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那張潑墨的山水圖,肆意張狂地在床上鋪開,映着秦桑慘白的臉色。
“澹臺流雲,你敢這樣對我......你怎麽敢這樣對我......”
眼淚忽然從眼角流出來,沒有任何征兆。可墨韻站在旁邊卻看得清楚,這場決堤泛濫的洪流,她分明已經強忍了很久。
可他卻無動于衷,嘴角是最冷硬譏诮的弧度:“我怎麽不敢,秦桑,你別忘了誰才是你的丈夫。”
眼裏一旦決堤,那些話便被堵在喉頭。秦桑推不開他,索性擡頭便一口咬去。
疼痛由手臂傳來,澹臺流雲紋絲不動,隔着衣袖任由他将那手臂咬得出了血,卻仍沒有絲毫的動容。
但牙齒上的力道卻漸漸輕了,秦桑的腦袋慢慢落下,直到貼在床上,再也不動。
澹臺流雲的動作停下來,那張慘敗的臉此刻忽然安靜,就那樣乖乖地躺在他身下。他忽然就慌了,将她抱到懷裏,“桑兒,桑兒......”
屋內一時靜極,大夫仔細揣摩着脈象,又換了之手,然後才起身,“恭喜城主,夫人這是喜脈。”
“喜脈?”之素猛然擡起頭,反應比澹臺流雲還要大,拉住大夫的衣袖,“怎麽會是喜脈呢,大夫,您再瞧瞧,是不是弄錯了?”
大夫不大能理解之素的反應,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有些疑惑:“夫人的确是喜脈,老夫行醫這麽多年,不會弄錯的。”
“可是......”
“行了!”
忽然的呵斥,之素沒忍住身子一顫,險些跪到遞上去。澹臺流雲走到大夫面前,微微擰眉,“确定是喜脈?”
大夫大約也不太明白這位城主的反應,但想了想還是點頭,“夫人的确是喜脈。”
澹臺流雲孑身而立,雙手負在身後,半晌才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大夫疑惑地告退,又聽到那個聲音,像是從修羅鬼剎傳來,“這件事如果多一個人知道,你該知道後果。”
大夫的背影微微一頓,轉身俯首跪地。
殿內又安靜下來,澹臺流雲在床邊坐下。秦桑仍在昏迷,對方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澹臺流雲将她看了很久,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輕輕向下停在那細膩如瓷的脖子上。
一寸一寸地握緊,床上躺着的人面色如紙,似乎難受,咳嗽了兩聲,那手複才漸漸松開。又在那松脂軟玉的肌膚上停留片刻,澹臺流雲才終于站起來。
他沒有離開,在旁邊那張貴妃榻上過了一夜。
秦桑醒來的時候殿內已經又空了,她沒有見到澹臺流雲,卻從之素那裏聽到自己診出喜脈的消息。
之素還在罵:“不知是哪裏來的庸醫,平白污蔑夫人的清白,就該把他毒打一頓趕出宮去。”
秦桑卻不說話,擰着眉似若有所思。
秦桑已經很久沒去找過澹臺流雲,但這回她親手熬了冰糖蓮子羹送到他的書房。澹臺流雲還在處理公務,并未擡頭,只道:“你有身孕便不必來這裏陪我,等我處理完......”
擡起頭發現是秦桑,那些話便無端端停在那裏。
秦桑将蓮子羹放在書桌上,眼裏似有笑意,但隐沒在那燭火裏卻教人看不真切。
“是我,你很失望麽?”停了停,她說,“我也懷了身孕。”
秦桑其實是在示好的,她只是不太會撿好聽的話來說。但她将姿态放得這樣低,着實令墨韻驚訝。
澹臺流雲倒沒怎麽驚訝,眉梢眼角都攢出冷意,放下手裏的竹簡起身走到她身邊,“那麽桑兒現在是要來告訴我,這個孽種到底是哪裏來的嗎?”
秦桑的視線停留在那張臉上,只忽然覺得屋內的炭火炙烤得厲害。熱浪一層一層湧上來,像結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将她束縛其中動彈不得。
她只覺連嘴皮子都被束縛得僵硬,只仰頭看着面前那個男人,怔怔地說不出一句話來。但她卻終于笑起來,看着她笑得痛快。
“孽種?那麽如果我告訴你,這是你的孩子,你也不會相信是嗎?”
“相信?”那張熟悉的臉上綻出刀子一樣冷硬的笑,一刀一刀割在她的身上,割在她的心上,“我看桑兒真是糊塗了,你如果不記得我可以提醒你,從成親到現在,我們還沒有圓過房。”
他的手擡起她的下巴,“到了現在,桑兒還跟我談相信難道不覺得好笑嗎?”
