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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對峙

第24章 對峙

(給皇兄提個醒罷了)

霎時間, 偌大的南花苑靜谧無聲,适才吹動的枝葉也止住了。

宋絮清詫異地側眸望着裴牧曜,映入眼簾的只有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難以看清他的神色。

許是察覺到她的不安, 裴牧曜微微瞥過,恰好撞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 稍顯怔愣後又看向裴翊琛, 道:“臣弟無意沖撞皇兄,不過是此處人多眼雜,給皇兄提個醒罷了。”

站在一側的裴徽瀾聽到這兒, 下意識地掃過周遭環境,此處除了他們四人之外連只蚊子都不見得,哪兒來的人多眼雜?

但這話她自然不會說出口來打親皇兄的臉面, 只是不由得用餘光悄悄地睨了眼宋絮清, 咂咂舌。

裴翊琛溫潤如玉的臉上出現了道僵硬的裂縫, 不過須臾又恢複了冷靜,語氣淡淡:“原來如此, 那孤還要多謝皇弟指點。”

“皇兄客氣了。”裴牧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舉手之勞而已,皇兄不必挂在心上。”

裴翊琛:“……”

他側眸掃了眼裴徽瀾咬着唇忍笑的表情, 本已平靜的眸色又出現了道裂痕,餘光瞥見宋絮清眸底一閃而過的驚詫,心頓時沉了幾分,有意無意轉移話鋒道:“你今日進宮是為了何事?”

裴牧曜不緊不慢地說:“父皇召我進宮談點事情, 恰好有段時日沒有探望母後, 就一道來看看。”

他并沒有将話說的過于明白, 但彼此之間都很清楚, 皇上為何突然召見他。

裴翊琛狀似無意地笑了笑,擺着兄長的架子,“你若是有心就多回來看看,母後天天念叨着你。”

“這是自然。”裴牧曜道,頓了頓,眼眸微眯:“适才我從父皇那兒出來,他與我提了點事情,恰好皇兄在此,我便不用再跑一趟,在此就和你說了。”

“何事?”裴翊琛問。

裴牧曜稍稍往前走了幾小步,拉近和他的距離,撇見裴翊琛眼底的審慎也不在意,道:“父皇道,大理寺少卿顧長風之妹顧沁寧已然回到京中,皇祖母聽聞其幼時的經歷疼惜她,故命我在接風宴日前去為顧大人道喜。”

宋絮清只與他們隔了點點距離,他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她還是聽到幾個溢出的字眼,心中默念着顧沁寧的名字。

同在東宮,宋絮清曾與顧沁寧接觸過數次,與一般恃寵生嬌的側妃不同,其性格尤為溫婉可人從未僭越,說話時柔聲蜜意就像是水做的,別說是男子,她也尤其喜歡。

與她正對的裴翊琛溫潤的眼眸閃過一絲不耐,饒是上一世逼宮失敗那日都未曾見過他如此,這還是第一次,也是有些新鮮。

裴翊琛嗓音沉了幾分,“你想說什麽。”

裴牧曜退回适才所站的位置,勾唇一笑:“不巧,那日我有點事不能去,若皇兄那日無事,想麻煩皇兄替臣弟跑一趟。”

聞言裴翊琛眼眸暗了暗,雙眸肆意打量着他,不多時掃向抿着唇的宋絮清,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他不過是提了一嘴,就能瞧見裴牧曜這一面,就算是被他駁了臉面但也不虧,“若我那日沒有公務在身,便替你跑一趟。”

“那就多謝皇兄了。”裴牧曜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垂眸不知在想着什麽的宋絮清,想到适才眼前閃過的場景,負在身後的手握成拳,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帶她們二人回去了。”

裴翊琛點點頭,離去前深深地看了眼宋絮清。

宋絮清捏着手帕的指腹緊了緊,擡眸一動不動地任他打量着。

臨近夏日,背後卻冒出了道道冷汗。

直到裴翊琛消失在視野之中時,宋絮清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氣,可不等完全踏實下來,下一瞬就對上了裴牧曜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心下一凜。

差點忘記了,這兒還有個需要面對的。

且看裴牧曜的神色,似乎并不好應對。

宋絮清下意識地抿了抿唇,故作鎮定地與他對視,“适才的事情,謝殿下出手相助。”

