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明大數學系真理樓二樓階梯教室。
“不要當是在演戲，還原一下你上學時的情況就行啊！”
導演急切的語氣和抓耳撓腮的肢體動作無不在訴說着此時內心萬馬奔騰的抓狂。
一個高數課結束提問老師的簡單場景竟然都能NG五次，她是沒上過學嗎？
一旁不僅是靠數學競賽保送上的學，績點常年年級第一，如果不是在這裏拍戲應該在QS前十大學的數學系深造的曲夢寒五官扭成了一團，怎麽都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她堂堂一個明大數學與應用數學專業的首席，竟然拿着本大一非數學專業的《高等數學》問洛必達法則。
天王老子來了都覺得不像話。
“導演......能換個問題問嗎？”
曲夢寒把密密麻麻寫滿了筆記的《高等數學》緩緩合上，深呼吸後決定為數學的尊嚴再最後争取一下。
“這就是個展示大學生活的鏡頭，問什麽不重要。”
“但這不太符合女主桑念數學系第一名的設定吧。首先數學系是沒有《高等數學》這門課的，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深且系統的《數學分析》和《高等代數》。而且洛必達法則作為微積分裏最基礎的內容，問這個的話不太能突顯桑念的水平。”
曲夢寒斟酌着措辭，把話盡量說得委婉了，省略了她高二就把《高等數學》所有內容學完了的事實。
從導演迷茫的表情裏能看出來他沒有太聽明白，只輕描淡寫說了聲：“劇不用完全遵循現實，觀衆不明白，況且這個也不重要。”
意料之內的回答，在稍微動點腦子都對不起面前外賣的下飯偶像言情劇裏追求細節邏輯純屬找罪受。
平時看劇她也不在乎就圖個樂呵，奈何這部《許你星河萬丈》的原作小說女主桑念不少地方是參考她寫的，很難控制自己不去較真。
拿到把小說改得面目全非，但凡上過一天大學都寫不出的劇本時，她就指出了諸多不合理之處，結果根本無人在意。
不了了之後只能安慰自己編劇應該沒上過大學。
見她還是一臉難以接受的樣子，導演作為早就向現實低頭的圈內過來人苦口婆心勸了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戀愛偶像劇嘛別太較真。觀衆愛看的就是男女主之間的互動，有沒有CP感，糖撒得甜不甜，其餘的地方不會在意的。”
這番話完美解釋了為何近些年的偶像劇豆瓣超過六分就算成功的原因。
離譜卻真實。
“好的，導演，我明白了，再來一遍吧。”
曲夢寒說着重新翻開了《高等數學》講洛必達法則的那頁。
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了三十歲光榮退休的偉大理想，還是別糾結了。
作為明大校花意外走紅後曲夢寒接拍了幾部電視劇，也陸續參演了網劇和電影，但畢竟是半路出家的非科班，在演戲這件事上沒摸出什麽門道。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果然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凡事都分個擅長與不擅長。
若不是學數學沒辦法發家致富，她也不會硬着頭皮在沒點天賦的賽道上舉步維艱。
“放輕松一點，就想象你當初上學的樣子。等下休息的時候可以在母校到處走走，找一下感覺。”
導演苦口婆心試圖用熟悉的環境讓她盡快入戲，可惜卻是适得其反，越強調只會越別扭。
在現實的母校演着魔幻主義的劇情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況且按她的大學生活演，怕是會因為不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而過不了審。
終于在各種美好品質就要被消磨殆盡前，迎來了三十分鐘的休息。
曲夢寒起身舒活了下僵直的筋骨，環顧了下階梯教室，沒什麽變化。
印象裏當年《泛函分析》這門課就是在這個教室上的，不過因為是早八她壓根起不來，只去過第一節課和期末考試。
黑板上面寫滿了作為背景板，從《高等數學》裏随便找的微積分題目。
方才拍聽課場景的時候她就大致掃了一遍，還順帶解了幾道，都是非常基礎內容。
忽然右下角落最速降線的圖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最速降線作為一道物理力學的擺線問題，在數學的泛函領域也是變分法的一個經典例子。
心血來潮，曲夢寒走上講臺拿了根粉筆，決定久違地試試身手。
最速降線指的是：
在A，B兩個不位于同一鉛直線的點間連一條曲線，假設一個質點僅在重力的作用下沿此曲線運動，能夠以最短時間從A到B。這條曲線就被稱為最速降線。
質點在滑動過程中機械能守恒，把x方向和y方向上的分解運動關于t的表達式代入到動能Ek的表達式中，再根據勾股定理，假設x=x(t)有反函數t=t(x)求解不定積分......
