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眠
第25章 不眠
陳鶴軒是一個很擅長控制情緒的人。
見過他的人都說他,待人接物溫潤有禮,不愧東臨陳家少主的風範。
這是他第一次那麽生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只是在聽到戚玉說“死”的時候,一向很擅長控制情緒的他突然失控了。
他只是單純覺得,憑什麽戚玉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每次都是這樣,戚玉擅作主張地靠近他,又擅作主張地遠離他。
戚玉何時看到如此外露情緒的陳鶴軒,哪怕是當年被他關在魔宮,師兄也從未這樣憤怒過。
戚玉連忙打消心裏莫名其妙地聯想。
師兄怎麽可能會在乎他。
而且戚玉心裏也很清楚,哪怕師兄真的在乎他,也不會因為他而違背師意。
如果要繼續當好東臨陳家少主和星洲門繼任者,師兄必須要把他交出去。
世人是無法容忍一只魔待在師兄身邊的。
這麽想着,戚玉也這麽問了出來:“你真以為你帶着我,我就不會死了嗎”
“你也聽到莫明旭說了,不僅是星洲門,還有修仙界其他宗門,也會找過來,你以為你逃得過嗎?”
不僅如此,還會玷污了師兄的名聲。
之前戚玉總會在每次說話前,加上一聲“師兄”。沒聽到戚玉喊出來,陳鶴軒更覺得煩躁了。
“我自有安排,反正你沒經我的同意,就別想去死”,陳鶴軒實在覺得別扭,道,“不要對我直呼‘你’,只要你還活着,我就永遠是你的師兄。”
戚玉不在意了,更是沒注意到陳鶴軒到底在在意什麽。
他蹙起眉頭問:“可以松開我了嗎?”
陳鶴軒下意識握緊他的手,生怕人跑掉。
“你在擔心我跑掉嗎”,戚玉繼續說,“太阿劍早已與你立下契約,你可以随意控制太阿劍,只要太阿劍在,我便跑不了。”
陳鶴軒一聽戚玉開口便知他沒有在意自己剛才說了什麽,立即糾正道:“你叫我‘師兄’我就松手。”
戚玉真沒想到陳鶴軒竟會如此幼稚,只是一個稱呼的問題何必斤斤計較。
他沒好氣地說了一聲:“師兄。”
這和往日黏黏糊糊的“師兄”不一樣,是一道很普通的沒有太大情緒波動的“師兄”。
這就是強迫人的感覺嗎?
看着戚玉又氣又無奈的樣子,陳鶴軒感覺到愉悅。
但是真要陳鶴軒放手,他其實不是很願意。
似乎是怕,一旦自己放手,面前這個人就會消失在眼前,本來就生氣的人會躲起來離他遠遠的。
陳鶴軒一慣知道,這就是戚玉能做出來的事。
怎麽會有這種擅自靠近,又擅自躲起來的人
“師兄,你再牽着我不放,我就會以為你喜歡我了。”戚玉踩準陳鶴軒的痛點,威脅道。
陳鶴軒連忙松手。
他剛一松手,忽然察覺到不對勁,只見戚玉立即化作太阿劍落在地上。
月光皎皎,照得太阿劍上的血漬更加清晰。
陳鶴軒拾起劍,心裏不知是怒多一點還是笑多一點。
怒戚玉變作太阿劍再次躲起來。
笑戚玉這個行為很幼稚無理取鬧。
喜怒交雜,一切都化作長長的一聲嘆息。
陳鶴軒仔細地看着太阿劍,想起戚玉的聲聲哭訴。
他真的有“深情地看着”戚玉嗎?
