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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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hena帶她去他們一圈人常去的夜店。
一零年代初的明星們和粉圈們,還沒被資本狠狠規訓過、裝進套子裏過,活得要恣意許多,去夜店喝喝酒,去游艇放放風,去打打臺球,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縱使被小報寫了,也算不上新聞。
不過,Athena他們玩的俱樂部,當然還是要私密許多,不是誰都能進的。能來這裏玩的,除了像他們這樣的千金公子們,便是明星名流們,或者是新貴行業的精英佼佼者們。他們心裏都守着一條心照不宣的潛規則,那就是圈內事圈內畢,再玩得怎麽瘋,也不可能給圈外人添談資。
“你別傷心,誰要跟那種臭男人玩?”Andy不知是為了寬慰應隐,還是給自己解氣,對商邵一口一個臭男人。“這裏的男人個個都勝過他,我給你介紹。你喜歡有才的,還是長得好的?喜歡玩流行樂的,還是寫文章的?”
入了場,果然燈紅酒綠迷人眼,花花世界亂心竅。
應隐心思渾然不在這裏。Andy以為她重傷,過了會兒,帶了一位聲名十分響亮的風流才子到她眼前,笑嘻嘻地說:“哎,我朋友被男人傷到心了,你幫我哄好她。”
Andy其實只跟應隐見過一兩面而已,這麽熱情,多半還是瞧商邵不爽。倒是Athena知道她德性,有些意味深長地拖着調子叫她一聲:“Andy。”似要勸阻她。
Andy揮手道:“沒事啦。”
才子出身文化世家,文章寫得不如何,卻以擅長伺候女人而花名遠揚。既得了任務,嬉皮笑臉地在應隐身邊的沙發上坐下,一手毫不見外地搭到了她背後的沙發上,說:“妹妹,上次夢裏見時,你笑得可比現在好看。”
應隐的眉心蹙了一下,叫Andy瞧見了,立刻說:“你這麽浮滑,讓人還以為你不是好東西,丢我的人啊?”
才子立刻半舉起雙手,笑說一句:“冤枉。”
等到Andy他們走了,他倒是真收斂了些,問應隐:“你還這麽小,喝過酒嗎?”
“嗯。”
“是讓你傷心的那個男人帶你喝的?”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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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麽有問必答,不像是玩得起的。”
應隐沉默着不說話,又聽見對方故作輕松地說:“或者說,讓人覺得不好玩。喂,都來這裏了,酷一點咯。”
應隐不知道,這是男人在風月場屢試不爽的一招。對乖乖女說這樣很不酷,刺激她落入這樣的圈套,讓她為了證明自己玩得起而放開。
應隐沒這麽傻,可她心情很差,便端起他剛倒了一個杯底的威士忌,仰脖一飲而盡。
“哎——”才子沒來得及叫住她,見她喝完了,才慢悠悠地笑:“還沒加冰。”
“one more。”應隐說。
“OK。”
她又一飲而盡,眉心皺得苦。
“再來。”
“Fine。”
“倒多一點。不舍得?還是買不起單?”
“哈。妹妹。”
倒上有男性一指節那麽高的酒,他蓋住杯口:“好了,知道你豪爽,不過這樣喝也沒意思。你想不想玩一點游戲?”
“我覺得很有意思。你要感覺沒意思,那就讓Andy換個覺得這樣有意思的來,你,out。”
Andy這樣的名門千金,才子于她不過狗,她讓他哄應隐,被灰頭土臉地趕走豈不是很沒用?才子讪讪地一笑,很識得清自己的位置,将酒杯推給應隐:“好,那今晚上我就舍命陪君子,不醉不歸。”
應隐有些醉了,提起杯子,充滿醉意地一笑:“你算哪門子的君子。”
雖十九歲的稚嫩年紀,笑起來已有風情,恍惚間,讓才子能想見她将來真正的風采。卻不知他所想像的,不過是一副山水畫中的點墨。她将來真正的美麗,遠超他的幻想。
沒人能擋得住這樣喝,應隐醉得一塌糊塗。
“他發神經了?”隔了舞池,Andy看着自己手機裏的訊息,瞪大眼睛:“居然給我發簡訊?”
