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花環
花環
謝北望被揪進紙醉金迷門口的馬車中時,感覺旁邊那個人已經要炸了。
他一邊慢條斯理整理自己金貴的鴉青長袍,一邊偷偷往旁邊人臉上瞟。
馬車起駕,鞭子抽馬的聲音傳入耳中,馬受了驚、蹄子踩地的力道之大,大得謝北望都聞到塵土味了。
南遠辭一直沉着臉,手中把玩着一把空白扇面的折扇,正是謝北望那把。
恐怕沒有其他人能把南遠辭氣成這樣了。
謝北望心中挺有成就感,一邊朝男人那方淡淡一笑:“上卿大人,本宮的扇子可以還給本宮嗎?”
話音剛落,頭頂忽然被輕輕敲了一下。
男人轉過頭來看着謝北望,手中折起的扇子重新打開,搖了搖,冷冷道:“這是第幾次了?”
盡管有一股冰冷的味道,南遠辭的聲音仍然如春風一般動人。
少年眼神閃爍了一下,緩緩轉頭看向窗外。
卻見他一只腳忽然伸向南遠辭。
南遠辭正要皺眉,就猝不及防感覺鞋背被人飛速踩了一腳,力道不小。
少年收回腳,神色悠哉地靠在馬車中的座椅背上。
“嗯?”南遠辭看着謝北望唇邊隐隐的笑容,眼角微微上挑。
他手中的扇子“啪”一下收好,然後重重敲到了謝北望頭上,引得少年哀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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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幾次不去上早朝了?”敲了一下後,南遠辭怒氣稍減,聲音中的冷意也散去不少,“下次再去煙花之地,小心父親打斷你的腿。”
一說到南太傅,謝北望立馬乖了很多,靠在椅背上不再折騰了。
馬車颠簸,隔着一層簾子,外面傳來鬧市不絕于耳的叫賣聲,繁華盡顯。
不時傳入江南少女軟糯的談笑聲。
謝北望好奇,将馬車中的紗簾掀起一角,向外望去,不由“咦”了一聲。
南遠辭偏過頭來,謝北望将簾子完全掀開,一個小窗出現在馬車上。
窗外的街市上幾個羅裙的青蔥少女拿着糖葫蘆,發間戴着一個野花草藤編成的花環,青絲裏點綴着粉粉紫紫,煞是嬌俏動人。
“喜歡?”南遠辭淡淡地問,面上看不出喜怒。
“嗯,花挺好看。”謝北望摸了摸下巴,兀自點點頭,“新鮮、鮮豔,配着美人的臉更是好看了。”
話音剛落,頭頂又被重重一敲。
他手一松,簾子便滑落,遮住了花與少女。
車廂內忽然一暗。
南遠辭眯了眯眼,将手中的折扇扔給了謝北望,淡淡道:“扇面尚未題字,改日寫一個。”
謝北望接住折扇,聞言眸中流光一劃而過,神采飛揚起來:“上卿大人給題個字?就說……”
少年頓了頓,飛快瞟了眼南遠辭。
男人正挑眉看着他,下颌的弧度恰到好處,在紗簾透過的微光下,有點模糊,卻多了朦胧的美感。
怎麽說呢……謝北望嘆了口氣,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在南遠辭疑惑的目光下,重新靠回椅背,擺擺手道:“沒想好,再說吧。”
說完後不知又想到什麽,眼角向下一垮,染上點憂傷。
那種少年愁似老人一般的苦相,讓南遠辭莫名想笑。
不知又行了多遠,馬車緩緩停下。
趕車的人将缰繩往後一拉,兩匹馬便立刻上仰,嘶叫一聲。
南遠辭将身前車簾掀起,從車板上往下一躍。
面前的府邸氣勢恢宏,門匾上龍飛鳳舞寫着“南府”二字。
木匾陳舊,字跡卻金漆如新,是為先帝親筆所題。
朱紅的銅門大開,中年管事中規中矩候在門邊,衣着妥貼一絲不茍,大家氣質淋漓盡現。
馬車停下後,幾個小厮上前行禮,然後牽了馬、動作利落。
青衫墨發的男人領着少年走進府中,管事跟在後面道:“大人喚殿下與公子前去書房。”
身後朱紅的銅門緩緩合上,南遠辭點頭應了聲好。
謝北望聞言頓了頓,想起南太傅板着的臉,不由打了個顫。
少年幾步竄到石磚路邊的樟木下,伸手摘了幾根樹枝、兩下拔盡葉子,只剩幾根光禿禿的枝幹。
“幹什麽?”不遠處南遠辭問道。
謝北望拿着灰褐色的樹枝,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有點高,高他小半個頭,讓他不得不稍稍仰頭才能平視南遠辭的眼睛,然後彎唇一笑:“上古流傳下來的一個典故,叫做‘負荊請罪’。”
南遠辭沉默片刻,擡手在少年額前一彈,失笑道:“你那還叫做荊條?”
夾雜着笑意的嗓音低沉而溫潤,尾音如紙醉金迷裏的絲竹聲樂般向上翹着,撩人心弦。
謝北望被猝然一彈,只覺三魂六魄都随之彈去了。
恰時管事恭恭敬敬站在二人身後,重重咳了一聲:“太子殿下。”
謝北望瞬間回神,含糊應了聲“當然算”,然後甩着那幾根樹枝、擡頭看着天率先朝南太傅書房去了。
南太傅向來眉眼犀利,一身灰白的布衫,袖邊綴着白紋,手裏一卷不知何方宗卷,流露出滿腹詩書的氣質。
他的書房如其人一樣,整整齊齊、簡單而大氣。
牆上一幅水墨題字畫,黑樟木桌上筆墨紙硯一樣不少。
清癯的中年人就坐在書桌後,看到面前二人緩緩放下了手中泛黃的卷宗。
“父親。”南遠辭略一颔首,緩緩退出書房,留下了站得筆挺、負手幾根樹枝的謝北望。
“太子殿……”南太傅剛開口,謝北望立刻大聲道:“先生!學生來給您請罪了!”
話音一落,他深深鞠躬,将樹枝擱在背上。
光禿禿幾根樹枝在鴉青長袍的映襯下有些單薄,足以看出主人的誠意。
南太傅教訓的話被哽在口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鋒利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中年人拿着宗卷指了指少年,又重新板起臉沉聲道:“殿下可知錯了?”
謝北望眸光稍一流轉,心中想起那人模樣,暗道了聲不知,口中卻老老實實答道:“學生知錯。”
永遠是那一聲誠懇的“知錯”,然後東仍是東西仍是西。
南太傅嘆了口氣,揮揮手道:“坐吧坐吧。要真能知錯就好了!”
謝北望心中一陣驚疑不定,怎麽今天這麽好說話了?
一邊想着,他一邊緩緩直起身。
樹枝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驚得他一愣、飛快拾起那幾根樹枝後,在一旁的漆黑樟木椅上坐下。
椅子發出“嘎吱”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顯得格外響亮。
中年人看着謝北望年輕俊俏的臉龐,不知想到什麽,又欲言又止地嘆了一口氣,眼中十分複雜。
謝北望被看得一陣七上八下。
“先生”謝北望有些發毛,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可是有什麽事?”
南太傅這才緩緩開口:“早朝殿下沒到,不知陛下今日上朝時龍體抱恙、忽然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