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輕聲低語
第41章 輕聲低語
◎香香甜甜。◎
窗開半扇, 微風拂面。
書房矮幾,相對而坐。
裴君慎今日原本有許多公務要忙,謄寫卷宗、上書奏折、率人尋屍, 以及清算清康坊之案的幕後主謀等諸多要事待辦,可他只在公務堂坐了不足半刻心頭便升起一股濁氣。
聰明如他,當即便果決起身匆匆趕回了崔府。
對面, 崔六姑娘素發杏衣, 頭戴帷帽, 将她那雙亮若星辰的眸子藏在薄薄的面紗之下。
裴君慎略略瞧了一眼, 而後便斂起神思, 垂眸看着眼前的熱茶道:“裴某多有叨擾,此行只是想看看六姑娘是否已安好, 不想竟還勞煩六姑娘費心招待。”
其實起初裴君慎趕來崔府只是想知道崔英醒了不成, 若醒了, 他便可安心回公務堂辦公。
然而等他到了淮柳閣,聽到崔英身邊的嬷嬷說她正在用膳,他便又起了新的念頭——既然來了若轉頭就走豈不是無禮?
合該見她一面再走。
崔英其實還沒想好該怎麽面對裴君慎,所幸她可以以“遮掩紅疹”為由戴上帷帽,有這一層面紗遮着, 她便是有些小心緒也不用擔心叫裴君慎瞧出來。
但這帷帽有好處就有壞處, 如此一來, 她看裴君慎自然也看不真切。
譬如此時,她便猜不透裴君慎此言是否另有深意, 只能輕輕颔首道:“多謝少卿大人挂念,六娘已無大礙。”
話落默了默, 崔英還是決定主動出擊:“昨夜裴公子大恩, 六娘沒齒難忘, 不知裴公子可有什麽……特別想要的物件?或者是特別想要做的事?”
“只要六娘能做到,必定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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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救命之恩,裴君慎又主動替她了保守秘密,所以即便崔英猜到他是另有所圖,但其實心底深處還是感謝他的。
不然她早在昨夜就一命嗚呼,還談何報恩?
裴君慎聞言微怔,倏然擡眸又看了一眼崔英。
他有些驚訝,但不是驚訝崔英這番話,而是驚訝于她竟又叫他“裴公子”。
自那日在淮柳閣崔伯安點破他的身份,她便再沒有像今日這般輕輕柔柔地喚過他。
她禮敬他時便叫他“裴少卿”,使小性子生他的氣時便是“裴大人”,當真氣狠了又或是決意疏離他時她便連他的姓氏都不願宣之于口了,只喚他“少卿大人”。
仿佛她也只是一個與他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而非他的未婚妻子。
裴君慎原本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往日之因造就今日之果。
他早在八年前便明白——世間從無兩全法,一旦做下選擇,人生便沒有後悔的機會。
可時至今日,他聽見崔英這聲恍若初見的“裴公子”,心中卻忽然升起一絲悔意。
他和她之間本不必如此生分……生分到他不過喂她吃了回藥,她便要想方設法的還了他的情,一副絕不肯欠他分毫的模樣。
想到此處,裴君慎長睫不禁垂得更低,俊朗面容間難得可見得露出些許落寞。
可惜崔英戴着帷帽,未能看見他這副模樣。
見他久不回應,還以為他是沒想好要讓她做什麽,便貼心道:“此事不急,裴少卿日後想好了再與我說,您只需記得,我心裏承着您一份情,無論何事,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會去做。”
裴君慎:“……”
聽見“裴少卿”三個字門面色頓時又沉了沉。
“倒不必等到日後。”
他突然開口,嗓音低沉而穩重:“有件事,裴某現在便想與六姑娘商讨。”
崔英一聽,面紗後的臉色瞬間凝重起來:“何事?”
本來裴君慎約她昨晚夜會便說是有事相告,這會兒再聽他如此正經的語氣,崔英自然而然便以為裴君慎真要與她說什麽要事。
沒曾想她念頭剛起,那廂裴君慎卻用極其正經的語氣說了件極不正經的小事:“六姑娘與裴某不日便要成婚,你我二人之間是否應換個稱呼,不該再如此生分?”
崔英:“……”
默了默,又默了默。
忍了好一會兒,崔英才将“這厮莫不是在與她開玩笑”的念頭壓下去,好脾氣道:“我在安平老家時,父親與族中兄妹皆是喚我六娘。”
話落頓了頓,見他沒什麽反應似乎對這稱呼并不滿意,便又咬了咬唇道:“來到長安後大伯和伯娘則愛喚我英兒,我也曾聽謝嬷嬷說過,當初我尚在襁褓之中時母親常喚我英英——不知裴大人想喚我什麽?”
裴君慎聞言輕擡了擡長睫,知道崔英這是有些生他的氣了。
于是“聰明如斯”的裴大人頓時又沉沉将眼睫垂了下去,暗自思襯:不過是件讓他們關系變得親近些的小事,她竟就如此不情願,想來那日他對她說出那番話後她對他的欽慕便全成了厭惡。
可如今既已惹了嫌惡,那就萬萬沒有後退的道理。
默了默,裴君慎薄唇微緊,謹慎試探道:“不知六姑娘可否允裴某喚你……阿英?”
