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一)
于戎在房間裏安頓好,洗了個澡,刷了個牙就又出門了。他打車去了園區的洲際,進了酒店直奔27樓的空中酒廊。這會兒酒廊裏人不多,只有吧臺前坐着一男一女,手擺在桌上,默默地各自擺弄着各自的手機,另有一桌三人,兩男一女,圍坐在一張靠窗的小圓桌邊,男人們低着頭,女人的眼神飄忽,他們開了一瓶香槟,桌上還有水果和些零嘴吃食,于戎和其中那女人的視線對上了,女人嘴角一翹,朝他動了動手指,旋即偏過頭和另兩人說話,那兩個男人便也全朝于戎看了過來,他們一個年紀稍長些,留長發,紮馬尾,穿一身布衣唐裝,一個約莫四十出頭,寸頭,正翹着二郎腿抿香槟。于戎臉上忙堆起笑容,快步走過去和那三人一一握手,噓寒問暖:“抱歉抱歉,讓大家久等了,關老師,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您這兒明天殺青?”
“豪哥,嫂子還在坐月子呢吧?我看她發的照片,氣色不錯,那身材,生了和沒生沒什麽兩樣啊。”
“馨雲姐好,頭發新染的顏色?比之前那個酒紅色适合你啊,最近換了護膚品了?皮膚更好了!”
馨雲熱絡地招呼他:“坐吧,坐啊,你才從上海過來吧?十幾個小時飛機,累壞了吧?也是很久沒見到你了,一聽說你回國了,都着急想見你一面。”
于戎坐下了,說道:“剛去酒店放了東西,勞大家記挂了。”
一個服務生遞來酒水單和菜單,他看也沒看,只要了杯蘇打水。馨雲把果盤往他面前推了推,關老師笑着看他,問道:“住哪裏啊?”
“住市區,出門方便點。”于戎說。
關老師一拍大腿:“園區哪裏不方便了?買東西麽沃爾瑪,歐尚,你喜歡逛書店麽,對面就是誠品,要看電影麽去博覽中心,吃的也多,新光樓上,蘇州中心,李公堤,月光碼頭,吃的不要太多哦,市區的酒店退了吧,就住我隔壁好了,阿豪你去下面幫小于開間房。”
豪哥拿起手機,說:“打個電話就好了。”
于戎勸了下:豪哥,不麻煩了,不麻煩了,住市區也是方便我回家整理東西。”
豪哥聞言,放下了手機,給于戎倒香槟,問他:“素老師還有沒發表的遺作?之前沒聽你提過啊。”
關老師舉杯,作勢敬于戎,于戎趕緊拿起酒杯,兩人碰杯,喝酒,關老師的眼睛閃着精光,但什麽也沒說,馨雲在旁問道:“小說還是散文啊?啊方便透露透露呀,吃水果啊吃,橙子蠻甜的。”
關老師給馨雲添酒,豪哥又要了瓶紅酒,于戎搖着頭說:“沒有,就是想整理下一些老照片,還有些舊書,打算寄回紐約。”
馨雲瞅着于戎,身子朝他那兒靠過去了些,拍拍他的手背,聲音溫軟:“需要我們幫什麽忙,盡管開口。”
她身上噴香,玫瑰混着青苔和檸檬味,烏黑的長卷發,鮮紅的指甲油,白皙脖頸上的一串項鏈散發出相似的耀眼光澤。于戎縮回手,作拱手狀,客套道:“一定不和大家客氣。”
豪哥這時道:“好幾年沒回來了吧?蘇州這幾年變化很多,我每次來每次都有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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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也就兩年,之前清明,把媽媽的骨灰帶回來落葬的時候回來過的,那時候就已經有地鐵了,現在又多了一條線了吧?”于戎說,他看關老師,“關老師,之前郵件裏和您說的那個紀錄片的事……”
關老師若有所思,一時沒回應,于戎也不好意思說下去,馨雲接着他漸輕的尾音,趁機插話:“文藝細胞真的會遺傳,關老師您說是吧?”
