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雖然戲份不多, 但奚年不止一次地看過完整的劇本,劇本裏沒說齊凜有沒有帶耳飾,就齊凜的個人形象而言, 有沒有耳飾都說得過去。
這是傅綏自己做的處理, 耳釘附帶了一段過往,他在豐富齊凜的人生經歷,就像他說的, 演員才是最了解角色的人。
這一段過往同時也賦予了耳釘不一樣的意義,它不僅僅是耳飾,也是齊悅的化身。
兩百公裏不算太遠,開車不到三個小時,不過器材搬運, 場地布置都需要時間,劇組需要在兩天後才能開工。
而這兩天也是奚年熟悉拍攝環境的時間。
按照計劃他們将在石城呆大約三周,等到奚年殺青,差不多可以去錄新一期的綜藝。三周時間不算短, 但戲份的安排其實不多,如果效率高,他們每天都可以擁有很多的空閑時間。
奚年一開始以為這裏會和那條老街差不多,到了之後他才知道完全不一樣。
江城的那條老街, 畢竟是在江城, 藏在繁華的都市之中, 和這樣真正的時光流淌緩慢的小城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這裏的夜晚很寧靜。
吃完晚飯奚年就有了很明顯的感覺, 這裏的大小公園散步的人很多,但是沒有那麽多屬于年輕人的“夜場”。
石城不大, 規格最高的是一家四星級酒店, 此外還有兩家三星級酒店, 他們就近住在其中一家三星級酒店,主要是演員們。
由于拍攝場地是臨時租賃布置的,不是專業的攝影棚,他們的器材設備都需有人照看,劇組其他工作人員大多就租住在拍攝點附近的民居。
奚年的房間在傅綏隔壁,從他們的窗口往下看,可以看見一個不太大的湖和圍繞着湖的公園。
晚上的公園很熱鬧,奚年打算下去走走,嗯……找傅綏一起。
奚年剛開門,就看見對面隔了兩個房間的門也打開了,是一個不那麽熟的熟人,奚年跟他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天玩了一局莫名其妙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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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柳不凡應該從許修然那裏聽到了不少關于他的事,真假不知。
對一個明顯對自己不友好的人,奚年沒有什麽交流的欲望,他點了一下頭就算是不失禮地打過招呼,繼而去傅綏的門。
傅綏沒有讓他等很久,大約十幾秒後,門就打開了,與此同時柳不凡也正好走到傅綏門口,他看向奚年的眼神中有很明顯的鄙夷。
奚年背對着他,看不見他的眼神,倒是傅綏,像是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柳不凡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臉上堆出笑來,然而不等他開口,傅綏已經收回了視線。
傅綏拉開門,身體也随之向後退了一步,讓出進門的路。
奚年很快進去,傅綏關上了門,這期間他沒有再分給門外的人哪怕一點點的注意力。
室內的燈光比在走廊要好很多,奚年看向傅綏的左耳,那裏帶着一枚耳飾,不過不是之前那個粗犷又粗糙的不知名獸首耳釘,而是更常見的金飾。
是奚年堅持的,他聽說用金飾比較不容易造成傷口感染,這也符合他的化學常識。
金色是熱烈耀眼的,說實話不太襯傅綏氣質,何況這耳釘的造型還是一顆小小的金珠。
奚年當時沒有想太多,想起來大學的時候課間聽到幾個女生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說金飾是最好的,他就直接去了最近的珠寶店詢問。
店員得知是剛打的耳洞,直接給他推薦了這種頂端是一顆小金珠、銷量還不錯的護養耳棒。
此刻傅綏戴着這樣的耳飾,他的臉當然是戴什麽都沒問題,但稍微對他有一點了解的人都會為此發笑,
傅綏沒有太多的感覺,見奚年在看他的左耳,索性轉過頭讓他看。
“消過毒了嗎?”
