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此女八字,有些克我
第3章 此女八字,有些克我
次日昧爽未至,蕭蔚動身上朝,餘娴沒有公婆無須奉茶,睡到巳時才起。春溪帶着良阿嬷來伺候她梳洗,問起昨夜如何。
良阿嬷是餘娴的奶嬷,也是當年從餘母的娘家陪嫁的大丫鬟,餘母将良阿嬷給了餘娴,說以後或許得用。餘娴知道良阿嬷問這些,是要在回門時将新婚諸事禀給娘親。
出嫁前娘親本就抱着她後悔,心中定然很看不上蕭蔚,她不想娘親帶着餘府的人一齊排擠蕭蔚,認真道:“他很好,哪裏都好。只是……”
她想到蕭蔚身上的奇特之處,思忖着要不要告訴父母。最後考慮到,提親時蕭蔚并未主動告知,想來是有難言之隐。
良阿嬷在一旁等候下文,“只是”兩字後,她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小姐,‘只是’什麽?”
餘娴望着阿嬷:“只是昨夜我與他二人皆受風寒,多有不适。阿嬷可不可以幫我們煮一壺養心驅寒的湯藥?阿鯉記得您煮的湯藥是甜的,小時候阿鯉頑劣,每次都跑去淋雨,最喜歡喝您煮的湯了。”
良阿嬷的神情舒展了些,向她稍一福身,笑盈盈地應聲去了。
待良阿嬷走後,餘娴才擡手向春溪示意,後者附耳,只聽她吩咐道:“你幫我去找個治療隐疾的大夫,記得避開府衛,從小門進。若有人撞見問起,你就說是為我看風寒的。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就是爹娘那邊也莫提。”
春溪瞪大雙眼,捂嘴露出驚愕神色,欲言又止。身為餘府教養出的丫鬟,她很快揣度出深意并含淚接受了“新姑爺有隐疾”這個消息。最後只是點點頭,加快腳步出門辦差。
很快大夫被請到茶室,路上順利,無人撞見,餘娴遂讓春溪在門口把風。大夫先施一禮,餘娴請他坐下,他放下藥箱,問道:“觀夫人面貌并無異樣,夫人有何不适?”
餘娴壓低聲音道:“不是我,是我的家人……”饒是隐疾大夫一向守口如瓶,她也謹慎地沒有透露病患是誰,“他的左胸心口處,與他處不同。分明身似暖玉,心口卻涼如薄冰。敢問大夫,可是患了不治心疾?”
大夫眉頭一皺,也隐約生出些擔憂之色:“是男是女?可有其他異樣?可見用藥?”
餘娴搖頭:“是公子。一切如常,未曾見他用藥。”
大夫撚起胡須:“如常?患心疾者面色發白,四肢麻痹,發作時心口處絞痛難忍,應該冷汗淋漓才是……”
餘娴認真想了想,蕭蔚曾在父親手下做事,後又與父親交好,若有此等苦楚,父親定會知道且告訴她的,更不會讓她嫁給有心疾之人。她搖頭:“從未聽說。”一頓,她恍然大悟,補充道:“許是大夫您會錯意了,不是他覺得心口發涼,是旁人以手觸之,只覺冰涼一片。”
Advertisement
大夫訝然,愣了片刻,突然起身,背起藥箱向她一揖,匆匆道:“興許是尋常風寒,亦或是太過勞累氣血不足罷了。老夫醫術不精,還有要事在身。”
“诶?”餘娴緊跟着起身,雖疑惑他為何突然神情急轉,但見他面露難色,只好又坐下,颔首示意:“還請您留下調養藥方,之後再議。”
大夫迅速拿出紙筆寫下兩份一模一樣的溫補壯陽、活血養心的藥方,給了餘娴,而後迅速告辭。餘娴拿了一份以防遺失,另一份給春溪,讓她去抓藥,自己則去了書房。
不多時,蕭蔚回來了,聽管家禀告宅中諸事後,他徑直去了書房。只見餘娴正踮着腳,繃直了纖手,用指尖摸高架上最頂層的書籍。他走過去,擡手為她拿了:“娘子在做什麽?”
