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色墨城2
舊色墨城2
時間退回到三年前。
那時彭川剛剛畢業,一幫發小畢業旅行就沿着川藏線跑了一趟,回來時車上多了一個小夥子,個子不高,皮膚黑黑的,幹瘦得厲害。
後來大家都叫他“小五”。
小五家在墨城,一個偏僻又原始的地方。墨城人世世代代種地為生,傳統的農耕技術,古老的建築村落,還有着自己獨特的語言,除了必要的物資交易,墨城人基本不再與外界交流,保留了最原始的少數民族形态。
小五十五歲的時候跟着村落的長輩去過一次縣城,備好了幾天的幹糧和草鋪,看着仿佛沒有盡頭的路,就這麽硬生生地走,不知道翻過了幾座大山,才看見一點人煙。
去到縣城,看到了大超市、學校、商品房,小五才第一次知道,家以外的地方,原來這麽精彩。
有大大小小的汽車的喇叭在響,有小吃街販賣東西的吆喝聲,看着街上的漂亮的姑娘穿着随風飄揚的白色長裙,小五輕輕縮了縮露在磨破的草鞋外的腳趾。
縣裏有墨城專門兌換東西的場所,專收墨城帶來的藥材、動物皮毛、以及墨城僅有的種植作物,古苓草。一株古苓草的藥用價值大約是同類型藥草的數十倍,最主要的功效就是解毒。以雲南為主包括周邊地區每年時節一到都喜歡食用菌子,如果是烹饪缺少經驗的或是誤食毒菌的就會非常容易中毒,還有蛇毒等等,一粒古苓草藥丸可以在關鍵時刻救命。
因此墨城主要靠古苓草來與外界換取必要的物資和一定的技術工具。但墨城人民傳統和保守意識強烈,拒絕接受過于先進的東西和大的變化。
近三天的山路,走回去的時候小五是失落的,是不解的。十五歲的少年不知道為什麽家鄉如此落後,看着村落的茅草房,無盡的山和田,一時間,對比竟是如此明顯。
小五想出去,想去另一個更熱鬧的世界,可阿爸阿媽不同意,直到小五十八歲,他得到了家裏和村落長輩的允許,他可以去縣城,但他必須獨自走出去,承擔不遵守墨城既定生活規則的風險。
小五猶豫了,無人的深林到了黑夜是危機四伏的生存戰場。可當初走過的城市風貌,這三年似乎每晚都會出現,告訴自己追求和渴望。
小五還是出發了,帶着幹糧和草席,對外面的害怕和向往,對不甘于此的決心。
之後,出墨城的路上,很幸運,無比疲憊的他遇到了旅行迷路的彭川。
小五帶彭川走出了山林,告訴了彭川他所來自的地方。彭川帶小五去了客棧,教小五使用電子設備,小五有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見到了真正的,墨城外的“小世界”。
Advertisement
小五悟性高,行動力強,天生是做工的好手,很多時候彭川輕輕一點就通了,小五身上有着淳樸、踏實的品質,經過短短十多天的相處時間,彭川覺得自己可以無條件的相信他。
彭川雖說是接手家裏的生意,但絕大多數時間還是靠自己,創新發展模式,開新店,從選址到裝修再到試營業,基本都是彭川和小五兩個人守出來的,不斷地優化和改進,終于在大理,有了一間背靠雪山,面朝洱海的“境藍”客棧。
無關乎年紀和家世,兩個人成了最交心的朋友、兄弟。
可是意外,總是無法避免。
“境藍”開業不到半年,還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客棧。有一天,店裏來了幾個警察,彭川不在,找到了在後院改電路的小五。告訴小五店裏住了一夥盜竊文物的嫌疑人。
希望店裏的工作人員可以配合抓捕行動,小五立刻給彭川打了電話,正在外地考察新線的彭川立刻趕了回來。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抓捕剛開始不久,但犯罪分子反偵察意識極強,很快就往客棧背後的深山跑去。
彭川剛下車就看到一群人往山上跑,彭川隐約看到了小五的身影,下意識也跟着跑過去。犯罪分子很狡猾,幾個人四散分開跑,小五盯緊了其中一個背上有背包的男人,彭川跟着小五跑,草木摩挲的聲音和腳步聲在夜裏加劇了緊張的氛圍。
彭川慢慢追上小五,兩人拐了個彎卻發現之前追着的人不見了,背包扔在了草地上,周圍變得很靜,喘息聲格外清晰。背包就這麽放着,放一條毒蛇慢慢吐出猩紅的舌。
兩人慢慢試探着向背包靠近,彭川向前邁步,一只手慢慢擋在小五面前,小五警惕地環顧着四周。
就在彭川小心翼翼打開背包準備查看的時候,小五借着月色快速地捕捉到一道很快揚起的寒光。在反應過來的前一秒,如同彭川下意識的将手擋在小五面前一樣,小五的第一反應是用盡全部力氣推開彭川。
