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曲調聲、羌笛聲、捧笑聲、嬉鬧聲、鈴铛聲等等聲色轟然消弭。
春夜寂靜, 唯餘纏綿月色與炫麗燈火。
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唯有春心悸動的始音。
百裏羲只感覺下巴處傳來過電般的麻意,條地冒出絲絲縷縷的癢感,伴随經絡血液流入身體各處。
百裏羲眼眸張大, 渾身僵硬,茫然得面紅耳赤, 他下意識推開軟綿綿的桑梨。
因着他的舉動, 桑梨唇片磨蹭過百裏羲下巴尖, 遺留點點水潤酒液,溫溫涼涼, 是夾雜了女子體溫的冰涼酒液的溫度。
百裏羲抿唇線平直, 下颚繃得死死的, 後背擰出薄汗。
桑梨被推,往後退去。
幸好百裏羲有分寸, 力道不重,不然結果肯定是桑梨摔倒。
然百裏羲還未喘息, 起了反骨的桑梨便再度撲過來,她雙手揪住百裏羲的小臂, 頭抵在他胸膛處, 将身子重心全靠在百裏羲身上了。
桑梨再度對百裏羲“投懷送抱”!
少年人的胸膛格外寬闊, 令人安心, 桑梨嗅到獨屬于少年身上幹淨清冽的味道,她不由自主靠近, 眯着眼眸。
“怎麽辦,百裏羲, 我頭疼, 胸還悶,惡心。”桑梨難受道。
此時此刻, 桑梨也顧不上什麽了,本能依偎附近最熟悉的人。
身體不适,桑梨已然忘記先前目的,也沒在意她的檀唇碰過百裏羲的下巴。
桑梨高估了自己,她怎麽都沒想到這酒這般烈!
她并非沒沾過酒,只是每次都只喝一點,喝一點就會臉紅,但意識清醒。
可是!今兒只是多喝了點,誰想成就難受成這樣。
偏生意識尚且保留清醒,故而體內的不适分外難捱。
聞言,原本還想推開桑梨的百裏羲沉默了,半空中的手不自在地垂下,陷入兩難之境。
百裏羲出神。
現在的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适才畫面,下巴的觸感經久不散,諸般情緒混雜在他胸口。
羞赧和惱意最多。
百裏羲浸染出冷銳的眉眼悄然爬上一抹屬于少年的青澀。
桑梨腦袋重,臉像烤在火爐上,氣若游絲:“你能不能扶我到椅子上,我好不舒服。”
百裏羲猶豫片刻:“好吧。”
“你自己先起開點,我扶你便是。”被桑梨挨着,百裏羲無法冷靜。
桑梨胸口惡心感湧上來,艱難道:“嗯。”
等了一會兒,桑梨沒動作。
“你自己起來。”百裏羲重複道。
“嗯。”桑梨聲音極低,都沒有說話的欲.望,無動于衷。
百裏羲深吸一口氣,“......那我冒犯了。”
言罷,百裏羲按住桑梨的肩膀,拉開與自己的距離。
“你先站好。”百裏羲稍微提高聲量,立馬收回自己的手,方才桑梨的肩膀如同燙手山芋,讓他從容不起來。
桑梨靜立,正當百裏羲的手歷經糾結過來扶她時,桑梨又栽上來。
幸而百裏羲用手撐住了桑梨削瘦秀美的肩膀。
有一绺屬于姑娘家的青絲散散遮蓋在百裏羲的手背上,微風吹來,發絲輕動,手背興起細細綿綿的癢意,似螞蟻來回攀爬。
百裏羲靜默。
“你怎麽又來了?桑梨,我勸你清醒點,我、我還是良家男子!”百裏羲失了神,不由別扭。
心情雜亂的他在內心罵了句發洩似的粗話。
桑梨周身氣息呈包圍之勢将孤立無援、清清白白的百裏羲箍住。
桑梨照舊靠着。
百裏羲見不管用,有氣無力道:“你別碰我。”
前面的話桑梨聽不太清,後面的“別碰我”倒是聽得一清二楚,桑梨無疑惱了。
可她沒法子,呼吸又熱又濁,她提起一口氣,嗓音含混:“你以為我想啊?我不想站着,我難受,拜托世子你快點,別磨叽了。”