陳鶴軒本是很清楚地自認為沒有,這時也産生了疑惑。
回想起以前在星洲門的時候,戚玉的确有幾次在故意躲着他。
這種事情隔三差五就發生,所以已經過去了很久,陳鶴軒也還是能想起來。
仔細一想好像真的有什麽不對勁。
他只是……總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戚玉而已。
每次他察覺到戚玉在躲着他,也會故意不在意戚玉。
只是每當他們兩個在同一個場景,他總會第一時間就發現戚玉在哪,只要再盯一會,就會再次對上那雙沉悶的眼睛,接着就會看到戚玉的眼睛裏湧現出了歡喜。
想到這,陳鶴軒覺得那時的戚玉真是沒有出息。
陳鶴軒記得很清楚,戚玉每次一沮喪,只要一看到他,就會不自覺地喜悅。
明明是戚玉太容易自作多情了,只是他的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都能給看出花來。
所以一定是戚玉想太多了,他怎麽可能會用深情的眼神看戚玉。
化作太阿劍來逃避陳鶴軒的戚玉其實也不太好過。
他心裏煩躁極了,他真的很讨厭師兄。
師兄明明不喜歡他,卻總是讓他誤解,讓他産生不該有的錯覺。
為何他選擇放手了,師兄還要糾纏他。
戚玉想不明白,只要一想到和陳鶴軒沒有理清的關系,一想到那些或許還會出現的誤解,他就感覺到頭很痛。
……
等陳鶴軒意識到戚玉一直在逃避的時候,他已經到了無垢山的山腳。
已經過去三四天了,戚玉仍舊化作太阿劍,任陳鶴軒怎麽呼喚也不化作人形。
哪怕陳鶴軒知道戚玉就是個喜歡躲人的性子,也會感覺到疑惑和氣憤。
等到陳鶴軒見到山主,被帶進北名書閣前,戚玉也依舊是太阿劍的形态,沒有化成人形一次。
陳鶴軒已經習慣了戚玉愛躲人的脾性。
只要太阿劍還在他身邊,只要戚玉還附在太阿劍上,那麽一切都還在陳鶴軒的掌控之中。
無垢山的山主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頭發幾乎蓋住了眼睛,胡子也留至胸前。
陳鶴軒彎腰拱手道:“晚輩陳鶴軒,特地前來拜訪前輩。”
“稀客啊……已經很少有人來無垢山了”,老者很是和善地撫了撫胡子,道,“跟着我進來吧。”
老者問:“你從哪裏來”
陳鶴軒恭敬地回答道:“我從星洲門來。”
“星洲門啊……”老者長嘆一聲,道,“你是濮雪峰的弟子?”
”是。”
“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你師尊了,他現今如何?”老者走上前問道。
陳鶴軒正要回答,老者面色一變,問道:“你身上為何有魔族氣息”
陳鶴軒早已想好了話術,問起來就說是自己有心魔的原因,正要回答,就被老者打斷了。
老者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鶴軒,道:“現在全修仙界都在找你的那把太阿劍……”
陳鶴軒下意識按住戴在手上的的儲物戒指。
老者收回視線,淡然道:“不必緊張,無垢山與世無争,外面的事和無垢山無關。”
“只要走的時候不将北名書閣的書帶走,你帶了誰來都無所謂。”
陳鶴軒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多謝前輩。”
老者輕笑了一聲,說:“不必客氣,許久未聽到你師尊的消息了,你師尊現今如何?”
