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奧斯卡慶功宴後,應隐從公衆眼前一連消失數個月。當然,并沒有人懷疑她是耍大牌或是息影,因為她在奧斯卡之夜手握小金人的時刻,已動容地向全世界宣布了她懷孕的消息。
“感謝鈞馜,在過去四個月裏,她都好乖。”
直到電視轉播成為定格的錄影帶時,後期匹配字幕,衆人仍然猜不透究竟是哪個“jun”,哪個“ni”。于是粉絲們率先為她取上親昵的小名,“乖乖”。畢竟是母親在歷史之夜親口認證的乖巧呢。
雖然謝絕了一切采訪和公共活動,但在巨大的流量收益面前,依然有無數狗仔和自媒體前赴後繼地尾随、蹲守,以期能拍到這位中國第一位奧斯卡影後的孕期照。到底是有“東道主”優勢,香港狗仔在這一次依然拔得頭籌,拍下了三四組珍貴的照片。
一組,是在某間高檔商場中。雖然奢侈品店已清場,但長焦鏡頭仍然清晰地捕捉出了應隐在挑選嬰兒的小衣服。陪在她身側的男人着一件黑色襯衣,正微側過臉,認真地聽她說話。在兩人周圍,自然而然地有一圈寬約兩米的空檔。sales、商場的大客戶經理以及随行保镖、管家都安靜站着,等待應召上前。
“但是鈞馜也有可能不喜歡穿裙子。”
“對哦。”應隐将那條紗裙折在心口,“嗯……那這個褲子也不錯。”
“不過,她也有可能不喜歡粉色的裙子,反而喜歡黑色的。”
“也對哦。”應隐又被提醒,“那……”
“有幾種顏色?”
被男人如此回眸問,sales上前一步,微微欠身:“一共是四色,邵董。”
身後的康叔非常想提醒,這是三四歲身量的小baby穿的……不過算了,鑒于那幢新別墅裏已堆滿了從1個月到11歲的嬰童用品,多這麽一條——不,四條小裙子也無妨。
狗仔拍下的第二張照片,便是兩人離開商場的背影。背後跟着一長串人,個個手裏拎着三四個标志性的純色購物紙袋,如一串橙色的挂金燈。
“又沒管住自己。”應隐懊惱。
可是怎麽辦呢,一想到鈞馜即将來到人世間,她就恨不得把所有昂貴的、好的、獨一無二的都預先堆到她面前。看着那些可愛的小水壺、小碟子、搪瓷湯匙,精致的紗裙、背帶褲、發箍、蝴蝶結,哪怕是口水巾,她都控制不住愛心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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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鈞馜會喜歡的。”商邵牽緊了她的手。
“要是她不喜歡怎麽辦?”
“那就說是我買的。”商邵無奈地低眸。
應隐忍住了笑。
狗仔拍到的第二組照片,是在西九龍海濱長廊。在長堤步道與綠茵地上,慢跑、喝咖啡與看書的人都各安其分,游客與本土人的面孔在深藍的海風中變得模糊而難以分清,視野的正對面,隔着海灣,商宇的總部大廈在陽光下發出龍鱗般的堅硬光輝。
僞裝的工作并沒有怎麽做,因此許多人都認出了應隐來,俱露出了吃驚的目光與張望。她已顯懷,但只大了肚子,體态身量看上去都十分輕盈,穿一雙法式棕的軟底單鞋。
遇到推嬰兒車前來散步的年輕媽媽,雙方十分自然地攀談起來。應隐逗一逗小嬰兒,戳她肉乎乎的臉頰。
“你的baby多大了?”對方問,完全沒有認出他們兩人。
應隐手貼在肚子上,“二十五周。”
“看上去狀态很不錯哦。”
“嗯。”
“加油啦,養精蓄銳。”對方熱心地說,“跟打仗一樣。”
應隐笑着點點頭。
“先生也要加油。”她不忘提點一旁的男人。
商邵回神,略颔了颔首道:“多謝,我會的。”
他語氣溫和,一把音色極好的沉穩嗓音給他的氣質平添矜貴。年輕媽媽笑道:“即使平日做着很高級的工作,但這是兩個人的大事,可不能丢給媽媽一個人來。”
商邵認真聽着,以微勾的唇角和微點的下巴表示認同。
“先生不會是在家裏家務不沾的人吧?”對方揶揄。
“不會。”
“一定要順着老婆的心意啊。”她臨走時仍再三提醒。
“自然。”
待分別,應隐掩唇,用俏皮的語氣明知故問:“先生是會沾家務的人嗎?”