若非百裏羲撐着她,桑梨真的是難受得要躺在地上不起來了。
“你不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還貪杯,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麽?”百裏羲還有閑情嘲笑桑梨。
桑梨頭重,歇息着不答。
“你別靠我這麽近,男女有別!”百裏羲強調,話語如牙齒縫隙裏擠出來的,他是堅決不想和桑梨有過多肢體接觸的。
桑梨皺巴小臉,艱難道:“你能不能溫柔點,我肩膀疼。”
百裏羲嗅到其中控訴意味,語氣隐裹淡淡不爽:“抱歉......我盡量。”
百裏羲收回部分力道,桑梨肩頭這才好過些。
桑梨:“......我當你是我姐妹,你當我是你兄弟不就得了。”
“随便了。 ”百裏羲受不了了,他一閉眼,再睜開,不敢去瞧桑梨,只道,“得罪了。”
說罷,百裏羲面無表情,直接把桑梨攔腰抱起,用一雙緊實有力的臂膀托起輕盈的桑梨,朝小隔間的小榻走去。
百裏羲掌握分寸,他的胸膛與桑梨的身體保持合适距離,沒有貼近。
桑梨合眼,沒說什麽,只蹙緊黛眉。
餘光中,百裏羲不經意間瞥見桑梨紅得跟蘋果一樣的臉頰,以及透出深深緋色的玲珑耳朵。
目光一燙,他立馬別開。
百裏羲原是依着桑梨的話,把她當個沒生氣的物件或者一個體型纖瘦的小郎君,可終究還是欺騙不了自己的理智。
他懷中的桑梨是一個姑娘,還是一個漂亮的美人。
腦海中閃過不久前桑梨吃醉酒的樣子。
他心口一跳,生出一種桑梨特別好看的念頭。
念頭冒出半晌,百裏羲又陷入沉思,怎麽回事?他是腦子抽風了嗎?
桑梨哪裏好看了?
這般想着,百裏羲的目光卻抑制不住偷偷端詳桑梨,就像想要長在桑梨身上。
百裏羲突然煩起來。
窗戶到小榻不過幾步之遙,百裏羲把桑梨安安穩穩放在小榻上後,他立即離桑梨遠點。
桑梨:“......”沒空去在意百裏羲這點細節。
百裏羲垂目:“我去叫你的侍女進來,我給你去弄碗醒酒湯。”
桑梨:“等......等。”
“你最好有事。”百裏羲頓足,臉色露出不耐煩,但語氣比往日輕柔。
“你先給我倒杯水。”桑梨閉眼說。
話落,百裏羲深刻高挺的眉骨攏着若有若無的雲翳,認命般倒好水遞給桑梨。
桑梨接過水杯,手指與百裏羲的長指短暫碰觸。
等桑梨拿穩水杯,百裏羲馬上松手,扭頭不看桑梨:“你慢點。”
桑梨慢慢喝完水,把水杯一遞,百裏羲自然而然接下。
二人手指又相互接觸了。
百裏羲:“還要喝嗎?”
桑梨嘴角沾上一點水漬:“不要了。”
百裏羲沒多看,放好水杯。
他眼神嘲弄:“酒量差,以後就不要吃酒了。”
桑梨未言。
難捱了,桑梨嬌靥燒紅,“你把手伸出來。”
“什麽?”百裏羲一愣。
桑梨難受得不想多說話:“伸過來。”
此時的桑梨,言辭中少了幾分禮貌客氣,多了理所當然的支使。
“幹什麽?”費解間,百裏羲把一只手伸到桑梨面前。
桑梨用五指輕輕掌住百裏羲的手,然後把手拉過來,順理成章放在她滾燙的臉上。
大抵是吹了不少夜風的關系,百裏羲的手涼涼的。
冰冰涼涼的手背貼在她滾燙的臉上,桑梨漸漸感覺臉不是很燙了,有點點舒服。
桑梨半眯眼眸,輕輕哼唧一聲。
相比桑梨的平靜,百裏羲卻差點把手給抽回來。
事實是,他抽回來了,與此同時,耳根子紅了大片。
“你做什麽?”百裏羲一驚一乍。
“你手涼,我給自己臉降溫,你拿來,我借一下,幹嘛這麽小氣?”桑梨不滿道。
百裏羲:“你......”