裴牧曜語氣淡淡地‘嗯’了聲,側眸掃過在一側看熱鬧的裴徽瀾,點了點她的額間,“回你自個住處去。”

“啊?”裴徽瀾眨了眨眼眸,小跑過去挽住宋絮清的手,義正言辭道:“可我們還要一同去放紙鳶呢。”

裴牧曜聞言,神色自若地颔颔首,眸卻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們二人看。

宋絮清默然,如炬般的視線落在頭上,下一刻她的發絲就要化成灰燼随風飛走了。

頂着這道熾烈的眼眸,裴徽瀾到底還是敗下陣來,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頓了頓,偏頭看向宋絮清,親昵地說:“可是我要先送清兒出宮。”

話音落下的剎那,一道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頭頂,微微用了點勁兒将她轉了個身。

宋絮清眼睜睜地看着裴徽瀾的眼神從嬌嗔變成了驚恐,不過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經竄了出去,循着腳步聲望去時只能看到她匆匆離去的背影,頭也不回地揮手道別,獨留下她與裴牧曜二人。

話語聲陣陣的南花苑再次靜了下來。

宋絮清沉吟須臾,掀起眼皮睨了眼看不出情緒的裴牧曜,“若殿下沒有別的事,我就先離開了。”

“等等。”裴牧曜叫住她。

宋絮清止住微微擡起的步伐,踩實。

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洋洋灑灑地落在她的頭上,并不在意她是否注意到他的反常。

許久都沒有聽到講話聲,宋絮清問:“殿下還有事嗎?”

在擡眸撞上裴牧曜的視線剎那間,宋絮清稍顯怔愣,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似乎要比往日裏烈上幾分,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

眼前閃過上一世出宮時裴牧曜的神情,深藏玄機的,強勢的,與此刻一模一樣,沒有一分一厘的差別。

意識到她驟然升起的抗拒,裴牧曜斂下眸中的幽光,恢複成往常的模樣,“我送你出宮。”

宋絮清唇瓣微啓準備拒絕之際,想起适才發生的事情,生怕離去時又在深宮中遇見裴翊琛,道:“謝殿下。”

裴牧曜轉身往前邁了一步,“你不必和我這般客氣。”

聞言,落在他身後的宋絮清仰首,看着他束起長發的後腦勺,點點頭,點頭後才意識到他看不到,又嗯了聲,“好的。”

南花苑距離宮門并不算遠,轉過幾個拐角後便抵達了供女眷出入宮廷的翎嘉門。

早時宋絮清就是從這兒入宮的,侍衛們也将其面容記下,此時見三皇子随她一同到來,推開宮門後均目不斜視地垂下頭。

走到翎嘉門前,裴牧曜停下步伐,都不等他轉身,忽而有道溫熱的身軀撞上他的後背,随後耳側飄來溢出唇瓣的痛呼聲。

裴牧曜側身看去,只見宋絮清眼角蓄起了水光,雙眸透過揉着額間的指縫與他對視着,他自認撞上的力道應當不重,可她額間卻染上了粉嫩的顏色。

他想起了不久前給她喂藥時不過稍稍用了點力氣,待她離開時雙頰也是紅彤彤的,極其容易留下印子,細皮嫩肉得很。

裴牧曜盯着額間的粉嫩,再對上那雙可憐巴巴的眼眸,忍俊不禁地嘆了口氣:“我帶你回去擦藥。”

“不用。”宋絮清擡手止住他的動作,松開手,忍着額間的痛道:“我沒有那麽嬌氣的,一會兒就好了。”

“真的?”裴牧曜并不信。

“只是撞上了而已,哪有那麽矜貴的。”宋絮清小聲嘟囔着。

聲音雖小,但也落進了裴牧曜的耳中,他彎了下唇,“那就送你到這兒了,我還需去一趟長寧宮。”

宋絮清‘嗯’着颔首,餘光瞥見垂下頭的侍衛們,福了福身,“謝殿下。”

而後便在他的注視下轉身離去。

宮門合上,眸中不再有宋絮清的身影,裴牧曜這才轉身往長寧宮的方向走去。

他才靠近長寧宮宮門,就看到有守在主殿兩側的宮女太監眼眸一喜,對主殿內喊道:“娘娘,三殿下來了。”

主殿內徐槿澄正臨摹着字跡,聽聞外邊的通傳随即放下雙指間的毛筆,不再似往日那般端着中宮之姿,欣喜地往外走。

貼身宮女花意示意其他人收好筆墨後,緊趕慢趕地跟上她。

走到主殿門扉,還未踏出門檻時,徐槿澄就瞧見自家兒子不疾不徐的身影,眸間一熱,氣道:“你還記得來看看你母後呢?”

