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禍事
禍事
江冬陽啓動汽車開出車位後不忘把地鎖升起來,壯觀的“馬廄”再現,五個地鎖像只威風凜凜的動物立在四根柱子正中央。
車子剛到駛向地面的上坡時,江冬陽忽然感覺怪怪的,像是什麽東西被碾過,後輪震了一下。
通過後視鏡看到地面一片平坦之後,她沒有再在意,想來應該是太久沒開車,感覺出了差錯。
一出車庫,淅淅瀝瀝的小雨滴落在車頂,江冬陽看了一眼天空。
烏雲密布,天色陰沉,一場暴雨即将到來。
……
陰雲壓城,暴雨傾盆。
陸明舒打開書房的房門,按亮電燈驅散黑暗。
明明才至下午三時,外面就已經少見光亮,一切都灰蒙蒙的。先是一些雨滴飄灑,而後雨珠越落越急,越落越多,瓢潑大雨瞬息而至。
電閃雷鳴,暴雨磅礴。
雨幕掃過屋檐,籠罩整座城市,“嘩啦、嘩啦”的聲響拍擊在窗戶玻璃上,狂風從大開的窗戶中吹入,卷起窗簾群魔亂舞。
陸明舒關上窗戶玻璃,扣緊插扣,把舞動的窗簾一一收攏。
她來到書桌前,桌上擺放着淩亂的各式工具,還有尚未刻完的幾方青石。
陸明舒的指尖緩緩撫過石頭上的凹陷花紋,微有怔色,在昨天之前,她從未聽江冬陽說過她有過這個愛好,而且看雕刻痕跡,做得非常之好。
高二她們初次相識的時候,江冬陽似乎就拿着一柄篆刻刀?
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陸明舒忽然覺得自己并沒有那麽了解江冬陽。
她眼裏的江冬陽,是溫柔熱情的學妹,會逗她開心,會幫她解憂。猶記得大學時她問起江冬陽為何進入學生會,那人言笑晏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因為學姐你在這裏。”江冬陽目光灼熱,“我也是因為你才考進東樹大學。”
那眼神太過刺眼,陸明舒一時不敢直視。
人人都說她行動果決,敢作敢當,無論什麽繁雜紛亂的事情在她手中都能得到解決,但唯有一項她并不擅長。
她在大三時才遲鈍地發現江冬陽喜歡她。
一次又一次無聲的陪伴,一次又一次熱烈的目光,其實早在高中時就顯露跡象,然而陸明舒有意無意地選擇了忽視。
江冬陽約她去逛公園,約她去游樂場,約她吃飯看電影,她們逐漸熟悉,到最後她連江冬陽的習慣都了如指掌。
江冬陽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坐在座位上會下意識用左手支撐頭顱,右手拇指總是喜歡摩挲中指的中間,說謊時眼睛總會往右看再轉回來,不開心的時候唇角下壓......
陸明舒什麽都清楚,什麽都了解,她不得不承認江冬陽已經融入她的生活。
但她什麽都沒有表示。
她沒有戳穿這層窗戶紙,料想江冬陽也是如此,但是她錯了。
在大四畢業的那個夜晚,江冬陽向她告白。
從來都是笑着的江冬陽第一次如此低落,陸明舒沒有答話。
江冬陽可能是知曉了她的态度,在那一晚之後再也沒有聯系過她。
陸明舒心中一滞,拂過石頭的指尖驀地停住。
她忽然明白了,從來都是江冬陽努力陪伴在自己身邊,她從未主動想去了解江冬陽。
她說她喜歡江冬陽不是說謊。如果有一個人事事以你為先,有什麽高興的事都會與你分享,若是你遇到了難處比誰都着急,奉獻出自己的一片真心只為換得你的笑容,日積月累,無論是誰都會心動的吧?
她喜歡熱烈開朗的江冬陽,然而她也确實沒能回應這份感情。
三年後的再次相見,江冬陽瘦了許多,那個永遠熱情洋溢的女孩現在眼中卻盡是疲憊。
當陸明舒得知江冬陽對占位之事不願深究時,她很生氣。
不是氣江冬陽的退縮,而是氣自己根本不了解江冬陽。
以前那個面對他人不公勇于打抱不平的年輕人,現在卻連自己的事都無動于衷。
而現在,陸明舒住進江冬陽的家中,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了解到江冬陽。
江冬陽做飯很好吃,江冬陽篆刻很厲害,江冬陽解開謎題的樣子如此奪目。
江冬陽...什麽都很好,是自己不夠好。
陸明舒垂下眼眸,她不經意間看到了桌下半敞開的抽屜。
帶着繁複花紋的盒子精致小巧,她拿出來打開後遽然怔住。
裏面放着一方圓潤的石頭,方正樸實。
石頭上只刻着兩個篆體,這兩個字比起放在一旁大氣磅礴的篆體而言顯得非常稚嫩。
有些生硬和歪斜,但無法否認其中傾注的心血。
剛學習了一段時間的某個人,坐在明亮的教室中,一筆一劃勾勒出字體的形狀,拿着篆刻刀小心翼翼、一絲不茍地進行描刻,她的神色專注而認真,仿佛這是世間上最重要的事,手中逐漸呈現出的是最美的文字。
『明舒』
陸明舒的手掌縮緊,牢牢握住刻着這兩個字的石頭,上面一塵不染,從未沾染過印泥。
心髒像是被手攥緊,壓縮到極致之後忽又放開,冰冷的身體得到燙熱的血液供給,幹枯的世界重新煥發生機。
陸明舒閉上了眼。
......