末了,百裏羲還是偏過頭,迫不得已将自己的手借給了桑梨。
因在邊疆磨煉三年,百裏羲的手不算很白,膚面微泛冷意。
但這不妨礙少年的手生得好,潔淨幹涼,賞心悅目。
骨肉勻稱,指長掌寬,恰到好處,像用刻刀精心削成,指節凸起,裹□□屬于少年的力量感與硬度,手背潛伏淡青色的筋絡,蘊養蓬勃朝氣。
不過,桑梨沒空去欣賞,她單純拿百裏羲的手當工具。
少女的肌膚嬌嫩滑膩,比柔順的絲綢緞帶還要軟,簡直不可思議。
手背的觸感猶如剔透的雪花慢慢融化。
二人體溫交流。
百裏羲不敢去在意,極力壓下心中怪異感。
今日,從未碰過小娘子手的百裏羲以另一種意義與小娘子牽了手。
“你好了沒?”百裏羲問。
桑梨懶得開口。
小隔間在不經意間變熱,熱得百裏羲心房平靜不下來,不住躁動。
過了一小會兒,百裏羲經過深思熟慮,偷偷端量桑梨。
打定主意後,他故意端起架子,閉着眼睛湊到桑梨耳側,低聲戲谑問:“你喜歡太子殿下?”
桑梨腦子疼,把百裏羲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後,才遲鈍回答:“長得俊。”
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百裏羲試圖再問,但驕傲的他沒再說第三次。
若是平日清醒的桑梨,在百裏羲問出這句話時,她定會得意,甚而借此嘲笑他。
百裏羲不能讓桑梨得逞。
其實在桑梨說完後,百裏羲的心裏已經有所猜測,桑梨說太子俊,那便表明太子是符合她的喜好的。
不甘心的百裏羲用稀松平常的語氣追問道:“什麽意思,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我看你和太子殿下聊天聊得很開心啊。”
半鈍半醒的桑梨:“沒。”聲攜困倦。
百裏羲眉宇間萦繞的冷戾銷聲匿跡,唇角一勾,又自顧自撫平。
他又問:“我不好看?”
桑梨:“看什麽?”
百裏羲郁結起,沒好氣道:“呵,果然是眼瞎。”
今日百裏羲的心情跌宕起伏,堪稱多姿多彩。
桑梨似乎沒聽清:“你罵我?”
百裏羲不理睬桑梨。
桑梨無情地挪開百裏羲不再涼的手。
那只帶着熱度的手功成名就,只躊躇一瞬的百裏羲讪讪地擡起另外一只手。
小隔間重新陷入安靜。
桑梨閉目養神,致使百裏羲可以肆無忌憚目視她。
少年也确實是雀躍又帶着隐秘不明的心思,遵循內心深處的心思,大膽注視桑梨。
百裏羲漆黑透澈的瞳仁裏深深印出桑梨的模樣,周圍安靜得他可以清晰聽到桑梨深深淺淺的呼吸聲。
須臾,百裏羲咬牙。
為何越看桑梨越好看。
今兒她穿的這套桃紅裙子很美。
他才發現桑梨換了一套裙子,雖然還是桃紅色,但衣裙樣式和白日見過的不同。
目光略一下垂——
桑梨是側躺在小榻上,裙子下墜,烘托出桑梨曼妙的身體曲線。
乍一看,桑梨清瘦嬌弱,實則桑梨并不瘦,相反,她身段豐腴有度,該有肉的地方都有,是隐含着女子力量感與柔韌感的美。
那一刻,百裏羲眼神跟被什麽東西灼燒到似的,飛速阖眼,乃至伸手遮擋住自己的眉眼。
半晌,百裏羲重新開眼,抑制不住欲.望,繼續盯着桑梨。
彼時,桑梨鬓雲輕灑,醉顏濃酡,腮暈潮紅,朱唇濕潤,唇色碾着瑰麗的紅。
他呆呆地看她的額頭、眉毛、眼睫、眸子、秀鼻、紅唇......
沒有兇勁,全是乖巧溫順。
最後,百裏羲目光定定落在桑梨的唇片上,旋即眼睛變得無處安放。
某個意外畫面出現。
百裏羲晃了神。
無意識間,百裏羲的呼吸徒然急促起來,頭腦跟着發熱。
百裏羲不明白,為何他會冒出一種想在桑梨臉上......嘴唇上親一口的念頭?
單純想親,沖動地想親。
因為桑梨的唇看起來很可口。
想法剛起,百裏羲便暗罵自己,下.流,龌龊!
果真是腦子抽風了!