彭川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背包上,只察覺到身後一股極大的力氣撲來,整個人被推開了幾米,耳邊除了擦過的風聲,還有利器刺入□□的聲音。彭川爬起來後立刻跟剛剛石頭背後跳出來的嫌疑人扭打在一起,周邊的警察聽到動靜趕來,很快将嫌疑人制服。
彭川扶起趴在地上的小五,一把短刃插在胸膛,彭川覺得自己也好像被刺進了心髒,手不停地抖,控制不住地抖。小五低聲的痛吟掩蓋了周圍的驚呼聲,刺鼻的血腥味道越來越重,彭川從沒覺得這麽無助過。
送到醫院的時候其實小五已經沒了。彭川沒流一滴眼淚,但眼底如手上沾的血一樣紅。
然後彭川辦好了小五的後事,“境藍”閉店,帶着小五的骨灰,拿着市裏頒發的榮譽和慰問金,踏上了去墨城的路。
開了不知道多少天的路,終于憑着之前小五的描述,找到了這個甚至地圖裏都不存在的古村寨,墨城。
墨城幾乎沒有外人來訪,看到風塵仆仆的彭川很是震驚,後期找到了族長,找到了小五的阿爸阿媽。彭川咽不下嘴裏的苦澀,還是硬撐着說完了整個事件的經過。小五的阿媽哭得傷心,終于,在年過半百的婦人面前,彭川閉上了眼睛,任積蓄已久的濕潤滾落。
彭川在墨城住了一天,睡在了以前小五的草屋,吃着以前小五常吃的色米饅頭,鹹菜,幹巴,跟着阿爸阿媽的腳步,去到了墨城安葬亡靈的那座最遠最高的山,留下了小五。
離開前,阿爸阿媽只接下了小五的榮譽書,卻不肯要撫慰金。彭川知道,錢對他們來說遠遠不重要。
小五總是說,想把這裏的一切告訴阿爸阿媽,讓他們知道外界山河湖泊的美,知道學校辦學的教育,知道科技的便捷。彭川後來又去過一次墨城,想用小五的撫恤金和自己這幾年的收入來為墨城做點什麽,可是墨城太遠太偏,大家也并非樂意有所改變,彭川知道,自己沒有辦法。
出了墨城,彭川重新翻新“境藍”,按着之前小五夢想中客棧的樣子,有狗和小魚的庭院,每個房間打開門,就能看到花。
後來歷時一個月,八一九重大文物盜竊案正式告終,小五犧牲那晚參與行動的支隊長來告訴彭川消息,也有一些專題記者一起來做跟蹤報道,彭川拒絕了采訪,但“境藍”精美的院落設計布局随着電視報道一起被更多人知道,為了環境也好為了故事也罷,越來越多的人來到“境藍”,從此“境藍”大火。
彭遇說完房間沉靜,那段時間在上大學的彭遇沒見過彭川,就連電話也經常打不通,聽父母的描述整個人狀态都不好。彭遇知道自己哥哥向來重情重義的性格,這麽久過去了心裏仍是有愧疚和悲傷,所以想和程雲一起,陪着彭川,再去一趟,看看那個少年的故鄉。
彭遇回到自己房間之後,程雲躺在床上睡不着,後來索性起床,穿好外套,打算去小院子裏散散步。
打開門,月光意外的明亮,程雲坐在院子裏,看着挂在房梁上的圓月。視線下移,發現一個矮牆邊有一個密封的大水缸,程雲心頭一動,動作利落地爬了上去,後腳剛剛踩上瓦片站穩的時候,一道冰涼低沉的男聲從側面傳來
“你怎麽上來了?”
“啊!”
程雲被吓得沒站穩,眼看着就要跌下去,彭川放下手裏的酒瓶,站起來往前跨了一步,動作極快地扯住程雲的胳膊,等程雲站穩了才慢慢松開手。
程雲沒想過彭川會在這裏,手臂上的力道還沒完全消失,男人傾身過來時呼吸間吐露的酒氣熏得臉有些發紅。月光像給兩人渡了一層柔光,程雲能清楚地看到男人向來潇灑自得的臉上透出的頹然和哀傷。
心,也莫名的跟着揪着。
彭川看程雲慢慢地坐在自己旁邊,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拿起剛才放下的酒瓶,仰頭喝了一口,看向身側的人
“嗯?”
淡淡的鼻音帶着他本身性感的音色,程雲一時間忘了他之前說了什麽,呆呆的問
“什麽?”
“我問你不睡覺跑上來幹嘛?”
看着彭川緊蹙着的眉頭,眼底的陰郁化不開,程雲鼓起勇氣,一如三年前那個夜晚,往彭川身邊挪了挪,輕輕拍了拍那個厚實的肩膀,指了指挂在面前的月亮
“今晚月亮那麽好看,我上來看月亮。”
彭川下意識跟着程雲的動作看到了貌似近在眼前的月亮,彭川想不出什麽形容詞,只覺得很亮,很圓,圓滿得不真實。
恍然發現剛剛這個場景,這個動作自己好像曾經對着誰做過,之前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上來了,彭川直接問了出來
“我們之前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