因為鈞馜的到來,溫有宜派了一個由十二人組成的專業團隊來伺候應隐。這裏面包含了産科、婦科、産康、育兒、營養師、廚師,以及一名中醫。加之平時就服務的用人、阿姨,她的起居動辄就有一大幫子人随侍在側,真正是打個噴嚏都有醫護來測數據。
商邵屈起指節,在應隐額頭上輕輕敲了一敲:“每天抱你上床算不算?”
“哇哦,好了不起。”應隐十指交握,貼在臉邊,眨眨眼。
她這副模樣像迪士尼公主,會跟小動物嘀嘀咕咕的那種。商邵略笑了一笑,手掌始終貼在她腰側:“先站好,再笑我。”
應隐皺皺鼻尖,還是學着剛剛那位女士的話:“先生是順着老婆的心意人嗎?”
這件事毋需反思,他可以很快地回答。但,他還是略微自省了一秒,在海濱的藍色中,他的眸底鋪上一層暗色:“除了那件事,其餘哪件事沒有依你?”
狗仔拍到的第三組照片,便是兩人從西九龍海濱長廊上車後的情形。在貼了深色車膜的賓利內,商邵一邊為她扣安全帶,一邊吻她。即使是從照片中也知道,這絕不是點到為止的溫馨之吻,而是熱烈的欲望之吻。角度緣故,應隐的臉被他的手和身體遮擋,只露出小半張仰起的側臉。倒是這個吻她的男人,欺身的侵略性那麽強。
他看上去忍耐已久,飽受困擾。
狗仔不敢發這第三組,乖乖地自我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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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諸事皆有專業團隊指導和作業,作為丈夫,商邵對自己的“功用”認識很是明确,那就是讓應隐一直保持開心。鑒于這是他一輩子的任務,并非孕期一時,因此,倒也可以說他沒出什麽特殊的功勞了。
但讓一個孕婦随時保持開心,并非一件簡單的事。這與孕婦本人無關,而是激素天然地在作怪。何況應隐原本就是一個高敏感人格,又有抑郁類的過往。
沈喻醫生每兩周來一次,為應隐做開導,聽她傾訴,判斷她的狀态是否良好。應帆亦到了香港陪産。溫有宜自然邀請她住到深水灣,畢竟房子實在大得富餘,但應帆溫和堅定地婉言謝絕了,轉而住到了此前商家送她的那幢半山公寓中,每日驅車半小時前去陪應隐。
陪在應隐身邊時間最多的,俊儀當屬第一。因此,她最知道應隐對商邵的想念。
“好可怕啊,俊儀,激素真的會讓人不像自己。”想得要緊了,應隐會這樣悶悶不樂地說。
“胡說,就算沒懷孕,商先生出差幾天,你也是要想他的。”
應隐很用力地朝一側抿了抿唇,幾乎快抿出一個酒窩,似乎不服氣,又無話可說。
“我給他打電話。”俊儀貼心地說。
“不要,你別打擾他。否則,他又要沒日沒夜趕回來。”
應隐懷孕後,商邵就推開了一切非必要的應酬,出差也都安排給了別人。對此,商檠業也是默許的。但他畢竟身處高位,又是權柄交接的關鍵幾年,如何能說脫身就脫身?在其位謀其政,他仍偶有幾次不得不去的情況。
察覺到激素又在作祟時,應隐便會去做運動。她喜歡做孕期瑜伽,教練是從歐美過來的,即使是在她長而顯赫的服務名單中,商家和這位影後的貴重程度也依然能排在前列。
“也可以同房,如果真的覺得自己快被激素控制了。”她直言不諱,經驗之談。
“不是那回事……”應隐剛做完普拉提,出了一身汗,讓人瞧不出她臉上的紅熱有幾分是因為羞澀。她是很想商邵,可并不是出于荷爾蒙的假象。
“醫生也是這麽說的吧。”教練給她遞上一條幹爽的毛巾。
“說是這麽說……可是……”
醫生确實說,在情況穩定、健康的前提下,孕中期的要與不要,以媽媽的感受為準。若感到需要,那麽适當的同房是有助于孕婦的愉悅的。
“反正就是沒有。”
教練仍溫言勸解,“在任何一位醫生和婦産專家這裏,這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而且針對你的情況來說,是有益處的。”