“誰啊?”Athena問。
“Leo。”Andy嘴巴一張,表情不自在地說:“太子爺啊。”
”哈?“Athena也愣,“他說什麽?”
“問我在哪。”
“哇哦。”Athena一挑眉:“告訴他。”
“神經啊,讓他來這裏找我?”
Athena雙臂環起,懂了她的意思:“那你換一個更私密更清純的地方咯。”
Andy便果然換了一個地方發過去,接着便開始收拾包:“我先走咯,小妹妹就交給你了。”
那只珍惜皮的kelly包剛被她挽上肘時,屏幕又亮了。她口口聲聲的臭男人太子爺以防萬一地問:“應隐跟你在不在一起?”
“……”
“噗。”Athena憋不住一聲笑,被她一瞪,輕輕打了下自己嘴巴:“人家不是沖你來的。”
“……混蛋。”Andy咬牙切齒地罵,語氣強烈程度,比那天跟他喝咖啡後更勝。
應隐渾然不只自己手機裏有十數條簡訊和未接來電。不知道第幾杯威士忌時,她的眼神都難以聚焦了,憑聽覺而非視覺感知世界。似乎有人來了,在她另一邊坐下,與才子打機鋒,說:“喂,他性無能的,我來陪你?”
“滾蛋。”才子笑罵。
又有人來了,說:“喝得這麽多,待會去哪?要不要我載你一程?”他把法拉利的鑰匙放進應隐的掌心:“我的駕駛座今晚歸你。”
應隐扣住掌心,一雙手抵着眼眶。
“你小心啊,他喜歡拍照的。”才子提醒她。
“看不上。”應隐醉醺醺地回。
才子一愣,挺快意地大笑起來:“你知道他是誰?這也看不上,那麽那個讓你傷心的人,得是什麽樣子的?”
應隐已經很努力不去想商邵了,偏偏他要提。一提,她前傾的雙肩聳動一下,有一聲啜泣仿佛被她壓抑住了。但她一張巴掌臉都被掩在雙手間,讓人看不見。
“喂喂喂。”
把人弄哭了還得了。才子手忙腳亂,想哄她時,真聽到了哭聲。他笑容僵住,苦笑道:“別這樣,要不然我懷抱借你?”
幸好燈光昏暗,Athena和Andy那一群人又各自忙着玩,一時沒有注意到這裏。才子往應隐身邊稍坐過去了一些,聞到她頸間溫熱的發香。他交往過一些女星,露水情緣更不計其數,對于眼前的人,說沒動心思怕是要遭雷劈。既然Andy讓他哄她開心,那麽到床上開心也算是滿分答卷——
他這樣想了,主意已定,先是把手臂搭上她身後的靠背,過了數秒,身體前傾,手臂下移,似要攬她的腰。
真攬上時,他悔恨自己剛剛半小時的優柔寡斷按兵不動。早知道一開始就全力出馬了。
“你那部《漂花》,拍的時候誰教的你?”他在她耳邊暧昧地問。
應隐一怔,從酒精的混沌中驟然清醒過來:她在幹什麽?
要打開他的手時,那手反而先被人趕走了——Andy拎着才子的手腕:“我讓你照顧人,不是讓你揩油的。”
“哎?”才子發出第四聲的“哎”,跟她大眼瞪小眼。
有沒有搞錯啊小姐?
Andy才不管他不爽,在應隐右手邊坐下,趕人道:“接下來換我。”
才子:“……”
Andy擡擡眼神示意他趕緊走。等他走了,她老老實實地當起護花使者,将來搭讪的人一個個趕走。這夜場裏都是她的朋友,她懶洋洋又悶悶不樂:“滾開啦,我惹不起的麻煩你也別給我惹。”
“又不是沖你來。”別人逗回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Andy惱羞成怒:“滾啊,叉燒。”
“……”
應隐昏昏沉沉的,幾近睡着了,只曉得身邊坐的人是Andy。似乎又聽到了Athena的聲音:“他真來啊?”