百裏羲糊了自己一巴掌,讓自個清醒過來,可盡管如此,百裏羲卻不由自主摸自己的下巴。
上面好像殘留少女口齒間的芳香。
這算是親吻了嗎?
去他娘的,怎麽不算呢。
他的手上知覺亦流連着桑梨的氣息和柔軟。
少年精神震顫,心神飄忽。
但造成這一切的因素不是因為他,都是桑梨吃醉酒,趕着他身上倒。
所以他才會這樣......
百裏羲轉念猜測另一種可能。
想起方才情景,既然桑梨不喜歡太子,那她會不會,會不會是喜歡自己?
少年思緒紛飛,禁不住胡思亂想。
今日他救下桑梨,說不定桑梨真會因此對他産生一些不該有的想法,再聯系桑梨行徑,不無這種可能。
為占他便宜,甚而誘惑他,桑梨才會故意醉酒,借機靠近他。
畢竟自己确實很厲害,迷倒桑梨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百裏羲挑眉,不禁輕笑,散發出連自己都未能察覺到的溫和愉悅的氣息。
桑梨似有所感,忽然睜開眼,皺臉扯百裏羲的袖口,像極了尋求他幫助的弱小的雀鳥。
桑梨柔荑扯的好像不是百裏羲的衣袖,而是他藏在胸口處的心。
百裏羲收回自己的手,止不住心頭亂竄的绮思,面露薄紅。
怎麽琢磨,桑梨都對自己有想法。
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百裏羲如是想。
稍微收攏思緒,百裏羲別別扭扭又情不自禁靠近,眉眼溫柔,眸子明亮,就連面龐鋒利的輪廓線條都鍍上柔和的光暈。
百裏羲開口,故作冷淡疏離,語氣卻裹着蠢蠢欲動的欣喜:“怎麽了?”
桑梨看他,沒注意百裏羲破天荒般的神态。
百裏羲心跳驟停,緊接着發生錯亂,十分不想和桑梨對視。
明明是桑梨暗戀自己,他害羞個什麽勁?
百裏羲痛罵自己不争氣。
桑梨不知百裏羲心中所想,要是知道,必定爆錘百裏羲不正常的腦袋瓜子,再惡狠狠冷嘲百裏羲自作多情,游思妄想。
虛弱的桑梨檀口微張:“我......”
百裏羲表面不耐,實則在認真傾聽。
然後桑梨也不負他望,“哇”的一聲,吐了百裏羲一身。
死寂,無比死寂。
空氣中徐徐升起一股淡淡異味,是嘔吐物的氣味。
因這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百裏羲什麽绮思豔想都遁入了空門,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百裏羲的表情可謂精彩絕倫。
百裏羲梅開二度,又被桑梨上了一課,自個的黑歷史迎來新的春天。
這一次,百裏羲心裏又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依舊是因為桑梨。
百裏羲一字一頓,每個字眼都飽含他隐忍到即将爆發的怒火,“桑——梨——”
而桑梨,嘔吐之後的她頭不疼了,胸不悶了,什麽不舒服都好了。
一陣舒暢後,桑梨不得不面對由她造成的慘劇。
她飄着眸子看着穢物沾身的百裏羲,一度不想承認這是從自己口裏吐出來的東西。
為此,桑梨甚而嫌棄地往後撤了撤。
百裏羲的面容愈發黑,七竅險些冒出煙來。
“你真是好樣的。”百裏羲咬牙切齒。
這句話将桑梨拉回現實。
桑梨緩緩撩上眼皮,與百裏羲難看到極點的面容相對。
桑梨懷揣十二分的愧疚,她低頭,心虛地擡手,用手遮擋住百裏羲剜她的眼神。
她尴尬到不行。
罪魁禍首讪讪掏出帕子擦擦自己嘴角,羞赧不已,懇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百裏羲目睹她的動作,她倒還有餘力知道清理自己。
與此同時,太子、魏蟬以及回來的五皇子都聽到了裏面動靜。
五皇子高聲:“百裏,咋了?”
太子關切道:“百裏,桑娘子,出什麽事了?”
魏蟬不說話,停下手中拿糕點的手,擦擦嘴,心急起身,尋着聲音摸索過去。
太子一見,快速起身,關切道:“魏娘子,本宮帶你去。”
魏蟬糾結片刻,沒理由拒絕太子好意,小小聲:“有勞太子殿下了。”
聲音微乎其微,需要靠得很近才聽得清。
于是,太子湊近魏蟬,遲疑兩瞬,溫聲說:“本宮牽着你的衣袖,可好?”