裴牧曜喚了聲母後,上前接過花意扶着她的手往裏走,“這不是也來了。”

徐槿澄可不吃他這一套,“你自己數數,你有多久沒來了。”

貼身宮女花意掩嘴笑了笑,接話道:“回娘娘,已有近三個月的時間。”

“你聽聽,你聽聽。”徐槿澄氣得用食指點着,落座道:“你今日必須給出個理由來。”

裴牧曜笑了笑,不以為然。

徐槿澄見他并不在意的表情,張張嘴,最終還是抿唇沒有說什麽。

約莫是十二歲起,他便很少回宮了。

最初還會一個月回來一次,後來變成了按季度回宮,現在基本上是有事才會進宮,母子二人相見的時間屈指可數,因此徐槿澄也不願見面就變成批.鬥他的場合。

裴牧曜此時入宮必然是有事而來,徐槿澄擡手屏退了主殿內的宮女太監們,待他們離去後才問:“你父皇和你說了?”

“嗯。”裴牧曜呷了口茶水,“祥瑞的瑞,父皇已經交代他們去辦了,冊封聖旨将在不日後下達。”

淡薄的神色仿佛此事無關緊要,和他并無幹系那般。

徐槿澄見狀,沉默須臾,道:“瑞雪兆豐年,他到底還是對你給予了厚望。”

言語間,她微掀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兒子,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當今聖上迷信天象一說,徐槿澄那死去的兩個孩子出生那日天降甘露,祀天閣夜觀天象傳出龍鳳之相說法,然而她的兩個孩子都未滿年歲相繼而亡,因這兩個孩子命格呈祥瑞之狀,故而滿朝文武皆對即将出生的三皇子抱以厚望。

然而裴牧曜出生那日烏雲密布,緊接着就是連綿不斷的暴雨,南方甚至爆發了洪澇災害,宮內流傳着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最終也由祀天閣出面将此事定性為其命格與皇宮相克,不可在宮中久居。

可如今這個封號中的意思,怕是又要引起不少人的疑心。

裴牧曜并未錯過她眸底的憂慮,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麽,道:“兒子不小了,有些事也該擔起來了。”

徐槿澄聞言神色一緊,驟然想起失去的兩個孩子。

大兒子中毒七竅流血暴斃而亡是有人刻意未知,至今無法查明真相,在她沉浸于兒子身亡之時大女兒無故落水身亡,最終查出的結果卻是因身邊人看管不力而致。

徐槿澄只是久居深宮卻并不傻,知道這是後宮及皇權鬥争下的結果,她只能咬碎牙吃下這個悶虧。

她深吸了口氣,斂去眸中的悲傷,“你皇兄可有說些什麽。”

“并沒有。”裴牧曜轉動着指節上的扳指,道:“若不出意外,應該是由他前去宣讀聖旨。”

徐槿澄一聽就知道皇上是什麽意思,笑了笑:“皇上這是在給你皇兄立威了。”

裴牧曜眸光薄涼地‘嗯’了聲。

這其中的意思不論是營造兄友弟恭之意也好,還是想讓他明白二人之間的差別也罷,皇上都是在利用此事告誡敲打他,告訴他往後登基的是裴翊琛,他必須要明白其中的深意。

說到這個話題,長寧宮內霎時間變得沉默了些許。

徐槿澄略含深意的眸光轉了轉,斂下,開口道:“花意,用膳。”

“是。”候在門口隔絕其他人入內的花意掀開珠簾,示意其他宮女入內準備。

徐槿澄又道:“你遣人去南花苑将瀾兒和宋姑娘叫回來一同用膳。”

“奴婢這就去叫公主,只是……”花意側眸撇了眼裴牧曜的背影,極其小聲地道:“宋姑娘已經出宮了。”

“出宮了?”徐槿澄愣了下,瞧見花意若有若無的眸色,霎時間明白了,失笑般看向裴牧曜,“你見到宋姑娘,還把人送出宮去了?”