餘娴轉頭望向他,踮起的腳落下,她不願承認自己擔心他身子,只接過他遞來的書:“我身體冷乏不适,尋大夫開了些滋補藥方,但吃不得苦,便想着引藥入食,想在你書房中尋幾本食譜,給後廚烹膳。”
蕭蔚垂眸掃了一眼書封,确是《珍馐食譜》無疑。餘娴又将藥方遞給他看。
他一看,滞了一瞬,慢吞吞問出:“大夫為你開滋補之藥……開了牛鞭?”若他記得沒錯,牛鞭入藥,主補腎壯陽之功效。
餘娴微睜大眼,有些發懵:“啊?”她湊上去瞅了一眼,又退回來,瞬間臉漲得通紅,她方才還沒來得及看,此時只好道:“據說是有養顏之效,食之無害。”得虧她見母親用過,知道功效。
蕭蔚暗嘆一口氣,他思緒稍轉,便明白過來。許是昨夜她察覺他心口異樣後,請了大夫盤問,想試試以藥治之,他心口會否變化,好逐一排除病症,探尋真相。大夫怕是見多識廣猜到他的不同,不敢招惹,只得開藥應付過去。
但這藥開得實在湊巧,一旦上桌,到底是猜他有隐疾者多,還是猜她須得以此養顏者更多,一眼分曉。他已料到陪餘娴回門時,将會面對什麽。看一眼有些心虛的餘娴,知她只沉浸在解開他心口之謎中,似乎并未反應過來,他也不便再多言。
思緒一轉,他又看了眼食譜,眸中一瞬潋滟,他拿起她手中書,放回書架道:“我的庫房中還有好幾本食譜,正是療養之用,或許更為合适,你與我同去擇選吧,正好,昨日不是說想整理嫁妝,把錦鯉被拿出來嗎?我陪你整理。”
他不提牛鞭之事,餘娴松了口氣,欣然答應。
府中小厮陸續将嫁妝箱搬到庫房門口,春溪正好拿完藥從外邊回來,她是餘府為餘娴培養的大丫鬟,識字認書,正拿着長長的清單負責清點入庫。
蕭蔚在一旁聽她高聲唱念,格外專注,尤其念到一些珍稀貴重之物,他都會凝神多看幾眼。
餘娴注意他很久了。雖然他面上氣定神閑,但如此認真對待,想必是從小到大沒見過幾個好東西,心底豔羨極了。她走上前去,想讓他随意挑,又怕直說了顯得她殷切,可若是不直言,忸怩婉轉,他這般敏感,怕更會多想,心生自卑。
殊不知,她的動作,這邊的蕭蔚也用餘光注意許久了。雖然她一聲不吭,只作沉思狀,但一直盯着他,想必是察覺到了什麽,誤會他在觊觎這些嫁妝。縱然他所謀不在此,可若是被誤解有所圖,恐怕滿盤皆輸。
思及此,他喚來旁邊的管家大爺,從他手中拿過一個木匣,遞給餘娴:“庫房的鑰匙,由你來保管吧。”如此示誠,可抹去他觊觎之嫌。
餘娴卻訝然,皺起眉,遲遲不接,心道他果然還是自卑了,不願沾惹寶物半分。
她面露雲淡風輕之色:“不必,我對此事一竅不通。況且我既然嫁給你,我的便也是你的。你保管就好。”
蕭蔚抿唇,試探他誠意?