“沒有。”傅綏的語氣頗為閑散。
奚年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找來了碘伏消毒液和面前,但傅綏卻說:“用酒精。”
酒精碰到傷口比碘伏消毒液要疼的多,非要說有什麽好處的話,大概就是無色易揮發,不像碘伏會留下一片黃色的痕跡。
奚年遵從傅綏的意思,換了酒精。
房間裏可以坐的地方只有兩張單人沙發和一張兩米寬的床,為了方便奚年動作,傅綏是坐在床上的,奚年則是一只腳站立,一只腳跪在床上。
他一邊為傅綏的傷口消毒,一邊留心着傅綏的反應,傅綏的表情出不出什麽,不過那麽近的距離,一點點的緊繃,奚年都能夠察覺到。
他放下沾了酒精的棉簽,輕輕吹了一口氣。
柔和的微暖的風吹在耳廓,傅綏略微騙過頭,低聲喊道:“奚年。”
奚年不明所以,但他很快明白了傅綏的意思,這樣的“吹氣”确實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緩解疼痛,但耳朵并不是可以讓人随便吹氣的地方。
想明白之後,奚年有一點點不自在,收拾好了棉簽藥品之後,他才問傅綏要不要下樓去公園走走。
傅綏颔首。
他走到了衣櫥前,奚年這才發現傅綏穿着一件灰色的長袖T恤,不像是傅綏平時出門時會傳的衣服,應該是在酒店随時可能會有人來,所以用T恤長褲代替了更為寬松的睡袍。
奚年意識到傅綏是要換衣服,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出去,但是直接說出去等似乎有點奇怪,可以說回自己房間拿東西。
他想好了借口正要說話,傅綏已經拿出要穿的衣服,平鋪在床上,接着撩起衣擺,在奚年開口之前,脫了上衣。
正對着奚年。
奚年一時間忘記了說話,這比上次在衣帽間相遇更加的直接,反應過來後奚年狼狽地低頭。然而剛才一眼看見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地重複湧現,揮之不去。
奚年深吸口氣,這不是傅綏的問題,這是他的問題,明明、明明是沒有什麽的。
盡管奚年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他還是忍不住想,傅綏不可能一點都不清楚他的心思,他、他是不是故意的?
奚年還在胡思亂想,傅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換好了衣服站在他面前:“走吧。”
公園裏人不少,保險起見他們還是都戴了口罩。
走到公園,奚年看見了一個滑冰鞋租賃點,傅綏的兩個助理都在,小萌一看見他們就揮手打招呼,林航要內斂很多。
“你們也來玩嗎?”小萌随口問,不等他們回答,她先自己說:“我不會玩這個,正好林航說他會,就讓他教我了。”
一般傅綏出來拍戲只帶一個助理,但是這裏離江城很近,對于常年在各地飛行的明星來說,這甚至不算出差,所以他們兩個都來了。
奚年有一個很愛玩很會玩的爸爸,像是滑冰滑雪這類的游戲他小時候都玩過,看着滿廣場的小朋友和情侶,沒有太大的興趣,于是搖搖頭說:“我們下來走走。”
張小萌跟他們道別:“那我們繼續玩啦。啊對了,那邊,”她說着指了一個方向,那邊有益智游戲挑戰,魔方拼圖魯班鎖九連環之類的東西。年年可以過去試試。”
奚年聞言有幾分心動,這種挑戰賽裏放的基本都是三階魔方,不費時,可以過去看看。
然而一到比賽地點,奚年又看見了不那麽熟的熟人,他身邊還有一個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女孩子,也是劇組的演員。
奚年懷疑今天整個劇組的人都在這公園裏面玩了。
“綜合運動館的開業活動。”在奚年猶豫要不要離開的時候,他聽見了傅綏的聲音。
這樣的運動館和健身房有一點點像,不過裏面不是各類健身器材,而是各種具體的運動場館,這樣的綜合運動館在江城有不少,考慮到石城的城市規模,這很可能是第一家。
運動館搞的活動,獎品大概率是會員卡,加上前面的人,奚年又沒什麽興趣了。
在他們轉身離開之前,一道少女的嗓音傳來:“傅老師!”
是柳不凡身邊的那個女孩,奚年只知道她叫盧潇潇,她演的是奚年在休學以前的同學,暗戀奚年,戲份也不多。
她很快從人群中走出來,走到他們面前,又喊了一聲:“傅老師。”
傅綏只是颔首,沒有多餘的反應,她也沒有再留意傅綏,仿佛喊他只是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很快把視線轉移到奚年身上,臉上的笑意明顯了一點,聲音也矜持了一點,然而喊出來的稱呼卻是:“年年。”
奚年愣了愣,一個年紀比他的小的女孩子,喊他年年?粉絲?
他不太确定地說:“你好。”
盧潇潇露出一個明朗的笑:“你好呀,年年。”
她又一次喊出這個稱呼,傅綏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然後問:“盧紀南的女兒?”