裴牧曜點點頭,未做隐瞞:“來前在南花苑碰見的。”

聞言,徐槿澄眸光一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話鋒一轉,道:“你年歲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該選妃的年齡,你若是碰到喜歡的便來和我說,母後不會做出棒打鴛鴦的事情。”

裴牧曜:“……”

他眼皮掀起,薄唇微啓:“并無。”

這毫無感情色彩的兩個字令徐槿澄啞然無言,欣喜的話都在嘴邊了又咽了回去,數落道:“不說別人,就是與你同年的子程都已經迎娶了側妃,側妃入不過半年便有孕,只待瓜熟蒂落那日,蕙妃日日同我炫耀此事。”

說到‘炫耀’的字眼時,徐槿澄頓了頓,“而你別說是側妃,連個可心人都沒有,你還好意思說出并無二字,可是要氣死我?”

她越說神色越激動,裴牧曜适時地遞了茶水過去,道:“您這罪名過重,兒子可承受不起。”

“你要真承受不起就不會如此氣我了。”徐槿澄抿了口茶水順了口氣,将胸口的悶氣壓下去,好生勸說着:“哪家姑娘都好,帶一位來給你母後掌掌臉可行?”

聞言,裴牧曜輕咳了聲,不疾不徐道:“兒子自幼生長于南澗寺,對女色并無興趣,若是在寺居住期間動了邪心,有辱佛門重地。”

徐槿澄:“……”

她氣得笑出聲來,指尖指着裴牧曜,好半天都說不出句話來。

裴徽瀾小跑進來時聽到這句話,蹦蹦跳跳的步伐頓住,正要出聲反駁,忽而對上皇兄側眸看來的視線,那雙眸中的笑意霎時間散去,仿佛知曉她會将南花苑的事全盤托出,随之而來的是縷縷威脅。

見狀,裴徽瀾止住了嘴,默默地坐下用膳。

裴牧曜許久未入宮,用膳後徐槿澄也拉着他說了好一會兒的事情,又轉道去了趟皇祖母的宮中,待到日頭将将落下時,他才尋了個理由出宮。

只是才踏出宮門,就瞧見不遠處站立的一道背影。

夕陽的餘晖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在和身側的丫鬟說了些什麽,嘴角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意。

裴牧曜眸色淺了幾分,閃過個把時辰前沒過他腦海的場景,那是一場聲勢浩蕩的喜事,于承天殿前百官叩首,新人參拜天地、祖先、皇上及各宮妃嫔。

他的皇兄裴翊琛喜迎佳人嘴角挂着笑,而立于他身側的則是略帶緊張卻絲毫未怯場的宋絮清,恰如他在假山後所看到的身影那般,重疊到了一起。

做過的夢可說是玄學,那晚闖入眼眸的煙火可說是恍惚,可再結合起今日重疊在一起的身影,裴牧曜已然說不清這到底是錯覺,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所以他下一刻便走了出去,出言頂撞了裴翊琛。

裴牧曜并非沒有瞧見他離去時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今日他的沖動落在裴翊琛心中定會掀起波瀾,但他顧不得那麽多。

大婚,宮宴上的煙火,東宮。

樁樁件件都在點醒他,那并不是玄學,也不是恍惚,而是預見夢。

或者說,那是他切身經歷過的事情……

宋絮清背靠的是宣武侯府,且是侯府嫡女,不論家世還是出身都已然是太子妃的備選之列。

至于他的皇兄,怕是早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已經盯上了宣武侯府,且将目标穩穩地落在了備受侯府寵愛的宋絮清身上。

不受寵的侯府姑娘于裴翊琛來說是無用的,但宋絮清不同。

“宋姑娘,主子出來了。”

宋絮清聽到祈安的話,偏頭往宮門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見了裴牧曜的身影,可不待她開口,倏地對上他深邃的眸子。

祈安告知她後,朝着自家主子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并未放輕腳步聲,然而他走到主子身側時,他似乎都并未察覺到自己的到來。

祈安撇了眼還在原地等待的宋絮清,咳了聲,“主子,宋姑娘在此等候您多時了。”

驀然響起的聲音令裴牧曜回過神來,他睨了眼祈安,又看向與他相隔近十來丈遠的宋絮清,沉聲問:“多久?”

