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瓶藥
第36章 三瓶藥
◎只需有個向你伯娘交待的理由便可。◎
嘶, 真冷。
崔英攏緊帔衣吸了吸鼻子。
團圓宴前,崔達回到府中向王氏禀報了崔嵩明和崔瑾正在查案脫不開身,無法歸家參宴的消息。
這樣的事王氏并非第一次經歷, 聽見崔達禀的消息後她便忍不住向崔英感慨了一番,說有年除夕夜崔嵩明都忙着在外頭追捕兇犯,只留下她跟崔瑾崔珏兩位兄長一起過年。
可今年又比往年更孤單些。
往年好歹還有兩個兒子陪着王氏, 今年崔瑾身為大理寺寺丞也同崔嵩明一樣脫不開身, 崔珏又遠赴千裏之外随軍打仗, 莫說只是中秋, 恐怕過年時候都未必能歸家。
王氏興致不太高, 今年這場團圓宴便散得早了些,剛過亥時各院的大人夫人、公子娘子們便都各自回了自個兒院子。
崔英多陪了王氏約莫兩三刻, 待她回房就寝時才回了淮柳閣, 而後拆髻散發、盥洗換衣, 在謝嬷嬷的監督下乖乖躺上床榻,閉目淺眠。
不過待謝嬷嬷一走,她立刻就睜開了雙眼。
裴君慎說仲秋子時來見她,可這子時的概念屬實太廣泛了。
子時初是子時,子時末也是子時, 中間橫跨一個時辰, 誰知道他說得是哪個子時?
崔英只好選擇不睡, 在确認簪秋睡熟以後便悄悄潛來了小書房。
窗開半扇,夜風呼嘯而入, 沒一會兒就吹得她連打了兩個噴嚏。
崔英頓時心生怨念,起身便要關窗——她給裴君慎留什麽窗?就該讓他吹吹夜風清醒清醒, 看他日後還敢不敢選這麽晚的時間與人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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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窗剛剛關上一半, 崔英目光無意間眺望遠方, 竟看見霞光院院外的小道上亮着兩點微弱的光暈。
那兩點光暈在霞光院門口停了片刻,沒多大會兒其中一點光暈便繼續向前走,須臾,淮柳閣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在寂靜深夜裏顯得格外響亮。
崔英心頭一跳,飛快關上剩下的半扇窗。
糟糕了。
崔嵩明的發難比她預料的還要早。
她原以為無論如何崔嵩明都會顧忌着伯娘,即便發現她近日行為略有不妥也不會在中秋夜當晚惹伯娘不快。
如今看來卻是不然,竟半夜三更就派人來淮柳閣傳她審話。
樓下,謝嬷嬷房中亮起了燭燈。
瞧見院字裏驟然亮起的那片光暈,崔英斂了斂神,提起裙擺盡量無聲地離開了小書房。
簪秋還在外間卧榻上睡着,睡姿不太文雅,手腳都在被子外橫着。
崔英輕輕推開小半扇房門,确認她沒有任何聽見聲響的反應後便身形靈巧地鑽進了卧房。
房中用來計算時辰的紅燭滋滋冒着燭油,崔英穿過屏風的時候轉頭瞧了一眼,馬上就要燃到子時的刻線了,裴君慎今晚恐怕注定要白跑一趟。
算了不管他。
誰讓他約得這麽晚?
心力有限,崔英大約只分了一秒的時間給裴君慎,旋即便貓着腰跑到床尾處小心翼翼地打開自己裝衣裳的箱籠。
在箱籠最底層的暗格中,藏着崔英為這趟長安之行準備的三瓶寶藥。
“崔英”對魚蝦之類的食物過敏,她雖盡量記着避着,但總會有掉以輕心或者避之不及的時候。
倘若哪日不慎在人前食了魚蝦她卻沒有出現呼吸困難、渾身起紅疹的過敏症狀,那她的身份豈不就暴露無疑?
是以在安平那兩年崔英便在暗中準備了兩味藥,一味毒藥,一味解藥。
毒藥食之三刻生效,屆時她便會表露出呼吸困難、面目蒼白、心悸欲嘔的症狀。
再過一刻後則會渾身泛起紅疹。
解藥需在病發之後的半個時辰內服下,若不然,屆時将藥石難醫。
這委實是一步險棋。
畢竟崔英不知道崔嵩明懷疑她到底懷疑到了什麽地步。
是早就有疑直到羅子甫之案才做出最後決斷,還是只是單純的因今日之事敲打她不要在王氏面前口不擇言?
若是後者,崔英便無需铤而走險,只要在崔嵩明乖乖聽話保證緘口不言即可。
但若是前者,今晚喚她去霞光院問話,崔嵩明必然會或明或暗地用魚蝦之物試探她。
偏生她沒機會試錯。
只能賭一把。
如果崔嵩明只是敲打,那她便要在毒藥發作之前回到淮柳閣服下解藥。
如果崔嵩明存心試探,她則必須在吃下魚蝦之物一刻鐘內讓身體發出過敏症狀。
沒有時間猶豫,必須現在就将毒藥服下。
崔英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從箱籠暗格中取出一只與她這廂衣裳同色系的布袋。
為防箱籠發生撞擊時暗格中的藥瓶會發出不該發出的聲響,崔英還在布袋中塞了許多顏色各一的布條,她扯開系口,将手伸進去掏出了三瓶藥。
毒藥在紅色瓷瓶裏,解藥在綠色瓷瓶裏,至于中間那瓶黃色的,則是崔英偷偷存的百粒避子藥。
如今還不用着,她只略略掃了一眼便将黃瓷瓶又扔回了布袋中。
打開紅色瓷瓶,崔英倒出一枚褐色藥丸含服入口,随即她蓋上瓶塞,又從綠色瓷瓶裏倒出粒白色藥丸攥進手心。
與此同時,樓梯口傳來一陣由弱到強的腳步聲。
崔英面色一凜,匆匆将瓷瓶和布袋收好放回暗格,緊接着便動作輕快地阖上衣箱飛奔回床榻,掀開衾被鑽進了被窩。
她閉上眼睛那一刻,房外響起敲門聲,謝嬷嬷的話音應聲而起:“簪秋?簪秋?”