聽到親爹的名字,盧潇潇一下子收斂了不少,點頭說:“是的,傅老師。”
傅綏直接喊出她爸爸名字,盧潇潇一下就成了小輩,加上傅綏确實比她年長許多,即便很喜歡奚年,也不敢在長輩面前造次,少男少女們的那一點點小心思,總是要避開長輩的。
奚年松了口氣,這時他聽到了一道陰陽怪氣的嗓音:“潇潇,不要打擾兩位老師,他們很忙的。”
他覺得陰陽怪氣的主要原因是,柳不凡在“很忙的”三個字上加了重音,像是在挖苦,又像是在嘲諷他們在忙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盧潇潇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又很快舒展開,但是正對着她的奚年還是看見了,她不喜歡柳不凡。
她看了一眼奚年,眼中有不舍,但還是說:“那年年咱們劇組見。”她說完又有點尴尬地補充,“傅老師劇組見。”
他們就此告別,奚年也沒了玩游戲的心思,和傅綏兩個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我還以為柳不凡是因為許修然才看我不順眼的,原來他們只是恰好都看我不順眼才走到一起的。”
傅綏對此沒有做出評論,只是用平淡的口吻陳述:“你将來會比他們都要走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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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劇組,奚年就聽到了輕快的女聲:“年年早上好。”
伴随着盧潇潇的嗓音,還有一道不那麽友好的視線。奚年已經知道柳不凡算是盧潇潇的父親盧紀南的弟子。
現在演員這行不太講究這種一對一的師承,但也不是沒有。盧紀南是梨園武生出身,柳不凡據說最初也是學戲的,關系應該是這麽來的。
這樣算起來,陸不凡和盧潇潇就算是師兄妹,他估計是對自己這位小師妹有點什麽想法。
奚年沒理他,也笑着和盧潇潇打招呼:“早上好。”
“年年你下午……”盧潇潇話音未落就看見傅綏,表情有一點點僵硬,“傅老師好。”
奚年跟着傅綏一起往化妝室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傅綏好像是故意的,盧潇潇特別怕他。
今天要拍的戲份齊悅和齊凜的初見,齊悅病情有惡化的跡象,常規藥物控制的效果并不理想,醫生建議化療。
醫生給他的說法,依舊是有很大的希望治愈,不要着急,但齊悅很清楚,這是病情在惡化,他的病來得不急,但始終是在緩慢地向不好的方向發展。
化療是需要入院的,住院治療,加上藥物的錢,對他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連高中都沒有上,因為生病的緣故,也做不了什麽體力活,掙錢的渠道很有限。
他治病的錢大部分是媽媽給的,生活費用則來源于一些零散的手工和慈善救助。
齊悅遇上齊凜的時候,他應該是剛跟人打過架,眉骨上還有一道傷,傷口在流血,他抹了一把,看見手上的血後罵了一聲。
接着他就看見了麻木地從他身邊走過的齊悅。
齊凜認識他,隔壁一個人住的小孩,叫齊悅,跟他一個姓,不過這不稀奇,齊家鎮三個人裏面就有一個姓齊,他好像身體不太好。
“喂。”
齊悅聽到了他的聲音,但是并不覺得齊凜是在叫自己,他依舊往前走,齊凜又叫了一聲:“齊悅。”
齊悅停下腳步,看着他。
齊凜現在的樣子絕對說不上和善,眉宇間戾氣很重,眉骨上還沾着血,齊悅的眼中卻沒有一般“乖孩子”遇見流氓的恐懼。
“什麽事?”
齊凜眯了眯眼,靠在牆上,吊兒郎當地說:“借點錢。”
這哪是借點錢,他這樣子,什麽人見了都只會覺得是在敲詐。
齊悅知道這是住在隔壁的人,如果是從前,他絕對不會輕易把錢給出去,但是今天,他什麽都沒有問,甚至沒有問齊凜需要多少,他直接拿出了一個錢包、一本存折、兩張存單。
“一共一萬一千八百六十四。”他淡然地報出了自己的全副身家。
齊凜笑了一下,覺得這人有點意思,沒客氣地說:“一萬,下周還你。”
齊悅點頭,和他一起去了一趟銀行。
齊凜借錢這天是周四,他說是下周還,然而到了周一別說還錢,他連家都不回了,從他拿錢離開之後齊悅就沒再見過他。
這期間齊悅的主治醫生打過電話來問他的情況,醫生知道他的情況,也在盡可能地給他提供幫助。
但齊悅說:“我想繼續采取保守治療。”
醫生沉默片刻,問道:“為什麽?我說過化療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怕,我們會嚴格評估你的身體情況,請相信我,一切治療方案都是再三斟酌商讨過的。
是錢的問題嗎?這個療程的治療大約需要兩萬,如果有相關的慈善基金願意捐助也我會幫你留意。”
“謝謝您。”
齊悅這樣說,但他依舊沒有要答應去治療的意思。
醫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的治療都是越早越好,我希望可以認真考慮,齊悅,你還很年輕,病愈的可能還是很大的,治好了你可以出去看看,可以去上大學。”
齊悅日常開銷不大,不去醫院去前提下,一周兩百綽綽有餘,齊凜給他剩下的一千多塊錢夠他用一個多月的。
用完之後呢?