祈安頓時垂頭,聽候發落,“宋姑娘自宮中出來後,便一直在這兒等着。”

那便是三個時辰左右,裴牧曜眸光變了變,“自己下去領板子。”

“不幹他的事。”宋絮清走近聽到這話後神色一變,解釋道:“是我攔着不讓他派人進去的。”

午間宋絮清出了翎嘉門後是要回侯府的,但是在經過僅有侍衛把守的街道時,恰好瞧見在驿站等候的祈安。

宋絮清并不是會理所當然享受他人好意的性子,若不是裴牧曜适時出現,她是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裴翊琛。

這是第二次,她清楚地感受到,裴翊琛很早之前就已經在關注她了。

思索須臾後,她下了馬車。

祈安也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順着她的話回了幾句,沒曾想她最後竟說要在這兒一同等待主子,他頓時覺得不好,要派人進宮傳消息時卻被宋絮清攔下。

最後便等到了這個時候。

裴牧曜将眸光落在她身上,凝着她,誓要将她看透徹那般。

他晦暗不明的眸光中閃過一絲瘆人的寒意,宋絮清卻能夠感覺到那并不是對自己的,沉吟片刻道:“今日的事情,想要當面感謝你。”

“嗯?”裴牧曜眸中的寒意漸漸斂去,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準備如何?”

“不知你喜歡什麽。”宋絮清頓了頓,瞥了眼祈安,道:“聽說你喜歡清淡點的吃食,便想着請你去驚鳴軒用飯,你覺得如何?”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道:“就為了感謝我今日在南花苑出手相助?”

宋絮清點頭,這人情已經欠下,她定是要做出點表示的。

裴牧曜笑了聲,“那就聽你的意思,去驚鳴軒。”

驚鳴軒位于寧江湖畔另一側,并不在長安街內,同長安街人聲鼎沸的酒樓酒肆不同,驚鳴軒很是靜谧,一日只接待兩桌客人,正午一桌,日落一桌。

宋絮清命小厮以宣武侯府的名義前去預定,這才将日落這桌定下。

要想去驚鳴軒,除了走大道過橋之外,還可以泛舟走水路,就是慢了些,此時已近日落,宋絮清也不想磨蹭,合計下就乘坐馬車去了,而裴牧曜則是策馬過去。

約莫一刻鐘左右,兩人便前後腳到了驚鳴軒。

驚鳴軒掌事的早已經守在門口等待,宋絮清抵達正門時,只見掌事的跟在裴牧曜的身後。

宋絮清下了馬車,領着丫鬟同他一前一後走進去。

丫鬟和侍衛們守在門口,宋絮清瞥了眼裴牧曜,見他熟門熟路的模樣,應當是來過多次。

裴牧曜撇見她若有所思的眸色,道:“又在準備說什麽客套話呢。”

确實在想着客套話的宋絮清被拆穿後,頓時無言。

裴牧曜取過沏茶工具,頗為熟練地燙着杯具,“就像你說的,我确實打聽過你,而你似乎拘謹了些許。”

宋絮清啞然,思忖須臾,抿唇道:“落水後想通了很多事情,要是繼續像以前那樣下去,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就像上一世,無緣無故之下被裴翊琛用利劍刺入心髒,還未來得及感受到痛意便死去。

裴牧曜眉心微蹙,“宣武侯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兒,誰敢殺你。”

宋絮清稍作沉默,笑了笑:“有的是人可以殺我。”

她淡然處之,似乎只是随口一說罷了,可裴牧曜的心口卻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生疼。

疼得他蹙起的眉梢皺得愈緊。

宋絮清見狀,落在桌上的手僵了僵,不知他為何忽然這樣。

“我沒事,不用叫人。”

裴牧曜截住她即将出口的話,接過她手忙腳亂遞來的溫水喝了口。

溫熱的水逐漸拂去心底的痛意,他深呼了口氣,也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不日前在南澗寺,宋絮清順着他的話望向那把長劍時的模樣。

宋絮清手足無措地看着他,“你還好嗎?要不我們回去吧?”