“在路上。”Andy一字一句。
“咳。”Athena咳嗽一聲:“我倒要看看他到底什麽德行,讓你們一個兩個都氣成這樣。”
商家既獨樹一幟龐然悍然,又沉穩周當,要想跟商家攀扯上關系的家族,Athena閉起眼都能數出一只掌,因此,她也很好奇這個傳聞中住在公司、不近女色的太子爺,到底有多清高難馴。
人到了。
Athena一時說不出話。
燈光描着他的身形和眉眼,不是三頭六臂,也沒有釋放多高貴迫人的氣場,就這麽平和從容地走進來,視一路的目光為無物,在Athena她們坐的那張沙發前站定。
俱樂部裏有人是見過他的,認出來,吃了一驚,杯中酒搖晃。
衆所周知,商邵甚少出入夜場。唯二的兩次,是朋友的生日party邀約。
“辛苦。”他簡簡單單地說,語調溫沉紳士,對Andy颔首道:“接下來交給我。”
Andy唇噘着,滿臉不高興,又不敢發脾氣。
商邵的目光從未在她身上停留,目光鎖在應隐低伏的身軀上。
“怎麽醉得這麽快?”他低聲問。
雖沒有問責的意思,Athena卻趕快解釋:“心情不好,喝了半瓶whisky,純的。”
商邵瞥了眼茶幾上的威士忌。還算好酒。
Athena帶着Andy走,投入舞池中,借着迷幻的燈光看他動靜。
以為他是見色起意,來摘果實的,可他卻只是規矩地坐在一旁,也不抱她,也不挨她。似乎是說了話,但隔着這麽遠,沒人聽得清。
他是問應隐:“還在生氣嗎?”
迪樂的鼓點沉在意識底下,彩球的碎光飄在視線之上,應隐的神智開始随波逐流了。誰啊?哦哦,什麽才子,Andy的跟班。是不是才被她兇過?現在果然老實了……她下了safe的判斷。
“你想哄我是嗎?那你借我當個人咯。”她夢呓似地綿綿說,将頭輕輕地枕上去,枕到他的懷裏。
商邵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但身體随着她的動作一僵。該摟嗎?他襯衣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蓄勢待發,但強忍着。昏芒下,喉結滾得厲害。
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內地來的當紅小明星,枕上了商家太子爺的肩膀。
而他居然沒有推開她。
非禮勿視,所有人都默契調頭,當舞池那邊空無一物。
“你跟他用一樣的香水。”應隐閉着眼,“剛剛怎麽沒發現?”
商邵:“……”
把他當誰了?
他擰松領帶,渾身燥熱,卻很沉得住氣地問:“還認不認得出我?”
醉了的人常覺得眼皮沉重。應隐眼皮掀不動,喃喃地說:“聲音也這麽像。”
“也許是你想見他,所以覺得我什麽都像。”
他确實是無恥,法官判他誘供之罪。
“才不想見他。”應隐皺眉,“他算什麽東西,我都快忘了他長什麽樣了。”
商邵深呼吸,一時分不清這和那句“你又不是他”,究竟哪一句更紮心。
“所以,”他停頓,“他在你這裏,真的罪無可恕。”
“讨厭他。”
“可不可以有一個期限?比如,到今晚為止。”
“哪有這麽好的事。”
商邵認栽,自嘲地笑了一聲:“這麽讨厭他,那你還讓我當他?”
“你也很讨厭,剛好幫我更讨厭他。”
“……”
“你講話這麽油裏油氣的,學他講兩句,給我打個預防針。”
“你想聽什麽?”
