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邊山海（六）
半邊山海（六）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蘇近月對着點評屏幕，手指按着鍵盤的删除鍵，無情地将冥思苦想一天後寫下的詞句統統删除。
從江潮生那兒回來時，她躊躇滿志，想當年她寫小說時才思敏捷，區區劇本還不是手到擒來。
然而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年社畜生活的蹉跎，蘇近月完全沒有絲毫靈感，寫出來的劇本連自己都不願意再看第二遍，更別提定稿交付了。
她拿起杯子想喝茶提神，才發現茶葉已經續泡過好幾次沒什麽味道，便燒水換茶葉重新泡茶，正好休息一下換個腦子。
趁着等水燒開燒的功夫，蘇近月拿起手機浏覽回複一下未讀信息。
“進展如何？(〃\'▽\'〃)”
看着江潮生發來的話後面跟着的顏文字，蘇近月都能想象到江潮生做這個表情的樣子，原本因為寫劇本不順而郁結的心情都好起來不少。
蘇近月回複道：“不是很順利。”
蘇近月正準備切出去回複其他一些消息，沒想到江潮生的回複來的如此之快，簡直就像是守在對話框等着她的回複：
“那也很正常，你肯定很想把它寫好。(》w《) ”
蘇近月看着顏文字陷入了沉思。
自己回複的時候是不是也要加上顏文字啊？
她正在輸入法裏挑着顏文字，江潮生的第二條回複就緊跟着又發了過來：
“晚上空嗎？請你吃飯，慰問一下腦細胞死亡過多的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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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近月：“你是打算給我逝去的腦細胞吃個新鮮的白事是吧。”
“能開玩笑就證明你現在狀态良好。等會兒見。(>▽<)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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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
江潮生從越野車駕駛座上探出頭，對蘇近月揮手。
“你那輛五菱宏光呢？這越野車又是從哪兒來的？”
蘇近月一邊寄上安全帶一邊問道。
“當然是問朋友借的，我可不會買這油老虎。今天我們去的地方比較遠，還是越野車會坐的比較舒服一些。”江潮生從儲物格內拿出一個小包，遞給蘇近月。
“裏面有眼罩和耳塞，你可以先戴上休息會兒，到了我叫你。”
見蘇近月遲疑地沒有接，江潮生眨眨眼睛：“放心，我不會把你拐去割腰子的，我還等着你的劇本呢。”
江潮生強行将小布包塞到蘇近月懷中，腳踩油門便出發了。
蘇近月一開始倒真沒想着要休息，她習慣利用任何碎片化的時間，回複消息或者處理事情，猛然讓她在車上什麽都不做，她反而有些不太習慣。
她看着專心開車的江潮生，江潮生今天穿的很休閑，或者說，他好像一直都穿的很休閑，衛衣牛仔褲，舒适灑脫，就像他的人生态度。
蘇近月莫名地覺得有些羨慕。
不知是越野車本身底盤重，還是江潮生駕駛技術好，車開的很穩，風吹得人惬意舒适。
蘇近月忍不住眼皮子逐漸重了起來，聞着車內清新的皂角香，逐漸睡了過去。
毫不誇張的說，蘇近月是餓醒的。
她本身今天就沒怎麽吃飯，早午餐二合一，點了三明治外賣敷衍了事。這睡了一覺發現肚子餓的厲害，醒來發現車已經不在國道上，而是在小路上行駛。
“醒了？包裏有糖，先吃塊墊墊，馬上就到了。”
蘇近月這才打開包，發現裏面不僅放着江潮生之前說的眼罩耳塞，還有糖果餅幹以及濕巾紙巾。
她拆開糖果送入嘴中，是葡萄柚味的，清甜中有着一絲酸澀，讓她感覺舒服許多。
“我們這是去哪兒？”雖然距離出發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但蘇近月為了打破車內的寂靜，還是決定問出這個問題。
“快到了，你看前面。”江潮生将方向盤打滿調轉車的方向，駛上小路。
蘇近月順着小路的方向朝前望去，發覺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天空，和錯落豎着的桅杆以及村落，鼻尖嗅到一絲淡淡的海水鹹味。
“海邊？”
江潮生笑着點頭：“對，建寧市本身就是由依江傍海的小漁村發展起來的，附近還有小漁村也不奇怪。”
對于建寧市的歷史，蘇近月當然知道。
只是她上次去看海，好像還是在上大學的時候，專業組織的春游。
去看的海也不是像這樣的漁村灘塗地，而是改造過的細白沙灘和高大的樹木。
在廣袤的天空之下，是随風飄揚的蘆葦蕩和混濁的海面，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汽車的鳴笛，只有漁民們回程收網的號子聲。
蘇近月還真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
“更美的東西還在前面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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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指這玩意兒是更美的東西？”