“沒事。”裴牧曜眉心松了松,接着她适才的話問:“誰。”

不明不白的一個字宋絮清卻聽明白了,她緩緩往後靠了靠,倚着裝有軟墊的靠背,沉默不語。

明知裴牧曜和裴翊琛并不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可這‘誣賴’的話也是不能随意亂講的,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即刻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好在裴牧曜似乎也不是那種刨根問底的人,似乎是見她不願多說,對着外頭道:“上菜吧。”

宋絮清心下松了口氣,默默地吃着畫屏給她布好的菜色。

她和裴牧曜的口味不甚相同,驚鳴軒的味道對她而言确實淡了些許,只是少少的用了點兒後就放下了竹箸。

裴牧曜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見她用的并不多,一想就明白了,“不喜歡?”

宋絮清擦着嘴角的動作微頓,将帕子遞給畫屏,“能用。”

能用,那就是不喜歡。

裴牧曜笑了笑,也放下了竹箸,起身道:“沒必要勉強自己,我帶你去其他地方用點。”

說着不容拒絕,轉身就已經往外走了,宋絮清只能跟上。

布菜的畫屏和祈安對視了一眼,匆匆跟上二人的步伐。

宋絮清原本以為裴牧曜是要帶她去另一處酒樓,不曾想是帶她走過了狹長的巷子,來到不遠處的街坊。

這條街與驚鳴軒相隔并不算多遠,可環境卻猶然不同。

驚鳴軒的靜是只有風拂過枝桠發出的沙沙聲,而此處卻聽不到風聲,而是攤販的叫賣聲和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歡呼聲。

走進街坊後,裴牧曜側眸睨了眼宋絮清,她唇角微張,好奇地四處打量着,“第一次來這兒?”

“嗯,第一次。”宋絮清颔了颔首,本以為自己對盛京的街道都很了解,沒曾想這兒還有條沒來過的街巷,詫異之餘話也多了幾分,“我不是很喜歡清淡口味,來過一次後便再也沒來過驚鳴軒,還是第一次知道驚鳴軒後邊還有條如此熱鬧的街巷。”

“驚鳴軒只是自己靜罷了。”裴牧曜微微擡手,擋住不長眼差點撞上來的人影,“前面不遠處有套圈的,再往裏走應該還有玩雜耍的。”

宋絮清驚奇地瞥了他一眼,還以為他應該是不喜熱鬧的人,踮踮腳問:“你怎麽知道的?”

說話時恰好瞧見前方真的有人在套環,一圈人圍在那兒,宋絮清欣喜地拉過畫屏和采桃的手,一路小跑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入了熱鬧的街坊,還是在經過午間的事情後她卸下了些許心防,總之裴牧曜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她少了些許拘謹,多了幾絲活潑。

裴牧曜在後頭看着,無聲地笑着跟上她,第一次對他人口中的宋絮清有了些許了解。

宋絮清領着兩個丫鬟擠進人群中,這才知道這兒套環套的是各種動物。

被束在末端的是只毛發雪白的兔子,許多套環往那處擲去但都未能套中其,它在籠中一蹦一跳的,并未有一絲懼意。

采桃從攤販那兒買來了十個環,宋絮清自知圈不中那只兔子也不白費功夫,随處瞥了幾息,将竹圈朝着正中間的黃毛鹦鹉扔去。

眼看着竹圈已砸中外環,下一瞬竹圈往上蹦了一下,生生倒在了另一側。

宋絮清揪起的心瞬間落下,撇撇嘴,“采桃你來試試。”

可采桃和畫屏兩人都未圈中那只鹦鹉,宋絮清又自己上手試了四次,然都未中,只剩下三個竹圈。

宋絮清垂眸睨了手中的竹圈,瞬間洩了氣,正準備全都揚出圈到什麽是什麽時,耳側微微一熱。

稍顯熟悉而溫熱的氣息灑落在她的耳畔之處,燙的她耳朵都紅了起來。

“你想要什麽?”裴牧曜問。

宋絮清微微側頭,發現這處人擠人的,他不知何時被擠到身後,若不是他刻意留出點距離來,二人怕是會貼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竹圈遞給他,“兔子。”

裴牧曜笑,“想要兔子還一直圈鹦鹉?”