“沒有圓房?”秦桑覺得好笑,但眼睛卻酸脹得擠不出一絲笑意,“趙王宮裏發生的一切,如果你真的不記得了,那我也可以提醒你。”
她仰頭看他,卻聽身後門楣下傳來細細一聲響,如流水穿月,泠泠似玉,“流雲!”
秦桑的話被打斷在這裏,轉過頭便見淩潇潇從外面走來,手裏還端着一個青花的瓷碗。
“夫人也在這裏。”
淩潇潇屈膝行禮,澹臺流雲上前幾步将她扶起來,“你身子不适便在房間裏歇着,不用來這裏等我。”
淩潇潇任由她扶着,眼裏卻漾出盈盈的笑,将手中的碗遞到他面前,“這是冰糖蓮子羹,剛起鍋的,你先趁熱喝。”
目光又轉向秦桑,“來的時候沒料到夫人也在這裏,所以只備下一碗。廚房那邊倒還有,我再去給夫人端一碗。”
目光流轉,瞧見桌上放着一盞蓮子羹,因蓋子已經揭開,倒像是已經有些涼了。略有些驚訝,走過去,“夫人也送了蓮子羹嗎?”
又轉過目光落在澹臺流雲手裏的瓷碗上,臉上像是有些難堪,又像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桑卻像是沒有聽到,吩咐人将那蓮子羹拿出去倒了。淩潇潇知道是怎麽惹起來的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澹臺流雲卻握住她的手,喚了她的丫鬟進來,緩和了聲音道:“你先回房休息,我一會兒過來。”
淩潇潇的神色有些怯怯,但終于還是低頭道:“我在這裏等你。”
淩潇潇沒有走,甩手而去的是秦桑。她是來示好的,為昨晚他守了他一晚的情分,或者為了他們的孩子。
這曾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期盼,成為他的妻子,成為他孩子的母親。所以她來找他談談。
可她沒想到會聽到這些惡毒的話,他親口對她說的。
而那天以後,朔兮常出現在大殿這邊,老夫人來看她,只嘆口氣:“那小子混賬是混賬,倒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又拉住秦桑的手笑,“你呀,也別太跟他計較,既然他執意把你留在這裏,你便再給他些時候。有些事時間長了,總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秦桑大約不明白老夫人這話的意思,而她也沒等到澹臺流雲想明白。
農歷二月二,龍擡頭,宜嫁娶、修造、入宅、安床、遷徙、安葬、上官、出行、求財見貴、開市。
但這些都不重要。秦桑在院中練劍,聽外面鑼鼓之聲越來越近,迎接新夫人的花轎大約已經過了朱武宮的正門。
之素取了酸梅過來,嘴裏輕哼着:“不過就是從別院擡到偏殿,得意什麽?”還沒哼完,卻見不遠處秦桑正握着一把劍看得風姿綽約。
之素趕緊放下盤子,過去将她攔腰抱住,“夫人,身子要緊,您可不能再傷了孩子!”
之素是一時心急,驀然想起澹臺流雲的警告,幸好院子裏沒有其他人,便趕緊閉上過了嘴巴。
但卻抱着秦桑不放,“夫人,當心身子。”
大婚過後第二日,淩潇潇按規矩來給秦桑敬茶。秦桑端坐在主位上,淩潇潇跪下去,将茶盞舉過頭頂,“姐姐,喝茶。”
秦桑并不接,目光卻落在那支鎏金八寶攢珠簪上,末了,伸手将簪子取出來,三千青絲潑墨下,她卻并不多看一眼,只道:“這簪子,我看着礙眼,以後別戴了。”
拿在手裏把玩一番,忽然往手裏一握,“算了,還是我替你收起來吧。雖原本就是要送你的,但終究是經了我的手。”
站起來往內殿走,繞過屏風時腳步不由得頓了頓,“你看,我還是這裏的正夫人,只要我在一天,這裏的東西你便只能用我不要的。”
所以澹臺流雲她也給她了,她不要了。
可是半盞茶的功夫,她不要的男人卻抱着他心愛的女人怒氣沖沖個地走進內殿。
秦桑正在窗邊看書,澹臺流雲将淩潇潇放到床上,擡起頭,“潇潇她有孕在身,你讓她跪在那裏……你什麽時候竟變得這麽不可理喻了?”
秦桑手裏拿着書卷,保持那個姿勢将他看了半晌,才整理了衣裙站起來,像是不明白,“我怎麽不可理喻了?淩潇潇她懷了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她自己都不心疼,我為什麽要替她心疼?”#####
【43】決裂(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