她并非窺私,而是作為專業的孕期瑜伽教練,孕婦的激素排解本就是她的功課之一,這對于她來說是一個醫療範疇內的話題,而非私密八卦。
“我們不想冒險。”應隐握着運動水瓶,搖了搖頭。
實在難受時,确實也小小地提過要求,被拒絕後,又小小地鬧了一點脾氣——比如大半夜搬到另一間房去睡。但商邵始終保持了不動如山的克制。
商邵會哄她,去次卧将她摟進懷中。應隐以為他認栽,不成想他是來把她抱回房的:“你睡回去,我睡這裏。”
“……”
他給應隐重新細致地掖好被角,在她唇角印下親吻。要起身離開時,被應隐牽住手腕。
“別走。”
商邵如何想走?他在床沿坐下,手掌撫着應隐的額頭、面頰,“乖,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心煩。”
溫和夜燈中,應隐的手掌敷住他的手背,不讓他的手移走,将一張臉在他的掌心貼了又貼,“你抱抱我……抱一抱我。”
商邵靜了靜,指尖撫進她溫熱的頸窩。應隐出了汗,在他的拂下冷不丁顫動,閉上眼。她是夜色下的玫瑰,受了月光潮汐的影響,綻放與否,由不得自己做主。
商邵便上了床,依她言,從背後抱住她。
他們連擁抱的姿勢都是受過專業指導的,知道如何保護胎兒,譬如,一只手托在應隐的腹下,另一手枕至她頸下,回勾,将她的脖頸、頭顱護進臂彎。
他貼她很親密,但不敢用力,呼吸噴薄在她耳廓。應隐回過臉,眼裏潮氣重,帶着十分的埋怨。這樣的眼神商邵受不了,安靜片刻,指端輕柔掐住她下巴,将她的臉更側地掰過來,繼而支起上半身,将吻和氣息渡到她的唇中。
應隐豈能不被他吻失控,口中溢出嗯聲,長腿和足尖在絲被上磨蹭。但也到此為止了,商邵命令她睡覺,聲音沉啞,手足跟上了枷鎖般地規矩。
應隐染上鼻音,可憐又清冷地說:“我知道了,你對我沒興趣了。”
商邵眸色沉穩:“激将法也沒有用。”
應隐:“……”
可惡。
商邵因公出差的第五天,應隐的脾氣開始失控。
遭難的首先是最親近之人。俊儀撞槍口,挨她一頓臭罵,應帆苦口婆心,被應隐賜一碗閉門羹。溫有宜趕來勸慰,應隐悶悶不樂,商檠業要去探望,被溫有宜當機立斷阻止了:“她本來就心情不好,你過去了,她不好跟你發脾氣,憋壞自己。”
商檠業止步,一通電話打到商邵的随行助理那裏。
“你也是的,知道阿邵走不開,你還讓他去洛杉矶。”溫有宜道。
商檠業很有話講:“你還想不想讓他接班了?”
“也不急于這一年。”
不過,縱使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應隐為何發脾氣,她自己卻不說,嘴硬說晚上做噩夢。夢到什麽了?夢到商邵跟別人出雙入對。她當然知道這夢境無厘頭,因此連打電話去撒嬌賭氣也懶得,只是自己生悶氣。
俊儀好聲好氣:“你撥視頻過去不好嗎?”
“不好。”應隐作起來,“他都不找我。”
“他找你時你都在忙,瑜伽啦,睡覺啦,鍛煉啦,冥想啦。”俊儀很客觀。
“那說明他找的時候就不對。”應隐絲毫不講道理。
“但那也是他好不容易能抽出來的時間了。”
“程俊儀。”應隐擲地有聲地叫她大名:“你胳膊肘往外拐啊?”
俊儀嘆一口氣:“勸不動你了。”
經驗豐富的陪産醫護說道:“不要發脾氣,不要躁動,對胎兒不好。”
應隐立時抿住唇,胸口起伏。
俊儀将醫護拉走,低聲:“你怎麽能這麽說?這個道理她會不懂嗎?可是她又控制不了。除了讓她內疚,這句話沒有任何用處。而且,她是應隐,不是什麽小孩的容器。”
醫護啞口無言,又忌憚她和應隐關系深厚,只好說:“算了,你小姑娘不懂。”
過了會兒,聽到卧室裏傳來一聲瓷器摔碎的聲音。
商邵打了幾次視頻無果後,已猜到應隐發生了什麽事。聽到助理提及董事長剛剛來電問行程,他更了然。
落地時是深夜。不忍影響她睡整覺,他直等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家。
剛把外套交給用人,便聽到餐廳裏傳來玻璃碎掉的聲音。
“我知道對養胎好!但是你現在閉嘴!閉嘴!我不想喝這些!我想吐!”