蘇近月拎起不鏽鋼盆裏裝着的梭子蟹，問道。
“當然，這梭子蟹不鮮美嗎？”
江潮生熟練的掰開蟹殼，見蘇近月沒有動手，“你是不是不會剝？我來。”
“我會我會，我自己來。”蘇近月連忙擺手。
她只是沒有想到，江潮生會帶他來如此接地氣的飯店。
準确來說，這兒連飯店都算不上，就是漁村漁民在自家船停靠的岸邊上，紮起個棚子架了幾張桌子凳子，邊上搭了個竈臺，準确來說更像是大排檔。
江潮生說他是采風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這裏的，漁民們把海鮮賣給貨商後，留下的小的或者數量不多的，便自己燒了煮着吃。
附近之前建設港口的工人發現了這麽個地方，便經常結伴來這兒吃，漸漸漁村便将這個海邊原生态大排檔保留了下來。
原生态的環境，原生态的海鮮。
倒确實別有一番風味。
蘇近月将梭子蟹肉送進嘴裏，确實肉質緊實清甜，滋味相當不錯。
“怎麽樣？是不是很好吃？”江潮生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蘇近月點點頭。
“烤魚來了。”老板直接将穿着魚的鐵網端上了桌。
在見識過不鏽鋼面盆裝的梭子蟹，塑料裝的涼拌海蜇，這燒烤網串的烤魚蘇近月已經是波瀾不驚了。
烤魚表皮烤得微微焦黃，魚肉鮮嫩多汁，咬下去香氣四溢，口感極佳。
“你真的挺會吃的。”蘇近月将菜都吃的差不多後，對江潮生發表了評價。
江潮生将最後兩只蟹腿清理幹淨，把蟹殼擺放好，拍拍手說道：“那當然，我不僅會吃，我還會做。”
“額……我是指做飯。”
“下次有機會請你嘗嘗我的手藝。”
蘇近月笑着應下。
“看，太陽要落山了，漁村的一天就要到收尾的時候了。”
蘇近月順着江潮生的視線望去，只見太陽已經變成了橙紅色，懸挂在海天交界處緩緩下墜，将整片海都染成了同樣的顏色。
漁村的燈光逐漸亮起，孩子的嬉鬧聲伴随着喚着親人回家吃飯的聲音，伴着袅袅炊煙飄搖在漁村中。
“好美。”
蘇近月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來形容眼前的景象，思緒飛翔許久，最後只脫口而出這樣一句再簡單不過的慨嘆。
江潮生單手托腮，歪着頭看向她：“這就是人間煙火。”
他淺淺一笑：“也是你筆下的山海。”
蘇近月思潮起伏。
她看着霞光落在江潮生眼眸中躍動的光輝，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随之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蘇近月明白了江潮生的意思，她知曉了江潮生的言外之意。
見蘇近月臉上的神情變幻，江潮生知道蘇近月一定是悟了，也不多說什麽，只是喊老板過來結賬，等收拾好後對蘇近月提議道：“不如去海邊走走吧。”
建寧城的海邊屬于灘塗海，嚴格來講并不是海灘，只是海水退潮後留下的一片泥沙地。
此刻這片泥沙地在夕陽的餘晖下，仿佛無機質的火焰正在燃燒，每一個泥沙的凹凸都清晰可見。
潮水的退去遺留下一些小的水窪和貝殼殘片，海鳥盤旋着飛在上空，追逐着拂動的海風，最後落在蘆葦蕩中，發出沙沙的聲音。
“你真的很擅長發現美，很熱愛生活。”
蘇近月覺得自己先前評價江潮生很會吃其實片面了，會吃只不過是熱愛生活的一個表現而已。
“嗯……這是一個好導演應該具備的基本素養吧。”
江潮生将雙手比成了取景器的模樣，眯起左眼，将落日放在了手做成的鏡頭內，仿佛正在操作着一臺攝像機。
他的動作流暢自然，顯然是習慣了這種動作。他左右掃視着周圍的景色，不時調整着自己的位置和角度，仿佛在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
“美本身就存在着，我不過是還原它，讓更多的人知道它而已。”
随着江潮生的動作，蘇近月也跟着看向他的“攝像機”，然後就看到“攝像機”的鏡頭對準了她。
她正覺得有些微妙，下意識地撩了撩鬓角被海風吹亂的頭發，就聽到江潮生在“攝像機”後面說：
“月亮出來了。”
蘇近月轉過身去，才發現自己背後海天交接處，一輪彎月正慢慢上升，清輝鋪灑在海面上。
原來太陽已然落下，只不過晚霞燒的讓人誤以為夕陽仍懸挂于天空之中。
“月亮自然清麗，無需華美修飾。”
聽到江潮生的這句話，蘇近月豁然開朗。
是她鑽進了牛角尖。
電影同小說不同，電影是用虛構還原真實，她只需寫下原初的故事，接下來交給江潮生描繪即可。
“我知道了。”想明白後，蘇近月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暢快過，就連棘手困難的案子二審改判都沒有這舒爽。
“快回去，我知道怎麽寫了，趁靈感還在，我要趕緊寫。”
“好。”江潮生笑着應道。
在車剛停好，蘇近月就迫不及待地解開安全帶，一個箭步就沖下車，去進行劇本創作大業的時候，江潮生搖下車窗，對蘇近月喊道：“你有東西忘了。”
蘇近月摸了摸衣服口袋，她手機還在，門是指紋密碼鎖，她也不用帶鑰匙，本就是臨時被江潮生喊出來，她也沒帶其他東西，應該沒什麽忘的東西。
蘇近月還是折了回去，只見江潮生手裏拿着一袋烤餅。
“夜宵。”江潮生晃了晃塑料袋，“腦力勞動很容易餓。微波爐高火打三十秒就可以了。”
蘇近月接過烤餅，說了謝謝。
“不用謝，這可不是白給你的，得用好劇本來還。”
蘇近月擡頭與江潮生對視，挑了挑眉：“放心，不會白吃你的飯的，一定會寫出能讓你拍案叫絕的劇本。”
“一言為定，我等你。”
江潮生相信，這次的等待，他終于不用，也不會，等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