肌上漆印着文字:“比薩莊園6號,古德曼牧場,羊奶真好喝,就找古德曼。”
“按我說的做。”昭然松開了手,敲了敲郁岸的耳機,示意他保持聯絡,“我去把它引開。”
“你別走,”郁岸忍不住伸手攔他,卻不慎碰觸到他側腰的一塊突起,襯衣裏面似乎貼了一塊止血紗布。
昭然停頓了一下,聽到那挽留的三個字,他訝異回頭,露出了一種茫然的表情。他耐心等了幾秒,想聽郁岸說什麽。
郁岸被他灼灼目光注視得抽回手,低頭一看,掌心沾了一團濕漉漉的深紅液體,散發着血腥味。
他身上有很嚴重的外傷。
等郁岸再擡起頭,昭然已走遠了,身形倏然向前竄越,然後一躍而起,矯健地從羊頭怪人身邊掠過,身上的血腥味和他故意敲擊發出的噪音引得那大塊頭轉身追去。
郁岸只好握緊匕首的柄,視線移到被釘在地上的羊頭怪人身上。從背部有規律的起伏可以看出,它依舊在呼吸。
他有些不安,稍微站遠了些,後背碰觸到監控室的門,吱呀一聲響。
回頭端詳門內,郁岸瞳孔驟縮。
監控室裏橫七豎八躺了一地人,身上都穿着工作制服,無一例外全都昏死過去。
是那位面試官幹的?郁岸俯身試了試他們的脈搏,心中升起一絲疑惑。如果綁架犯假扮成面試官,裝作與自己初次見面的話,是否也說得通?
有什麽東西貼着郁岸的身體動了一下,郁岸定了定神,從面試官留下的風衣兜裏摸出一只手機。
是他故意留下來的嗎?
手機在震動,一個未知號碼打來了電話。
郁岸略作思考,按下了接聽鍵,但并未開口,而是等對方先說話。
電話裏是個女聲,身邊似乎還有不少人。壓低的哭腔帶着恐慌:“昭先生?這裏是紅貍市古縣醫院,我們遭到了山羊畸體襲擊,現在都藏在二層診室裏不敢出去,請救救我們……”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完全噤了聲,只能聽見她們緊張的呼吸。
原來這座醫院裏還有活人。郁岸微怔,想了想,壓低嗓音用氣聲道:“知道了,原地別動。”
“昭先生過來了,有救了有救了……”電話對面的人們慶幸地發出微小的嗚咽。
他挂斷電話,在風衣兜裏掏了掏,手機和香煙盒都放在左衣兜裏,記得剛剛他的匕首刀套也挂在左腿外側,看來慣用左手。
除了雜物,郁岸還從口袋裏發現了一個長條狀的電子儀器,像一個鉛筆盒,蓋子上有個顯示屏,掀開蓋子,裏面是空的,只有兩排類似冰格的凹槽,總共八個凹槽,可以存放某些特定的東西。
“儲核分析器”,盒底的商标如此寫道。
郁岸看向監控室的電腦,四格黑白畫面中,能看見昭然正躲在三層的電梯口附近,他先将一瓶酒精摔碎在地上,然後靈活地攀住管道,貼近天花板,用手肘将廊燈擊碎,整個畫面變得一片漆黑。
他與那羊頭人正在兜圈子,在黑暗中,羊頭怪人看不見他,又被酒精幹擾了嗅覺,只能靠聽覺判斷他的位置。
看來昭然是想将那大塊頭騙進電梯裏。
郁岸吸了口氣,回頭看看那頭釘在地上的羊頭人,它的手指動了動,開始支撐着身體離開地面,鮮血沿着釘住它的鐵杠向下噴湧,它想把自己從鐵杠上拔下來,那鐵杠已變得彎曲,控制不了它多久了。
郁岸目不轉睛注視着它,拿起昭然的手機,冷靜地撥通了窺視鷹局的緊急求助電話。
“什麽事。”對面接得很快。
“請問人類殺死畸體屬于正當防衛嗎?”他強迫症般需要再确認一遍。
“是的。”冷肅的女聲給予了肯定的答複,“你從哪裏得到這個手機?”女警嗓音裏的壓迫感幾乎要沿着通訊信號施加在郁岸身上。
與此同時,郁岸的耳機裏,昭然也給了他同樣的回答,“是。”
聽到确切的保證,郁岸如同一只在獵物身旁徘徊已久的豹,猛地竄了出去,壓在即将起身的羊頭人背上,雙手握緊精鋼匕首,毫無心理負擔地刺入。
血液濺落在他臉頰上,染紅了左眼的繃帶。
如果有旁觀者看見他這行雲流水的動作,恐怕會毛骨悚然,區區學生而已,怎麽會對人體要害如此熟悉。
用刀刃搜尋許久,他終于在羊頭人腹部皮膚下摸到了東西,緩緩抽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從肉裏夾出一枚血淋淋的圓形硬物。
畸核呈淡藍琥珀狀,圓球形,葡萄大小,表面刻有山羊頭骨形狀的花紋,微光流轉。
郁岸在身上蹭淨畸核表面的污血,摸索着打開儲核分析器的蓋子,将畸核塞進了其中一個凹槽內。
盒內發出自動掃描的聲音,随後,蓋子上的顯示屏亮了起來,經過一段短暫的轉圈加載動畫後,顯示出了一頁資料,同時冰冷的電子音從揚聲器中傳出:
名稱:怪态核-山羊角
來源:羊頭人
種類:普通種
等級判定:一級藍(淡藍)
基礎能力:力量與敏捷增強。
使用限制:累計使用10分鐘
簡介:大力出奇跡!
共鳴條件:未知
“什麽是……怪态核……?怪物拟态?”
所有響動都沉寂下來,郁岸跪坐在地上微微喘氣,染血的指尖抹過儲核分析器的屏幕,默讀上面的文字。
看起來,畸核就像一枚電力充足的幹電池,用來給畸體提供能量。
耳機裏,昭然的喘息越發沉重,似乎剛剛那一個“是”字的回答,在黑暗中暴露了他的位置。
“嗯、”一聲痛苦的悶哼敲擊在郁岸鼓膜上。
“你怎麽樣?”郁岸按住耳機問。
昭然回以兩聲敲擊:“放心。”
“……”郁岸看着手中的儲核分析器出神,腦海中回憶起昭然離開前說過的話。
身體殘缺的人類可能擁有使用畸核的能力。
身體殘缺……郁岸摸了摸臉上的繃帶,這算不算身體殘缺,要怎麽使用?
郁岸把那枚淡藍色畸核從凹槽裏摳出來,憑着直覺摸索。
這個大小和形狀……
他扯下臉上的繃帶,一鼓作氣将那枚畸核對準空洞眼眶塞了進去。
畸核嵌入的瞬間,核內血管狀的微光立即流動起來,與郁岸眼眶內的血管和神經建立鏈接。
針刺般的細密疼痛讓郁岸本能地想要把核摳出來,可那核生根了似的與眼眶緊密地交織在了一起,拼命撕扯也無濟于事。
“你怎麽了?”耳機裏,昭然聽到他隐忍的痛吟,顧不上再噤聲隐蔽,“說話。”
郁岸頭痛欲裂,仿佛突然患上了某種激進的癌症,不屬于自己的細胞飛速增殖,沖撞着他的內髒和骨骼。
他只能撿起地上的匕首,扶着牆向走廊深處的那片黑暗走去,腳步踉跄,時不時脫力跪伏到地上,一對彎曲小羊角從漆黑發絲間隐現生長,他仿佛正在被無形之物吞噬寄生,身體逐漸顯現了魔鬼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