魏蟬緊張,顫聲:“嗯。”
她聞到太子身上清雅的檀香味。
太子順勢捏住魏蟬袖子,“魏娘子,小心點走。”
魏蟬小幅度點點頭。
而五皇子:“?”
皇兄怎麽回事?這是在主動接近小娘子,還是獻殷勤?
太子和魏蟬進小隔間的時候,百裏羲拔高聲音:“你們先別進來,沒什麽大事。”
聞言,魏蟬和太子停下步伐,魏蟬微微提高聲音道:“梨梨。”
桑梨:“婵兒,我沒事,就是剛才吐了下,醒了酒。”
魏蟬放心下來,卻仍舊站着,不前進也不會座位。
太子不舍地放下魏蟬衣袂。
桑梨提醒百裏羲:“你還愣着作甚?快把外袍脫了吧。”
盡管收到桑梨的道歉,可這并不能澆滅百裏羲的怒火,他差點牙根咬碎。
百裏羲小心翼翼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外袍脫掉,随手扔在地上,接着坐在長椅上,背對桑梨。
萬幸中衣沒有沾到。
桑梨沒過腦子,下意識道:“你還有其他衣袍嗎?”
百裏羲冷睨她,反問桑梨,腔調不虞:“你覺得呢?”
不知怎麽,桑梨從百裏羲的眸色中窺見丁點幽怨。
“嗯,呃,我會賠你衣袍錢的。”桑梨适時弱弱道,難言的愧疚在她心房徘徊。
百裏羲神色略微緩和,但還是一副冷臉,一聲不吭,看起來就知道氣得不輕。
長久的沉默。
桑梨認為自己進退維谷了。
此事也怪桑梨,她其實是要開口說想吐的,只是甫一動唇,強烈的嘔吐感湧來,她沒忍住。
恰好百裏羲在她旁邊,是以他遭了殃。
思及适才的畫面,桑梨可以說是把百裏羲狼狽的樣子悉數看在眼裏。
她也不想,可她沒辦法——桑梨缺德地偷笑。
結果笑聲洩露,被聽力過人的百裏羲捕捉到。
百裏羲回頭。
桑梨詭異的做賊心虛了,好在她的偷笑收放自如,百裏羲應當是沒瞧見。
她不知道,她這樣,愈發顯得欲蓋彌彰。
兩人面面相觑。
百裏羲盯她,許是太暗,瞧不出眸裏有什麽情緒波動。
桑梨靈光一閃,稍彎眼睛,沖他抱歉微笑。
百裏羲仍舊冷臉。
為活絡僵冷的氣氛,桑梨柔和表情,對百裏羲露出此生堪稱最溫柔的笑容。
她假裝輕松道:“哎呀,百裏世子,世子爺,莫要生氣了,生氣了可就不好看咯。”
“消消氣,好啵?”桑梨嗓子恢複正常,這一說,就夾了點撒嬌的意味。
桑梨為表誠意,從小榻上起來,繞開污穢物,湊過來,認認真真給百裏羲倒一杯水,敬到百裏羲跟前。
“好了,事已至此,你先消消氣呗,喝口茶。在我眼裏,百裏世子善良英俊、心胸寬闊、不拘小節、懷瑾握瑜,是頂頂厲害的郎君。”桑梨張口就來。
“想必寬宏大量、仁善溫柔的百裏世子一定不會再計較生氣啦。”
反正又被少塊肉,只是髒了衣袍而已嘛。
桑梨話不過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胡謅了什麽,說了什麽馬屁。
總之,堆疊好話得到回報,百裏羲的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
百裏羲不說話,只擡了擡下巴,接過桑梨的水,這算是接受桑梨的道歉了。
她一定喜歡他,百裏羲不受控制地想。
不過桑梨故作撒嬌的聲音還是叫百裏羲不禁起了一點雞皮疙瘩。
見此,桑梨一喜,扔下一句“我去叫人來清理”,便逃之夭夭,出了小隔間。
百裏羲冷不丁受創,神情一僵:“......”
.
到了外面,見到候着的魏蟬與太子,桑梨匆匆解釋一番,旋即去叫西瓜和葡萄進來打掃。
魏蟬關心桑梨,認為自己有責任,沒注意桑梨吃酒。
桑梨道無礙。
太子看眼小隔間,忍俊不禁。
五皇子哈哈大笑。
百裏羲竟然被吐了一身!