他垂眸一笑,竟是連清風拂面都算得恰到好處,幾縷青絲飄搖,襯得他愈發坦然:“我亦對此事不通,你身在餘府,想必跟着岳母學過一二,又或是耳濡目染,還是你保管吧。”
餘娴擡手推拒:“母親不曾教導這些。其實不論是餘府,還是蕭宅,亦或是尋常百姓家,都無甚分別。我只知庫房冗亂,管起來頭疼,若失了要物,更怕擔責,還是你保管妥帖。”
一句“失了要物”似乎別有深意,蕭蔚一愣,眸中晦暗難辨,心道此女子城府或許不似兩年前淺薄,随即朝她笑開:“蕭宅雖不是銅牆鐵壁,但也攻防具備,怎會失了要物?你不必憂心,盡管保管鑰匙,打點之事推給下人去做。”
“不了,你保管吧。”
“你保管便是。”
“聽我的,你保管。”
“你保管。”
管家大爺看不下去了:“實在不行還是由我保管吧。”
良嬷嬷亦道:“小姐姑爺若都不通,将庫房一分為二,各自交給心腹奴婢也行的。”
兩人讪讪啞言,心都道方才确實推拒得太過了些。最終決定順着良嬷嬷的坡下,将庫房一分為二,此事才作罷。
但餘娴将他的豔羨記在了心上,臨着回門前,她讓春溪把清單拿來,與她一同确認了蕭蔚着重留意過的珍品,并差人将其從庫房拿出來。
“小姐是想給姑爺贈禮?”春溪看着鋪滿桌面的珍品:“姑爺可真是偏愛有精美雕花的匣子呢。”
蕭蔚看過的藏物之器頗多,以匣為主,玉質雕花,風格迥異,但無一不華貴珍奇。餘娴認真挑選了一會,發現有一玉匣上面雕着一只狐貍,正在河畔伸着爪子,與一尾探頭咬蓮的錦鯉惹玩。她捧起玉匣,露出笑顏,雙眼彎出兩道月牙。
回門當天,蕭蔚與餘娴坐馬車慢慢趕至餘府,良嬷嬷先行一步前去通禀。餘母早在府中等候多時,見到良嬷嬷,她急忙問:“那晚如何?”
良嬷嬷搖頭,又瞥了眼房中丫鬟嬷嬷,餘母将旁人遣退,附耳上去。
“洞房次日,姑娘就有意避開奴婢找春溪丫頭說事,後來奴婢悄悄跟着春溪丫頭,親眼瞧見她從小門出去,帶了個郎中回來,之後便送到姑娘在的客堂,還給咱們姑娘把風。郎中走後,奴婢跟去看了,打聽了街坊,都說那郎中專治隐疾!春溪丫頭回來後交給廚房幾味藥和一本食譜,廚房這兩日烹膳無不加煮牛鞭、鹿茸幾味藥……姑爺吃得可香了。”良嬷嬷每多說一句,餘母的眼睛便睜大一寸,此時拿着絲絹的手已然顫抖。
想到女兒還要受這等苦楚,餘母瞬間滿眼通紅,待要發作時,良嬷嬷又按下她:“姑娘後來還去後廚吩咐了,這事兒不準傳出去。您當作不知才好,否則姑娘曉得了,以後怕是不肯親近奴婢了。”
餘母擰眉:“阿鯉都受這等苦了!跟他和離了就是!還要忍氣吞聲作甚?想當年你我倆人……”她打住,神色黯了片刻。
良嬷嬷亦沉默一時,拍了拍餘母的肩膀,繼續勸道:“老爺說陛下看重姑爺,想必朝中上下皆知他與姑娘新婚,哪能說和離就和離的。”
餘母握住桌角,稍作冷靜:“待會兒我再探探阿鯉口風,若此事是真,他蕭蔚欺瞞不報,攀我尚書府,我定不會給他好臉色!”