雨刮器再次掃走傾落的雨珠,暴雨突如其來,砸在車頂産生一陣乒乓之聲。
道路濕滑,好在城市道路規劃得當,目前雨水都順着下水道流走,只有一些低矮凹陷處積起水窪。
江冬陽開車駛過水窪時放緩了速度,邊上路過的行人投來感激的視線。
手機如實播報導航方向。
“前方200米處有施工,請注意慢行。”
行到前方時車輛越來越多,速度變慢,直至停滞。
施工的地方是一整條街,沿着江岸圍起高高的圍欄,道路被占了一大半,來往的車輛不得不共用右側的同一條車道。
狹窄的道路讓車輛全都寸步難行,很快,遠在另一側的交警騎着摩托車到達,總算規劃出哪一方先行。
等待對面車輛過來的途中,江冬陽停下車子,百無聊賴地打量外面的景色。
雨還是很大,層層雨幕連綿不絕,陰沉的烏雲向着天際飄去,後面跟着更為沉重的雲層。
濕冷的空氣從車窗空隙中鑽入,江冬陽升起車窗,堵死了縫隙。
手機鈴聲響起,她沒多注意來電人是誰就按下了通話鍵。
“喂?”
“...冬陽。”
“學姐?”江冬陽驚訝地說,“怎麽了?”
她從中聽到了隐隐約約的吸氣聲,就好像...某種嗚咽。
“沒什麽。”對面又傳來了吸氣聲,而後是學姐略顯沙啞的嗓音。
“冬陽,你猜我在書房找到了什麽?”
江冬陽壓下心中的不安,她回想書房中的東西,臉上漸漸泛起紅暈。
難不成是那方石頭被學姐看到了?
果不其然,陸明舒那邊直接說道:“我找到了寫着‘明舒’的石頭,你什麽時候刻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江冬陽竟然覺得學姐的聲音帶着促狹。
她有些羞惱,開口便說:“我刻得不好,而且又是篆體,你怎麽知道那兩個字是‘明舒’?”
對面明顯有了笑意,“哪裏不好?我覺得很好。”
“至于篆體麽...‘舒’字看起來很像,而‘明’字由日月組成,雖然有些不同,但還是能猜出來的。”
陸明舒一本正經地解釋了她是怎麽猜出那兩個字的,話鋒一轉,又道:“現在該你回答我了,是什麽時候刻的?”
那語氣中似乎頗有一種期待的意味。
江冬陽不自覺唇角微翹,她語調輕松,說道:“我高二時加入了篆刻社,之後也就一直保持着這個習慣,高二期末的時候,社裏要求交的作業就是自主刻一塊作品,我、我就刻了這兩個字。”
她又急忙說道:“明舒嘛,月亮的別稱,我覺得很好所以才——”
欲蓋彌彰,掩耳盜鈴。
像是察覺到剛才的話語是多麽像謊言,江冬陽自暴自棄:“好吧,我就是刻的你的名字。”
沒想到半晌對面都沒有聲響,正當江冬陽以為學姐沒聽到時,陸明舒輕聲說道:
“你在那時起就...”
她沒有再說,但未盡之語江冬陽已然明了。
在陸明舒步步緊逼的時候江冬陽選擇退縮,在陸明舒欲言又止之際,江冬陽突然又想趁勝追擊。
“沒錯,”江冬陽坦言,“我從高二起就喜歡學姐。”
說着說着,臉上的溫度越來越高。
但她還是無比認真地繼續說道:“還記得那天傍晚在體育器材管理教室的時候嗎?你幫我解除了誤會。”
“我對你一見鐘情。”
大雨噼裏啪啦地打擊地面,對面的車輛已經被交警停下,江冬陽調整檔位松開離合緩緩啓動汽車。
車輛緩慢地開始通行。
“冬陽——”
對面的聲音傳入耳中戛然而止,江冬陽沒能聽清後面陸明舒說了什麽。
天空中劈下一道驚雷,江冬陽猝然間心頭一驚。
就在這時,一陣猛烈的沖擊從後方傳來,來不及分辨後面發生了什麽事,江冬陽趕緊掌住方向盤,車輛如同炮彈一般被撞入前方的圍欄。
眼見圍欄邊上交警和施工人員露出驚恐的神色,江冬陽不假思索直接往右猛打方向盤,汽車撞入圍欄,坑窪的地面沒能阻止車輛推進的速度。
和開出車庫時如出一轍的感覺,車子後方的感覺非常奇怪,暴雨帶來的輪胎打滑加劇了這種別扭。
她此時已經無從判斷具體情況,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踩下剎車,一陣刺耳的響聲傳來。
汽車沖勢稍減,然而已經為時已晚。
施工圍欄圍住的正是江畔旁邊的欄杆,欄杆破爛不堪等待維修,誰也沒能料到會有一輛車子直接撞破欄杆沖出道路,落入草叢沙灘一路奔向大江。
江冬陽只覺得頭顱狠狠撞向方向盤,而後什麽東西彈出頂了她一下,接着是天旋地轉的惡心感。
最後失去意識之前,她視線所及之處,無窮無盡的雨水傾灌而入。
一片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