喚了兩聲簪秋後,似乎料到自家女兒又睡熟了,謝嬷嬷頓時深深嘆了口氣,随即便喚了兩聲“六娘”。
崔英聽見聲響,睜開眼後故意先清了清嗓子,而後才啞着聲回:“嬷嬷?怎麽了,現在是什麽時辰?”
“将要子時。”
謝嬷嬷立即回話,又道:“方才嵩明大人身邊的福伯來傳話,讓您現在去一趟霞光院……六娘,可需老奴回了此事?”
雖是不知發生了什麽,可這個時辰叫人來傳話,謝嬷嬷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
屋子裏頭默了默,片刻後,崔英困倦嘶啞的聲音又響起——
“……不用嬷嬷,您進來罷,我這便起來,大伯這個時辰找我許是有什麽要事。”
話落之際,崔英翻身将手心的解藥藏到了頭枕下,接着掀開衾被起身下榻。
謝嬷嬷也在此時推開房門走進了屋中,穿過屏風後便看見崔英正在系帔子,而在帔子裏頭除了中衣外便只有一件領口繡着杏花暗紋的寬大外袍,本該牢牢系在腰間的腰繩則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跨。
“六娘不必這般着急,老奴瞧福伯那神色不像是出了急事的樣子,您穿戴妥當了再去也不遲。”
謝嬷嬷邊說邊走上前來解開了崔英系到一半的帔子,又道:“今晚天涼,您還是披着氅衣好些,別凍着。”
“無妨,只有幾步路。”
眼看謝嬷嬷便要去箱籠裏取那件太過顯眼的大紅色氅衣,崔英急忙出聲勸阻:“不如您幫我把用雲錦做得那身衣裳取出來吧,那身是秋裳,穿在身上也暖和。”
因着天日炎熱,崔英入長安以來穿得一直是夏衫,如今天氣漸漸轉涼,确實到了該穿秋裳的時候。
謝嬷嬷聞言便點了點頭:“也好。”
*
小半刻後,崔英下樓。
福伯就在樓下廳中等候,聽見聲響循聲望去——就見崔英梳着驚鹄髻,又穿着一身素雅嚴實的交領襦裙,乍一瞧便覺得她是個實誠又本分的小姑娘。
福伯心底那杆搖擺半晌的天平在這一刻終于偏向了崔英。
一個小姑娘而已,不過是聰慧了些,怎就成了錯?
更何況六娘子從不曾利用自己的聰慧去做傷天害理之事,反倒是竭盡全力的幫助身邊之人,那日崔勇他們能平安離開清康坊,便是六娘子及時見到夫人為他們求了情。
僅憑這一點,他今日便該回報這份恩情。
“大人晚膳中有道胡麻餅,乃是用魚油混制,六娘子切莫食之。”
将謝嬷嬷留在霞光院外,甫一邁過院門,福伯便趁四下無人在崔英身側快速低聲地囑咐道。
崔英聞言詫異擡眸,心下不禁生疑:福伯此言是真心相助,還是受了崔嵩明的吩咐故意給她設下圈套?
她抿了抿唇,剛想問福伯些什麽确定其心思,可福伯卻在說完這句話後飛快與她拉開距離。
另一廂,崔嵩明身邊的護衛崔威卻向她走了過來,與福伯一左一右地“護送”她。
崔英暗暗攥緊手心。
這崔嵩明當真是只老狐貍。
太會搞人心态了。
有福伯密告這一出,待會兒那胡麻餅她豈不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如此想着,伴随着崔威一聲鄭重其事的“大人,人帶到了”,崔英的心瞬間緊跳到了嗓子眼。
“大伯——”她默默吸氣,垂眸颔首向崔嵩明見禮,禮畢後才稍稍擡起頭問:“您深夜換我來霞光院,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偏廳內燈火通明,兩盞青銅連枝燈照得屋中猶如白晝,崔嵩明坐在桌幾旁,聞聲擡眸,面色嚴肅地看着她道:“過來坐。”
崔英莫敢不從,雙手交握在身前,小心謹慎地邁着步子走了過去。
不過到了桌幾旁,她卻沒敢坐,低眉垂首,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
崔嵩明便又道了聲:“坐。”
崔英聞言飛快擡眸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垂下,然後才捏着雙手坐到崔嵩明對面的位置。
崔嵩明瞧出了她的害怕,解釋道:“不必緊張,喚你過來是想請你幫大伯一個忙。”
崔英:“……幫、幫忙?”——這倒是給她整不會了,她能幫崔嵩明什麽忙?
然而不及她細想,下一秒便忽聽崔嵩明沉吟道:“數日前,你去大理寺找瑾兒可是騎得馬?”
“可大伯記得,你似乎從未習過騎術……”
崔英心中一緊,倏然擡頭解釋:“大伯,那是因那匹馬是簪叔從小養到大的,頗有靈性,所以我、我才敢騎着它去大理寺找兄長。”
崔嵩明聽罷卻擺了擺手,直白道:“無妨,只需有個向你伯娘交待的理由便可。”
作者有話說:
崔小英:???我要小命不保了???
*感謝在2023-02-26 23:55:58~2023-02-27 23:59: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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