應隐艱難想着:“對不起,我錯了。”
商邵認真而低沉地說:“對不起,我錯了。”
“好吵。”應隐蹙一蹙眉,“我聽不清。”
商邵擡起手臂,打了個響指,又指了指臺上的DJ。侍應生會意,去請示俱樂部的話事人。話事人在開車來的路上——簡直風馳電掣——接到電話,當機立斷說:“他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音樂聲一小,舞池裏的人靠着熱情的慣性蹦了兩秒,漸覺不對勁。
不是吧大哥……
Andy最先受不了,翻翻白眼,一把拎起橙色皮Kelly:“走走走,衰佬,有冇搞錯啊!”
高跟鞋恨不得把地板跺出洞。
才子跟在她屁股後頭:“哎Andy!Andy!你別跑,她什麽來頭你不早說?!”
還留着不走的是傻子。很遺憾,這圈子裏的人雖然個個說起來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但實際上比誰都更知天高地厚。何況有得賣的人情不賣?一時間,所有人都會心離席。
DJ離開前,将音樂換上舒緩的,調得很低,最後将燈光也關了,只留下十分昏暗柔和的一盞。
應隐只覺得不那麽吵了,卻實在沒能耐想得那麽多。
商邵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我錯了,我跟你道歉。”
一點都不油膩……應隐很不滿意,反而覺得委屈。他的道歉聽着很誠心,牽起她真正的難受。
“換一句,不聽這個。”
“好,你點。”
“我不知道。”應隐努力想着:“他如果再見我,會跟我說什麽?你說一遍,我好不吃他那套。”
“他會說……”商邵垂着臉,目光凝在她玉色的鼻尖上。往下,是自然微微噘着的唇,花瓣邊緣一般的形狀和弧度。
他終于可以光明磊落地看向她,而不必懷着有罪的自省而克制。
“他會說,他不是故意欺騙你,但錯了就是錯了,所以你怎麽怪他、生氣都可以,但是請你不要厭惡他。他會說,他早就喜歡你,因為誤會你有男朋友,又無法做到完全離開你,所以跟你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深受煎熬和譴責。他想當君子,又怕自己不夠君子,怕你看穿他,更怕你看穿了假裝沒看穿。你讓他送你睡衣,他以為你果然看穿了他,把他的喜歡和克制當做玩物。他知道你對待感情不是随便的人,所以更憤怒于你的挑逗。他以為你把所有的珍重都給了另一個人,而對待他的喜歡,只有不屑一顧的輕佻。也想過破罐子破摔,就那麽将錯就錯地陪你玩這一場游戲,但知道事過之後你一定會陷入後悔和自責,所以在最情難自禁的時候,他只好走。他沒有那麽道德高尚,你只是在他懷裏哭一下,就可以打破他的禁區。他也有他的驕傲,現在他知道這份驕傲用錯了地方,你把手表還給他的時候,他第一次知道了不能呼吸的感覺。”
應隐越聽越不對勁。
哪裏知道的這麽多細節?難道她剛剛喝多了,對他知無不言了?人喝了酒,果然便是傻的。
“他才不會這麽多話。”她皺一皺鼻尖,“除了講道理的時候。”
“也可以很簡短。”
“什麽哦。”
“我喜歡你,很早。”
他換成第一人稱,應隐心裏的鼓點輕輕敲落,咚的一聲,音波的漣漪漾進眼底,溢了出來,成為一行委屈的眼淚。這情緒如此激烈,從心口頂到了嗓子眼,成為另一種生理反應。
“嘔。”她艱難吞咽,一手抵着胸口,從他懷裏起身:“我、我……我想吐!”
商邵臉色很黑:“……你來真的?”
應隐跌跌撞撞,膝蓋在茶幾上撞了數下,撲到門上。這門很重,還是商邵幫她推開。
到了洗手間,她伏下身,真吐了起來。衛生間的香氛漸漸失靈,被酒味覆蓋,借着又被一股煙草味取代。這煙味聞着讓人舒心,應隐卻緩緩察覺出了點別的東西。
是的是的,喝得再醉的人,吐了後也會有短暫的清醒。
她脖子生了鏽般,遲遲不敢回頭。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