“圈不中。”宋絮清理直氣壯地說。

對玩樂這種事她向來是知難而退的,圖的就是個開心,若是不開心還玩什麽?

宋絮清側身給他讓了個位置,仰首撇了他一眼,狐疑地問:“你能套中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的,但落在裴牧曜的耳中卻有種質疑的意味,他挑了挑眉,“你覺得呢。”

宋絮清頓時不說話了,不是她不信,而是兔籠的落腳點有那麽些許刁鑽,攤販特意在它周圍擺上了些許掩護用的小物件,極其難投中。

若是投不中,那可就不給三殿下面子了。

思來想去,宋絮清道:“要不就選鹦鹉吧。”

裴牧曜失笑,沒有說話,眸光轉向圈籠處。

也不知怎麽的,宋絮清的心倏地被提起,渾身緊繃地盯着裴牧曜手中的竹圈,屏住了呼吸。

随着竹圈揮出的那一瞬間,她眼眸也跟着竹圈而飛去,竹圈砸中兔籠的剎那,宋絮清驚訝地瞪大了眼眸。

圍在這處的人瞧見這一幕也驟然歡呼起來,紛紛指着那只兔子,七嘴八舌地叫攤販趕忙拿給圈中的人。

宋絮清下意識地扯住身側人的袖子,興高采烈地指着兔子,差點兒就要蹦起來了,“真的圈中了!”

裴牧曜側眸睨了她一息,撞上她微微掀起的眼眸,徑直瞧見她眸中閃爍的光亮,就好似夏夜漫天繁星那般,耀眼奪目。

驀然對上道深邃不可測的眸子,宋絮清愣了愣,驚覺她好似逾矩了,趕緊松開手,抿唇望着他。

裴牧曜斂了斂眸,問:“還要鹦鹉嗎?”

宋絮清垂眸‘嗯’了聲。

采桃接過攤販遞來的兔籠,和畫屏對視了眼,都當作沒有看到那一幕。

最後離開時,宋絮清不僅帶走了那只黃毛鹦鹉,還給它找了個伴兒白毛鹦鹉。

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走到空曠之處時,宋絮清才有空看戰利品,左看看右看看,由衷道:“你箭術應該不錯。”

裴牧曜淡淡一笑,“一般。”

跟在身後的祈安聞言欲言又止,他家主子的騎射之術遠在他人之上,莫說是距離如此之近的籠子,就算是丈隔百米距離外的人影,也能夠一箭射中其要害。

宋絮清撫摸着兔子絲滑的毛發,繼續往前走着。

再往前的攤販都是長安街或是其他街巷中有的,并不算稀奇,只有走到最深處時,恰好撞上不少人往回走,不過這些人中十個有九個都在嘆息。

“好不容易有時間過來,結果他們今日不排演。”

“聽說是當家的病了,底下的弟子都趕了過去,這才沒了人在。”

“病了?那可不是好多日都無法出演?”

“是啊,适才賣票的丫頭說了,下一次演出前他們會提前張貼公告。”

對話聽得斷斷續續的,但也聽得明白。

盡頭的雜耍團今日不演出,慕名而來的人群都在往回走。

宋絮清停下了往前走的步伐,側眸。

裴牧曜也沒有料到雜耍團今日不迎客,瞥了眼月色,道:“時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府,下次再帶你過來。”

宋絮清颔了颔首,只是她日常時間安排的尤為緊湊,也不知下一次是何時。

轉過身的剎那,忽而對上張很是眼熟的臉龐,以及一雙滿是探究的眸子。

裴子程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宋絮清,又看向裴牧曜,揶揄道:“三哥,下次可要記得帶上我們,我們聽聞你在這兒,眼巴巴地趕來的。”

作者有話說:

小公主:茶茶的,我三哥茶茶的。

宋絮清:吓人哦,又見前夫哥。

裴牧曜:讓我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問我媳婦的年齡。

前夫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本人:感謝前夫哥送來的助攻,讓你晚點死(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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