陳鶴軒皺眉道:“前段時間為我的心魔所打傷,如今還在養傷。”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老者長嘆一口氣,又問,“你此行是為了解決心魔”
陳鶴軒跟随老者伴着山路而走。
北名書閣在無垢山的山頂,山道上雲霧渺渺,每一步都充滿玄機。
若非有人帶着,陳鶴軒覺得自己一定會迷失方向。
“不是為了心魔”,陳鶴軒面上現出憂色,問,“前輩可知勿忘草”
“若是那個使人丢失記憶的草,我的确知道”,老者說,“觀你的面像,重毒已深。”
“那前輩知道如何清楚勿忘草的效果,并且恢複記憶嗎?”陳鶴軒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不清楚”,老者嘆了一口氣,“今日你便好好休息,待五日後再進書閣裏仔細查閱。”
老者領陳鶴軒來到北名書閣外的一處小院前停下。
老者看着陳鶴軒,說:“五日後一早我便帶你進書閣,無垢山靈力豐沛,這幾日你可在這勤加修煉。”
陳鶴軒連忙答道:“多謝前輩。”
目送老者離去,陳鶴軒便進了小院。
小院裏很是寂靜,一個人也沒有。
陳鶴軒在院子裏的石凳前坐下,從儲物戒指裏拿出太阿劍。
“戚玉,出來。”陳鶴軒敲了敲劍身,依舊沒有得到響應。
他心裏忽生一計,拿着劍便往自己的手指上劃,就在鋒利的劍身剛接觸到指腹時,手中的太阿劍便化作了一個透明的人形。
“你終于出來了”,陳鶴軒笑了下,見戚玉是透明的靈體狀,問,“你怎麽會是這樣”
戚玉在劍裏躲了好幾日,再次見到陳鶴軒,尤其是帶着笑的陳鶴軒,立馬覺得不自在,像是被什麽大型靈獸盯上了一樣。
陳鶴軒看見戚玉皺眉後退的樣子,就想到了瑟瑟發抖的小鹿,于是舔了舔犬牙,道:“戚玉,你在怕我嗎?”
戚玉沒理會他,只是在陳鶴軒上前時,止不住往後退。
“你是不是在躲我”,陳鶴軒的視線一直在戚玉的臉上逡巡徘徊,道,“這幾日我一直在喊你出來,你怎麽不出來,是不想見到我嗎?”
“沒有。”戚玉只是單純不想見到他,不想本來就亂的心變得更亂。
陳鶴軒步步上前,戚玉步步往後退。
直到将人逼到角落裏,陳鶴軒才停止前進,只是用手輕輕勾了下戚玉的手。
一和陳鶴軒相碰,戚玉便從靈體化作實體。
陳鶴軒将戚玉的一只手扣在牆上,盯着他問:“戚玉,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躲我。”
陳鶴軒貼得太近,溫熱的呼吸灑在戚玉的脖子和耳邊,熏得那白玉般的肌膚上浮起一層淡粉色。近得陳鶴軒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戚玉耳朵上細小的絨毛。
戚玉側過頭,想躲開陳鶴軒的刻意靠近。
他不适地蹙眉,道:“我的确是在躲你。”
陳鶴軒看着戚玉的耳朵抖了幾下,覺得好玩,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你該怎麽喊我”
戚玉瞪了他一眼,道:“師兄。”
他越來越覺得師兄不對勁了。
以前恨不得離他三尺遠的人,現在卻主動靠近他。
以前從來不會主動跟他說話的人,現在卻死死逼問他,不僅如此,還會因為一個簡單的稱呼就質問自己。
見戚玉都要縮成一個團子了,陳鶴軒才往後退了兩步。
“戚玉,你聽着”,陳鶴軒道,“在我還沒有原諒你前,我說什麽你就要做什麽,最好不要違背我。”
戚玉擡頭看着他,道:“我以為你刺進我身體裏的那四十九劍,就已經是徹底還給你了。”
陳鶴軒的動作一頓,眼裏浮起幾絲悲痛,但這悲痛在戚玉察覺前就一閃而過。
他悶悶地道:“只是四十九劍怎麽夠”
陳鶴軒看着戚玉,一字一句地道:“怎麽能抵得上兩千六百個日夜”
戚玉面色煞白,苦笑一聲,握住陳鶴軒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楞楞地道:“原來四十九劍,都不夠師兄解恨嗎?”
“師兄,原來你這麽恨我呀……”
真的不夠解恨嗎?
或許是殺死戚玉的那場夢魇重複過太多次了,明明已經過去那麽久了,陳鶴軒至今仍能将那四十九劍、每一劍刺的位置、用的力度、流出的血、造成的傷口大小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