馬車停至府外,有府中小厮上前邀馬,另有管事和良嬷嬷一道迎着蕭蔚和餘娴進門。餘尚書還在更衣,二人合該先去拜見餘母,卻被告知蕭蔚先不必去。
“夫人說要和小姐聊些體己話。還請姑爺先在前院逛賞等候。”餘管家擡手作請,神态端得不卑不亢。
蕭蔚早知此番有難,他本也沒資格進那垂花門,只看向餘娴道:“我等你。”話柔意切,眼中是深情幾許,餘娴看得愣住了,垂眸颔首。餘管家和良嬷嬷紛紛瞟了他一眼,将狐.媚的神色收入眼底。
餘母站在門口等候,方見到院門下出現一抹裙角,立刻喚着“阿鯉”笑迎上去,餘娴撲進餘母懷中。兩人說笑時已走進房間,坐于榻上。
聊了一會,餘母見她面色紅潤,不似為閨房事務焦灼樣,心思一轉,握住她的手探道:“你阿嬷說你與他這幾日相處得很好,是嗎?”
餘娴急切地重重點頭:“他待我很好。”餘母就笑着輕拍了拍她手背,又問:“那……洞房之夜可有不适?”
餘娴臉微紅,徑直搖頭:“沒有不适。”可不,根本沒洞房,能有何不适。
餘母微微凝神,心思卻道他果真有隐疾在身,沒能突破屏障,她的臉色有些變了,仍耐心問:“你跟娘說實話,你與他可有真的順利圓房?”若是天閹,便不能當真圓房,只是這個詞難聽,她沒點明。
餘娴訝然,還在想母親怎麽知道兩人未曾圓房,仔細一想,那夜兩人确實毫無動靜,蕭宅可能都知道他們不曾圓房,良嬷嬷應當通禀過娘親了,她也不再隐瞞,無奈點頭:“确實沒有。”
餘母倒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慌了神。
餘娴見她這樣,還以為她擔憂兩人沒有圓房是自己受到了蕭蔚冷落,趕忙解釋:“可這兩日他都對我很好,不曾冷落我。那夜只是意外。”
餘母知道閨女是天真的,卻不想她竟是個傻子,都這般了還不願離開蕭蔚,更氣了。
好半晌母女倆沒說話,正巧良嬷嬷來禀:“夫人小姐,該用午膳了,前院已經備好,都等着了。”
母女倆這才又挽着胳膊去前院,路過良嬷嬷時,後者遞了眼色,示意可有探問出來?餘母神色沉重,閉上眼點頭。良嬷嬷皺起眉,“啧”了一聲。
前院擺膳,丫鬟正布菜,餘尚書、餘母依次入座,餘家兩位公子餘祐堂、餘楚堂亦拉着餘娴入座,無人在意的角落,蕭蔚自己從旁坐下。
剛坐下,餘母拿起筷箸,擡眸打量他:“今日菜肴中有竹筍,聽聞立食竹筍寓意節節高升,今次你不如圖個彩頭,站着吃吧。”
此言一出,滿場皆靜,刁難之意再明顯不過。餘尚書驚訝地看向餘母,他不想如此對待曾經門徒、而今新婿,但也不好下妻子臉面反駁,一時愣住了。餘家兩兄弟向來怕母親,也不敢發話,只轉眸看看餘娴,又看看蕭蔚。餘娴滿臉驚惑,唯有蕭蔚神色淡定,稍颔首施禮,徑直站起:“謝岳母賜彩。”
餘娴望向蕭蔚,又看向母親,恍然明白母親還是覺得蕭蔚不與她圓房是冷落了她,刻意刁難。蕭蔚垂眸看向餘娴,溫柔淺笑以撫慰,他故意這般勾惹她愧疚,她必會出言讓他坐下,不舍得真讓他出糗。
餘娴果然內疚,只覺是自己對母親太過坦率才害他罰站,思忖片刻,在“勸說母親讓他坐下”,和“與他一同離桌而食”中,她扶桌而立,端起碗,選擇了與他一起罰站。
“……”還在等候餘娴解釋誤會的蕭蔚,臉上笑意全沒了,她這一站,在餘母的視角來看,公然默認了他天閹,亦公然默認了就算他天閹,她也要追随,蕭蔚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此女八字,有些克我。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