屋內噤若寒蟬,良久,才有人戰戰兢兢:“少夫人,但你總要用早的,而且……”
商邵走進去,擡起一手,止住了餘下人的問候聲,另一手摘下腕表。他的腳步在地毯上動靜很小,加之靜站了片刻,更讓應隐沒察覺。
從商邵的視線看過去,蒙蒙亮的晨曦中,插在花瓶裏的鮮花都還沒醒,應隐的躁怒和崩潰便更顯得鮮明。她在大理石的餐桌邊側坐,穿着寬松的白色睡裙,長發披散。過了靜默的片刻,那股泫然欲泣的哀傷中終于滑下了一顆水珠。
商邵心裏刺痛,走至她身邊,低聲一句:“我回來了。”
他不知道,這屋子裏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他是定海針,是主心骨,是永遠穩定、能掌控局面的男人。
得救了。感謝公務機飛得夠快,感謝他沒日沒夜歸心似箭,把一分鐘掰成一刻鐘花。
應隐一怔,手攥緊了,臉卻沒轉過來。
“不想我?”商邵溫柔地問。
應隐閉上眼,兩行眼淚滾燙地掉下來,但臉上神情十分倔強。
商邵嘆息一聲,遞給俊儀一個眼神,俊儀便帶着所有人退了出去,将餐廳的對開門掩上。
空間裏恢複清靜,他俯下身,将應隐單薄的肩膀摟進懷裏,唇壓上她的耳廓:“是我的錯,你別跟他們發火。”
“我受不了,”應隐在他的體溫和氣息裏卸下防備,所有的委屈都決了堤,“我受不了了……”
“怎麽?”
“我受不了他們口口聲聲為了鈞馜好。這是為鈞馜好,那是為鈞馜好……”她攀住商邵的臂膀,将臉埋進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商邵一下一下順着她的脊背:“以後不讓他們說了。”
“我知道,他們很有道理,他們講的都對……”應隐抽噎不停,擡起臉,睫毛上綴着淚珠:“但是我呢?我也是人,難道懷了鈞馜,我就只是為了她而活嗎?我的價值,就是因為她嗎?我也想鈞馜好好的,可是,可是……”她開始茫然,語無倫次:“我連不開心都沒有資格了。當了媽媽,我連不開心都有罪……”
她的眼淚讓她的視線朦胧不清,晨曦的逆光也讓她的視線模糊不清。
未等她眨眼,一只手便幫她拂去了那些礙事的眼淚。商邵的掌心攏着她臉頰:“不哭了,我先抱你去睡一覺,好不好?我陪你。”
“你呢?”問出這兩個字,她的心忽然警覺了,抽噎也停住了。
她還未察覺,這些想法心情,是切切實實的孕期抑郁。
商邵很輕微地嘆了一聲,勾起唇:“應隐,被你問出這樣的問題,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他捉住應隐的一雙手:“鈞馜,是因為你而存在,是因為你而有價值。鈞馜如果屬于別的女人,那麽這兩個字在我生命裏就沒有任何意義。我對鈞馜的所有期待、美好的幻想,都不過是因為你。”
應隐愣住,鼻尖泛着紅,眼睛被水洗得明亮且怔然。
“你瘋了,”她恍然過來,臉上燒得厲害,眼淚也忘記流了,手蓋在肚子上,像是捂住鈞馜的耳朵:“寶寶怎麽能聽這種話!”
商邵兩手都撐上桌沿,上半身俯着,将應隐圈在懷裏,目光自應隐的臉上垂下:“爸爸的實話而已。”
……冷酷無情的男人。
“她是上天給我們的禮物,但你永遠是我的唯一。”
應隐慌亂起來:“爸爸騙你的,寶寶不要聽他亂講。鈞馜是唯一,最重要的唯一,獨一無二的唯一。”
她都快斬釘截鐵了。
商邵失笑,指腹揉揉她眼底:“好,鈞馜是你的唯一,你是我的唯一,只有我什麽都不是。”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