齊悅想,他該以什麽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呢?
不過他最終也沒有思考出這個問題,齊凜回來了,在周日的晚上,齊悅已經睡了,又被敲門聲吵醒,準确來說是敲窗的聲音
他們住的房子很老,朝南的過道連接着一家家住戶,齊悅的卧室窗戶就對着這條走廊,齊凜直接敲的窗。
齊悅起來去開門,齊凜給了他一只袋子:“十一點,算這周吧?”
齊悅看着他,帶着幾分困倦和呆滞,他其實沒有指望過齊凜會還錢。
齊凜看他這樣,笑了一下:“行了早點睡吧,錢明早再數好了。”
這一帶的治安說不上好,不過有齊凜在,也沒有很差,齊悅的錢就那麽放在桌上,他自己躺回床上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看見了桌上那黑袋子他才意識到昨晚不是夢,裏面的錢像是從銀行取出來的,紮成了一捆,此外還多出五張面額一百的紙幣。
齊悅數了數,發現确實是多了五百。
這時有人敲了一下窗戶,齊悅擡頭看去,是齊凜,他說:“請你吃早飯?”
按照時間順序,先拍的是早上,齊悅數錢,齊凜敲窗戶那段,下午休息,傍晚拍齊凜借錢那段,晚上拍還錢的場。
奚年除了一開始因為數錢的動作重拍了幾次,總體還算順利。
接下來齊悅跟着齊凜去吃早飯,齊凜不知道他什麽情況,請他吃的生煎,齊悅吃完剛走出早餐店就吐了。
齊凜送他去醫院才知道了他的病情。
醫院的戲份不在這裏拍,不過從醫院回來,會有一個小護士來找奚年,一個知道齊悅病情,曾經暗戀他現在剛工作不久的小護士。
齊凜叼了一支煙,被她看見了,上來逮着就是一通罵,職責他不該在齊悅面前吸煙,齊凜原本只是叼着解煙瘾,這下直接就點着了。
她氣得說不出話。
這戲其實很好拍,但是盧潇潇始終過不了,每次都撐不到傅綏點煙就被燕導喊停,不是傅綏故意針對她,是她看見傅綏就慫,根本沒辦法對着他用稱得上“罵”的語氣說出那些臺詞。
傅綏陪着演了一次又一次,奚年也在一邊當了挺久的道具人。
又一次被喊停,燕導說:“休息十分鐘。”
“齊凜,你帶她。”燕導在片場喜歡用角色稱呼演員。
然而傅綏的視線剛轉過去,盧潇潇就一副要哭的表情,最後慫慫地說:“我能不能跟年、奚老師練習一下?”
這一段奚年沒什麽臺詞,他不知道跟自己練能練出什麽來,不過他還是同意了。
盧潇潇十分感激地笑了笑,接着也沒有要跟奚年對詞的意思,而是盯着他看,口中念念有詞。
奚年不明所以,仔細去聽,聽到她斷斷續續地在說“年年病了”,“要保護他”,“吸煙有害健康”,“潇潇不要慫”,“傅老師不吃人”之類的話。
“……”
十分鐘一到,各方準備,盧潇潇才注意到奚年在看她,有點不不好意思:“你是我對抗傅老師的力量源泉。”
“……”
大概是力量源泉真的好用,再一次對上傅綏,盧潇潇果然兇了很多,順利地念出了臺詞:“你這人怎麽回事,上次在醫院我就想說了,你不知道齊悅現在什麽情況嗎?你在他面前抽煙,你是怕他病得不夠重嗎?齊悅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齊凜掏出打火機在指間轉了一圈,然後肆無忌憚地點了煙,面帶嘲諷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說:你想怎麽樣?
齊悅聽到他們的聲音适時開了:“齊凜,竺月?”
齊凜看見他開門,随意地在陽臺欄杆上那光禿禿沒有任何植物但是又很多煙頭的的花盆裏掐了煙。
竺月驚喜道:“齊悅,你怎麽樣了?我聽說你住在這,就來看看你。”
齊悅還沒說話,齊凜先開口了,他十分輕佻地吹了一聲口哨:“小女朋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