她在腦子裏光速梳理了脈絡後，動了筆。
“鬼畫符”的演算過程奇跡般地在黑板上顯現，一切都水到渠成，直到歐拉·拉格朗日方程。
單純求解最速降線的話，直接代入後用分離變量法求其參數方程解和積分常數K就能得到擺線方程了。
但曲夢寒也是半只腳跨進過真理之門的人，當然要從從零推導歐拉·拉格朗日方程了。
嘈雜的明大數學系真理樓二樓的階梯教室裏，《許你星河萬丈》劇組的工作人員熙熙攘攘忙碌着，主演卻獨立于塵世的喧嚣之外，一個人站在黑板前密密麻麻寫着現場沒人看得懂的“天書”。
這一幕放在九年義務漏網之魚遍地走的娛樂圈是相當震撼的存在，攝像老師沒忍住拍了一張，原本場務和化妝師是有事找她的，但最後也沒上前打擾。
此時的曲夢寒在所有人心裏不再是演員，而是一個在和真理辯論的先驅者。
但曲夢寒本人并沒有察覺到受她的影響周圍的聲音都小了下來，只是面色凝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懊惱之中。
因為她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順利推導出泛函分析領域最基礎的方程。
“給定一個區域J屬于實數空間，給定一個歐米伽是N維實數空間裏的開區域，給定一個連續可微三元函數L=L(x,u,p)......”
曲夢寒一邊念叨，一邊快速書寫着。
“尋找泛函極小值的必要條件，然後呢......”
即便已被金錢蒙蔽了雙眼，失去了對數學的虔誠與初心，但是再怎麽堕落也不至于到連歐拉·拉格朗日方程推導都會卡殼吧。
她精致好看的五官逐漸扭曲，表情管理崩塌，還下意識撩了頭發，弄亂了造型。
就在曲夢寒陷入了對自身存在意義的深深懷疑之時，身旁突然出現了一只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
一個男人拿着粉筆在一旁如行雲流水般寫着後續的推導過程。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二丈摸不着頭腦的曲夢寒愣在了原地。
“要推導出最終的歐拉·拉格朗日方程還需要一個引理。”男人邊寫邊解釋說。
他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十分好聽，把曲夢寒從木讷中拉了回來。
“根據這個引理，能夠推斷出此函數是個常數，代入上面的式子裏就能得到積分形式的歐拉·拉格朗日了，兩邊求導就是微分形式了。”
“對！！就是這個引理！！！”
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竟然把這個引理都忘記了！
“這個引理的證明需要我寫一遍嗎？”
被疏通了思路的曲夢寒連連搖頭，拿起粉筆在一旁麻利地寫完了證明過程。
方才被數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這會兒她才側頭看了眼男人，然後差點發出了驚叫。
眼前的男人長了張宛如天神下凡，能讓辭藻褪色，讓數學靠邊的臉。
五官精致像是匠人雕琢的藝術品，狹長的眼眶上附着濃而黑的睫毛，眼眸深邃如星河，鼻梁高挺如峻峰，下颚線清冽，英氣逼人。
明明只是休閑襯衣和普通長褲，卻在修長筆直身材和清冷朦胧氣質的襯托下穿出了Valentino高定的感覺。
就算放在娛樂圈也是俯瞰衆生的存在。
這人是誰？
明大的學生嗎？
看着不像。
劇組的工作人員？
不可能，她又不瞎，有這種神仙不會現在才發現。
莫非是群演？
劇組先前以一百塊錢一天的報價在明大募集各路群衆演員結果無人問津，報名者寥寥無幾，最後還是找了群演公司。
這通離譜操作被曲夢寒狠狠吐槽了一番。
他們把明大的學生當什麽了？
區區一百塊錢就想買未來祖國棟梁們的一天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不過現在群演已經卷到這個地步了嗎？
不僅要長成神仙，還得會解數學題？
疑問在胸口盤旋，曲夢寒直勾勾盯着男人足足看了兩分鐘。
直到耳畔傳來了一聲把重點拉回數學的：
“如果對變分法感興趣的話，可以系統學習一下《泛函分析》。”
數學系首席的條件反射，曲夢寒的第一反應是：開什麽玩笑，當年《泛函分析》她可是期末突擊閉眼九十八分拿下的。
扣的兩分還是因為沒去上過課，寫不出老師的全名。
準備捍衛尊嚴反駁時才意識到：
此時此刻的重點它能是數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