回憶方才,桑梨覺得好奇怪,未料有一天,她竟然會去哄百裏羲。
桑梨笑笑,沒什麽,她恩怨分明,該的時候,姑娘家能屈能伸。
況且,她今兒也在百裏羲面前出了大醜。
桑梨想,她嘔吐的樣子定然醜爆了,這讓愛美又在百裏羲面前愛面子的桑梨羞憤交加。
當時她嘔吐後,還能感覺有微微發黏的、攪合了穢物的唾液在嘴邊留下。
想象的畫面呼之欲出,桑梨急急忙忙甩腦袋。
啊啊,不要想!
太醜陋了!
但是,桑梨很快想開。因為她估摸百裏羲沒有看清她醜爆的樣子。
比之豁達的桑梨,百裏羲比較糟糕。
桑梨讓西瓜清理好現場,她則跟葡萄、魏蟬下樓,先是找人端水,桑梨漱完口,再洗幹淨臉蛋和手,這才回馬車。
馬車上有備用的衣裳。
桑梨問葡萄:“葡萄,馬車裏有男式的衣袍嗎?”
葡萄:“沒有的,娘子。”
桑梨嘆氣,就知道是這樣。
魏蟬憂心道:“梨梨,現在好受嗎?要不要再喝點醒酒湯?”
桑梨搖頭,旋即與魏蟬對視。
随後,二人心有靈犀,同時笑出聲來。
魏蟬當然知道桑梨和百裏羲不對付,從前二人聊天,桑梨便時常提及百裏羲那個冤家。
二人是好友,自然同仇敵忾,一致對外。
如今得知百裏羲吃癟,魏蟬和桑梨心照不宣笑出聲。
少女的笑容悅耳,如清脆鈴铛一晃一晃。
沒其他人在,魏蟬活潑,放得開,聲音也較大:“梨梨,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桑梨一臉無辜地否認:“天地良心,我可沒那麽壞,我對天發誓,我可真不是故意的,正好是他湊上來,所以我就吐了。”
桑梨勾了下鼻尖,“只能說他運道不好。”
魏蟬:“那只能算他倒黴了。”
“我也沒想到自己酒量這麽差。”桑梨不服。
魏蟬:“今日知道了,以後就別再犯了。”
桑梨賭氣似的:“小酌怡情都不适合我。”
魏蟬失笑:“哈哈哈,好好笑。”
葡萄也笑。
少頃,桑梨:“婵兒,你要不要在馬車裏歇息?”
魏蟬本來想答應,可轉念想到太子,她又猶豫。
桑梨瞧出端倪,發問:“你有問題,有事瞞着我。”
魏蟬被戳中心事,紅了臉:“你怎麽這麽厲害。”
“我還不知道你嘛。”桑梨笑道,她去撓魏蟬腋窩,“都給我從實招來。”
魏蟬躲避,笑聲一顫一顫,“癢癢,梨梨,手下留情,你等等......我現在還說不出口。”
桑梨眼睛圓潤如珍珠,好奇道:“到底什麽事?”
話音未落,魏蟬低頭,從袖下拿出油紙包,撚起一顆梅子糖塞進桑梨口中。
“漱漱口吧。”
見狀,桑梨愈發好奇了,不過她沒多問,給魏蟬時間。
梅子糖好吃,酸酸甜甜。
魏蟬也給了葡萄一粒,“謝謝魏娘子,好甜。”
這是魏蟬最喜歡的糖,她身上總是要揣一點。
桑梨:“葡萄,你餓了沒?”
葡萄:“娘子,不餓,娘子您餓了?車上有栗子糕要吃嗎?”
栗子糕是白日逛街時買了還沒吃的。
桑梨思量少頃,把栗子糕分了,剩下五塊,一塊讓葡萄交給西瓜,另外四塊包好。
該到回樓了。
桑梨琢磨半晌,沒換新的裙子,她燒了髒帕子,帶上嶄新的繡帕揣在袖口裏,捎好衣裙。
這事她有錯,是以這裙子便賠給百裏羲了,不知道以他的身板穿得下嗎?
萬事皆有可能。
桑梨認為人要懷揣希望,萬一呢?
桑梨兜着歉意帶上幹淨的衣裙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