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有些事情,只是不願回想,并不是不敢回想。”◎
氣氛似乎忽然沉寂了一瞬, 侍者恢複了格式化的微笑。
乍一看和剛開始的彬彬有禮沒什麽區別,然而,細看卻能察覺到, 侍者的眼裏不再是情緒寡淡、平靜無風的水潭, 而是多了些許意義不明的笑意。
像是有什麽東西, 借着這個殼子, 伸出了試探的手。
不遠處,鬼娃娃們先是疑惑地歪了歪腦袋,随後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顧懷謠垂眸, 神色淡了幾分。
“為什麽是射箭?”紀舒眼神微凜。
“因為是這裏的特色項目。”侍者不卑不亢道。
近乎擺在明面上了的別有用心。
紀舒皺眉,攥住了手上的木棒, 正想給侍者一點點試探性的威懾,顧懷謠卻擡手攔住了她。
果然,就在紀舒将要動手的前一刻, 黑字浮現在了面前:
【禁止對游輪的工作人員發動任何性質的攻擊。】
由無限流世界意識附身的侍者有恃無恐般地立在原地,微微笑着。
顧懷謠收回視線, 目光仿佛穿透了這片規則桎梏的空間, 落向了海底的裂縫, 而後忽地一笑:“既然是特色項目, 想來不會讓人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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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似乎變猛了一些,船艙內晃動的幅度也更大了。
前臺上的玻璃瓶相互之間發出碰撞和摩擦聲, “叮叮當當”,在一片寂靜中格外明顯。
紀舒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目光不由地落向身側的顧懷謠。
顧懷謠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不在意, 也懶得遮掩。
紀舒并不遲鈍。
副本裏的游戲處處都藏着陷阱, 一着不慎, 折在裏面都是常事。
而像顧懷謠這樣,能輕而易舉地獲得那麽多積分,肯定不可能只靠運氣。
不過,作為一個還算有邊界感的成年人,別人不想大張旗鼓展現的,就不必、也不該深挖。
雖然紀舒覺得,這突兀的“特色項目”,就是針對顧懷謠而來的。
這麽想着,幾人已經走到了被分隔開來的“特色區域”。
場地大得像是異度空間,讓人不得不懷疑一艘“正常的”游輪究竟是否裝得下這麽多房間和房間裏的這麽大區域。
對面是一排圓形的靶子,卻沒有像尋常的靶子一樣一圈一圈分割為十環,而是只有一個紅色的中心,紅心很小,從遠處看去,幾乎只是一個點。
準備好的弓也不像現代的弓那樣擁有各種輔助的零件,哪怕是新手也不難上手。而是最原始、最古樸的那種。
“這個,沒有接觸過,應該很難上手吧。”紀舒上前,手指輕輕地撫過弓弦。
“是的,考慮到這一點,我們提供了免費嘗試的機會。”侍者微笑着答道,目光卻自始至終只落在了顧懷謠身上。
然而,顧懷謠卻并沒有表現出預想之中的不悅和陰沉,只像是對待方才那些尋常的游戲一般,神色淡淡。
怎麽會呢?它接收到了準确的信息,弓箭于她而言,應該是藏在心底的、夢魇中的元素才對。
甚至從“那”以後的數百年時間,她都沒有再接觸過任何相關的事物。
就連剛才聽到侍者說出這個詞的時候,她向來波瀾不驚的神色都微妙地變了。
如今見到實物,甚至還是它精心複刻出來的、與記憶中分毫不差的古弓……
顧懷謠終于擡眸,那雙眼仿佛透過了眼前的“傀儡”,直接望向了侍者背後的世界意識。
“怎麽不介紹游戲規則?”顧懷謠眼中浮着一層淺淺的笑意,明明是笑着,卻讓人無端有一種不寒而栗的危機感。
侍者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不敢對視:“規則很簡單,只需要兩箭命中紅心,就可以獲得精美禮品。”
紀舒聞言皺眉:“兩箭?這麽小的紅點,容得下兩箭嗎?”
“您可以自行嘗試。”侍者不予正面回答。
紀舒很有自知之明地搖了搖頭:“算了,做不到。”
誰知道會不會有“嘗試了就必須完成”之類的要求?
侍者聞言笑了笑:“只要進入這片游戲區域,就已經默認參與游戲,必須通關才能出去了。”
紀舒:“……”
這游戲竟然比我想象得還要狗?
不等紀舒再開口,侍者先行說道:“另外,為了正常的游戲體驗,本項游戲只允許使用提供的道具,站在規定的距離之外進行,不可以使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
剛想用魔法操控箭試試的紀舒:“……”
各種路都被封死,紀舒看向了顧懷謠:“你會嗎?”