關老師被馨雲這麽一問似是回過神來了,對着于戎,不禁長籲短嘆:“唉,小于啊,看到你啊,我就想到你媽媽,”關老師抹抹眼角,“她剛加入作協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算算我和她是三十年朋友,小于啊,你說,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豪哥道:“能有幾個三十年還聯系的朋友。”
于戎點着頭,關老師神色愁苦,繼續道:“我麽你知道的,說難聽點,年輕的時候,不學無術,家裏人要面子,我們家裏走走關系,讓我進去作協混個臉熟,老實和你說,作協裏差不多都是這樣的,但是你媽媽不一樣,素雁素老師啊,她比我小兩歲,但是我就是很尊敬她,我平時都喊她素老師的,你知道的吧。”
于戎喝酒,還是點頭,幅度很小。關老師嘆息了聲,摩挲着膝蓋,模樣很是沉痛,道:“你媽媽是真的有才,真的。”
言罷,他還翹起大拇指:“我佩服她,一個沒上過學,讀過書的人能寫出那樣的文章來,那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只是可惜啊……”
關老師欲言又止,豪哥立即接上:“素老師的一生不容易啊,二十歲一場大火搞得家破人亡,一個人走出大山,到了蘇州,在工廠做女工,在天橋下面擺地攤,婚姻也不順利,離婚之後一個人帶孩子,後來得了獎之後情況稍微好點,但是也面對了很多流言蜚語,身體還一直不好,那麽年輕就走了,還是在異鄉。”
關老師語重心長地對于戎道:“小于,外面那些風言風語你不要相信,都是胡說八道,素老師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她清清白白。”
于戎又喝了點酒,一看桌上三人,讷聲道:“我記得拍傳記電影不用問後代要授權的吧?”
關老師喜笑顏開:“小于聰明人啊!來來來,喝酒。”
他給于戎添酒,于戎喝蘇打水,低聲說謝謝,臉上帶着笑,沒響了。豪哥拿起手機,邊打字邊和于戎說話:“小于還在幫別人做剪輯啊?”
關老師也看手機,道:“劇本寫完之後一定發給你過目。”
于戎道:“過目不敢當,不敢當,有關老師把關,我放心。”
關老師擡眼一看他,笑得更開心了。馨雲給大家添酒,臉上的笑意就沒淡下去過。
豪哥擡起頭問于戎:“還是你一起參與參與籌備?你做剪輯也做了不少年了吧,國外産業鏈是比較成熟,不過國內現在做電影機會也很多,正缺你這樣的海歸精英,天喜也一直有提拔青年電影人的計劃,我們和聖丹斯,柏林那邊關系都很好。”
于戎說:“我之前導過一些短片還有廣告片。”
關老師一攬于戎的肩膀:“那好辦!就先參與參與劇本的工作嘛!明天你和我一道去上海,我們和曲老師,丁老師吃個飯!”
于戎看着他,馨雲道:“曲文老師很有意向執導。”
于戎喝蘇打水,兩只手握在一起,手指磨蹭着手背,道:“該不會立項審核都七七八八了吧?”
關老師道:“兩年前你媽媽在紐約的葬禮,曲文老師也去了的,你有印象吧?”
關老師又道:“小于啊,你知道我們國內年輕人最大的問題是什麽嗎?”
他的臉色又愁苦起來,于戎看着他,靜待着,關老師一舔嘴唇,道:“受西方文化思想影響太深!說起什麽加缪,毛姆,村上春樹,東野圭吾那是頭頭是道,我們呢就是想改變一下這樣的現狀,想讓年輕人多關注一下本土的優秀的創作,優秀的創作者!”
關老師說完,咂了口香槟,吃了點奶酪,在紙巾上擦擦手指,拍了下于戎:“那就這麽說定了啊,你就是我們《雁南飛》的創作顧問了啊!哈哈!”
于戎說:“《雁南飛》這是這個項目的名字嗎?“
豪哥笑了:“小于說話一板一眼的,只是暫定名,要是你不喜歡,可以再商量。”
于戎搖頭,笑着,說:“我就不參與了吧,大後天我計劃去雲南,收集紀錄片素材,明天後天打算在家整理下東西。”
關老師好奇道:“你說的那個紀錄片已經開始制作了?”