六娘太過生分,聽起來與六姑娘沒太大分別;英英倒是極為親昵,但玉秀縣主早亡,他不想日後每每喚起便惹她愁思;他也不想喚她英兒,旁人都叫,這稱呼便就顯不出有何特別。
是以他便想喚她阿英,既顯親近又唯有他一人可喚。
只是裴君慎也怕崔英會拒絕,問完以後,不止薄唇崩緊,眼眸也緊緊盯住了崔英的帷帽面紗。
而面紗之後,崔英聽見這聲恍若隔世的“阿英”卻是一怔。
已經許久沒人這麽叫過她了。
她的爸媽當然也像玉秀縣主一樣愛叫他們的寶貝女兒英英,畢竟沒有比疊詞還更黏糊親昵的稱呼了。
但她的同學朋友還有實習時候的同事都愛叫她“阿英”。
聽他們叫的多了,有時候爸媽也會開玩笑似的喚她兩聲“阿英”,通常老媽這麽叫她之後還會故作驚訝地誇贊道——“哎呀,真不愧是我生的女兒,就是漂亮。”
崔英忍不住紅了眼眶。
剛剛經歷過一番那麽累的生死掙紮,她好想讓爸媽抱抱她,想讓他們跟她說這些事都是一場夢,還想他們笑話她怎麽膽子這麽小。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
她醒來之後只有擔憂驚訝防備,還有永無止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冒出來的算計。
崔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變得濕潤。
她慶幸有帷帽做遮擋,卻又不得不匆忙斂神忍下這股酸澀之意,啞着聲開口:“但憑少卿大人喜歡。”
裴君慎聽見這聲回答和她略帶哭腔的聲音心底倏地慌了慌——不過一個親近些的稱呼而已,她竟委屈哭了不成?
思及此,他眉心頓時蹙起,原本想讓崔英改一改對他稱呼的念頭頃刻間煙消雲散。
如今這般稱呼也好,至少能讓随時感受到她對他的喜怒。
但既已惹哭了她,裴君慎便不打算将方才好不容易讨到的稱呼再還回去,只是決定盡快回大理寺不再待在崔英跟前礙眼。
沉思片刻後,他起身作揖:“多謝六姑娘應允裴某的不情之請,大理寺還有諸多公務要處理,我便不在此叨擾六姑娘了,六姑娘好生歇息。”
許是想給崔英留下适應的時間,裴君慎并未立即改口。
崔英聞言卻是一驚,頓時吸了吸鼻子,仰頭看他:“你這就要走?”
裴君慎颔首:“是。”
崔英起身:“你這趟來當真沒有旁的事情要與我說嗎?”
她起初以為他是迫不及待來要“回禮”,但他沒要,她主動提了他竟還只說了件無傷大雅的小事打發她。
那便就應該是為了昨夜“相告之事”前來的吧?可他為何也不提?
若不是為了這兩件事,他又為何急匆匆的趕來見她?
正想着,就聽裴君慎又清聲解釋一遍:“裴某前來當真只是想看一眼六姑娘是否安好,如今你既安好,我自可放心回大理寺。”
“……”崔英微怔。
她險些忘了,裴君慎是君子,他曾說過他會“珍她重她敬她護她”——若他當真別無所求,昨夜與今日之舉,也許就是他在踐行自己的君子之道罷。
想明白了,崔英便也不再糾結,只問道:“那裴少卿先前留信說的“有事相告”是什麽事?”
裴君慎聞言微默,他想對她說的事原是有兩件。
一件事成親吉日的擇選,一件事便是她先前為之生氣的清康坊之案。
但眼下顯然不是說清康坊之案的時機,至于前一件事……
裴君慎想着輕嘆口氣,旋即又向崔英拱手致歉,沉聲道:“欽天監選出三個良辰吉日,先前相約原是想請六姑娘擇日。”
“但昨夜事出緊急,裴某便自作主張與崔尚書和崔夫人擇定了九月初八的吉日,還請六姑娘海涵。”
此事王氏先前已經跟崔英說過了。
三個吉日分別是本月二十九、下月初八和十月初六。
她私心裏當然想要定在本月二十九,盡早逃離崔府,她便能盡早出門尋找能人異士。
可她如今起了一身紅疹,單是消疹便要耗上四五日時間,徹底好全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本月二十九出嫁定然來不及,所以九月初八倒的确是個合她心意的好日子。
但……此事裴君慎其實無需與她商定的,她原本也只是想等着再收到一份聖旨,又或是他來崔府商定婚期的時候,伯娘喚她去霞光院旁聽。
沒想到他竟想過先與她商定。
崔英心裏不免感慨地嘆了口氣,抛去他辦案時幾次三番地哄騙她不談,這人的确品行高潔,人也長得很是俊朗。
只是可惜,他們注定只有相敬如賓的情分。
“此事無礙。”
崔英想着抿唇笑了笑,淡然道:“我與裴少卿的想法不謀而合,也覺得九月初八是個好日子。”
——“不過裴少卿雖無事,我卻還有一事想請裴少卿幫忙,不知可否耽誤裴少卿片刻?”
裴君慎颔首:“何事?六姑娘但說無妨。”
崔英卻沒有當即開口,雖說小書房裏只有她兩人,淮柳閣樓下也有簪秋和謝嬷嬷兩人守着,但她還是不甚放心。
想了想,她便邁着小碎步走到裴君慎跟前,踮起腳附到他耳邊輕聲低語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獨屬于她的香甜氣息剎那間鋪天蓋地地襲來,裴君慎胸腔一震,呼吸瞬間緊了緊。
明明是這并不是他們之間靠得最近的距離,可他卻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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