紀舒神态放松,沒有多少“完不成就會被困在這裏的”緊張之色,大有“你要是也不會,咱倆就直接把船炸了”的想法。
顧懷謠:“很久沒有碰過了。”
“幾年?十幾年?問題不大,先試一試?”紀舒完全沒把這個“很久”當回事——顧懷謠看上去不過才二十出頭的樣子,就算如她所言“很久”沒碰,那也最多是十幾年,算不上太久。
顧懷謠默然一瞬,沒告訴她這個“很久”其實是幾百年。
不過确實,問題不大。
顧懷謠緩緩上前,目光落在那張特意為她準備的雪白古弓上。
弓身線條流暢,點綴着霜雪的紋路。入手冰涼,讓她想起遙遠記憶中的那抹倩影,清冷如天上仙。
那是她剛穿到修仙界,一切都沒有開始之前的悠閑日常,不必思考前程與未來,無憂無慮、恣意歡樂。
長弓入手的那一刻,記憶和思緒一同回籠,雪白的箭羽襯得她眸色深深。
第一箭正中紅心,箭羽在空中震顫。如紀舒所言,狹小的紅點根本容不下第二支箭。
然而顧懷謠沒有停頓,沒有猶豫。緊随其後的下一箭,分毫不差地沿着前一支箭的路徑,将其穿透,木屑紛飛,兩個箭尖重疊在一起,深深地嵌入了紅心。
記憶中的一幕幕湧現在眼前,從明媚的山巅到暗沉的混沌,直至那抹倩影擋在自己面前,被黑暗吞噬。
長弓上架起了第三支箭,箭尖一轉,對準了一旁的世界意識。
“侍者”像是被釘在了原地,愣愣地睜大了雙眼,仿佛塵埃中的蝼蟻見到了高高在上的神明,生死都在對方的一念之間,興不起一點反抗之意。
雪白的箭羽不知不覺中染上了漆黑的色澤,顧懷謠神色漠然。
那一瞬間,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所有,總是半開玩笑半認真、試圖炸船的紀舒瞳孔驟縮,下意識開口:“等等!這威力……”
這威力,何止“炸船”?整片空間恐怕都要塌陷,他們在內的所有人都将一同灰飛煙滅。
顧懷謠恍若未聞,指尖卻是稍稍一頓,耳邊仿佛又傳來了那道泠泠之音——“無論未來你走向何種道路,希望你的力量是為了守護、而不是毀滅。”
萦繞在周身的邪氣緩緩散去,顧懷謠松手,箭矢擦着“侍者”的耳邊飛去,“咔噠”一聲,淺淺地釘在了牆壁上,只有幾縷發絲随風飄落。
一片沉寂。
顧懷謠放下手中的雪色古弓,古弓離手的那一刻,烈焰在弓身上掠過,将不該存在于此的古弓燃燒成了灰燼。
“有些事情,只是不願回想,并不是不敢回想。”
顧懷謠疏懶一笑:“不過,也多虧你自作主張鬧了這麽一出,才讓我終于鎖定,那個屢次與我為敵的幕後之人。”
觀海苑裏死灰重燃的“混沌”,城堡中勾起往事的長袍巫師,以及如今舊事重提的游輪。
竟處處都有它的手筆。
遙遠隔世的修仙界,深淵中的黑暗陡然被無形的風攪動。
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被發現,它毫無猶豫地收回了試探的手,悄無聲息地退去,海底的時空裂縫也緊急閉合。
——之前那次沿着“因果線”溯洄而上的劍氣讓它元氣大傷,時至今日才稍稍複原。如今時機未到,不可硬碰硬。
至于那個無限流的世界意識,只是一枚愚蠢的棋子,棄了就棄了,不足為惜。
做完這一切,“它”閉上眼陷入了沉睡。修仙界忽然起了霧,大片的雲海遮天蔽日。不起眼的角落裏,再次出現了通向現世的時空裂縫。
——
兌現完“精美禮品”,幾人離開了特色項目區域。
正好,迎面而來的是另外兩個隊伍。
“咦,你們已經在這裏了?收獲怎麽樣?”江衍問道。
紀舒想了想顧懷謠足足五位數的積分餘額,陷入了沉默。
“沒事,我們試過了,這個積分是可以轉贈的,”江衍以為兩人也是剛到,還沒開始,于是安撫人心道,“所以,我們一共7個人,一人500分的話,最低只需要3500積分,就能平穩進入一刻鐘後開放的餐廳了。”
“沒錯,積分的事倒不是很擔心。不過,剛剛我在樓上找到了一本日記。”蘇坡說着,拿出一本被幾乎要被水泡爛了的日記本。
日記本上字體娟秀、內容簡潔,翻開第一頁,上面寫着:
【購物抽獎抽到了三天兩夜的度假游輪船票,運氣真好!】
【放松心情,享受難得的假期~】
猜測到游輪沉沒結局的衆人沉默地翻開下一頁——
【8月11日】
【自助餐,全是海産品。好吃是好吃,但是腸胃有點吃不消。】
【吃點藥早些睡吧。明天再去看看游輪上的日程安排。】
【8月12日】
【上午去甲板上看風景了,風浪有點大,怪吓人的。】
【有點暈船,下午休息休息。】
【晚上去了私人小影院,但是裏面的電影怎麽都是海難水怪相關的?不太合适吧。】
【8月13日】
【今天應該返程了,但好像……船員們的表情有點不對勁?】
【出什麽事了嗎?】
【天黑了,還是看不到陸地。】
【海浪好大。】
日記本上的字跡逐漸開始淩亂,被水泡過之後,很難分辨出寫了些什麽。
【……偏航……煩……為什麽……倒黴……】
【……怪物……不科學……怎麽會……】
可以分辨出來的語句斷斷續續的,還夾雜着一些混亂無意義的線條。
直到幾日之後,日記戛然而止,最後一個字的一捺拖得很長,在日記本上留下了一道跨越了整整一頁的劃痕。
“日記本上沒有血跡,應該不是上面說的‘怪物’所為。可能是遇到什麽突發情況,船沉了。”蘇坡合上了日記本。
“所以,我們不僅要阻止偏航,還要弄清楚日記本裏寫的‘怪物’,以及沉船的原因。”江衍總結道。
“對了,幾分鐘前我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很強烈的危機感,會不會是跟上面說的‘怪物’有關?”江衍忽然想到。
“你也感覺到了?好像是船艙內部傳來的,應該就是我們現在在的這個方向。”蘇坡感應得比較詳細。
“你們剛剛就在這附近的話,有看到什麽不尋常的東西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紀舒和顧懷謠。
“沒有。”顧懷謠道。
紀舒:“……”
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所說的危機感,就是剛剛從你身上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