于戎說:“我在美國已經拍了些素材了,之前給您發了郵件的。”
關老師撓撓眉心,拿起手機一會兒拉近了,一會兒移遠了:“你用哪個郵箱發的?可能沒收到,唉,我這個眼睛是有點老花了。”
于戎說:“之前您還回複我了,說看了之後會給我回音。”于戎接着又道:“和你們的題材應該不會沖突。”
豪哥笑着說:“你再發我一份吧,看看內容,可以當先導宣傳片用嘛。”
馨雲也說:“對啊,對啊,都打算采訪些什麽人?”
關老師繼續問:“在國外做還是簽了國內的公司?沒聽說啊,還是走流媒?不對啊,也沒聽到風聲啊。”
馨雲又說了些什麽,關老師和豪哥也在說個不停,于戎一時疲倦,頭還有些痛,可能是時差影響,他聽別人說話聽得不是很清楚了,也沒力氣開口多說些什麽,一味附和,一味笑,一味喝蘇打水,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四周,他身邊就是金雞湖的夜景,霓虹光落在水裏,一個璀璨多彩的夜晚倒映出另一個璀璨多彩的夜晚,美麗似乎成了雙份,可看多了,看久了,那些霓虹亮得刺眼,那湖水黑得發沉,一切顯得那麽熟悉,又說不出的陌生,一時間他覺得自己不在蘇州,仿佛到了揚州,也可能是在西湖岸畔,在任何一個有湖的城市的湖邊的任何一幢高樓上。爵士樂飄飄揚揚,玻璃吊燈照出片片流光,他依稀聽到有人在讨論菲茨傑拉德還是J.D.塞林格,他拿起服務生留下的酒單,長島冰茶,馬提尼,曼哈頓,血腥瑪麗,瑪格麗特,金菲士。于戎看得更醉了,目光在室內緩緩地游動,吧臺前的男女已經離開,來了兩個穿格子襯衫的老外,一道窄窄白光裏,一個瘦長的,穿白上衣,灰褲子的人踏着光走了進來。
于戎一下就認出了這個人。林望月。
08年的暑假,七樓的補習教室,零星坐了十來個人,兩小時閱讀,兩小時寫作,午間休息一個小時,接着兩小時口語。
坐在他後排的林望月。
下課時拿出繡花針,頂針,五顏六色的棉線,在綢布上刺繡,在筆記本空白的地方畫旗袍盤扣,畫女人裸體,畫穿黑色婚紗,一手持鐮刀,露出平坦胸膛的死神,在小商品市場裏和賣窗簾布的女人讨價還價,成打成打的買黑色絲襪的林望月。
皮膚白白的,手腕和腳踝都很細的林望月。
在酒吧的廁所裏抱着一個男人,襯衣的衣擺被人掀起來,露出後腰的林望月。
于戎掐了把自己,有些疼,他又喝了口酒,吃了一塊火龍果,往嘴裏塞哈密瓜和櫻桃。
林望月直直朝他走了過來,于戎慌了,東張西望,左顧右盼,林望月已經到了他跟前了,于戎吞了口口水,起身結結巴巴地介紹說:“這是,這位是……林,林望月,知名青年服裝設計師,在英國有自己的品牌的,聖馬丁畢業的,很厲害的。”
“我以前讀雅思補習班的時候的同學。”于戎補了句。
“這位是關老師,電影制片,這位是豪哥,天喜傳媒行銷的一把手,這位是馨雲,天喜傳媒公關部的。”
林望月一屁股坐在于戎身邊的空座位上,擡手就叫服務生。于戎看了看在座的三人,關老師喝酒,沖林望月點頭示意,馨雲起身,離了座和林望月握手,微笑着講話:“好久沒見到了,上次還是在米蘭時裝周,最近還好吧?”
林望月開口就說:“不太好,你們天喜不是在做偶像組合嗎,需不需要人給他們做團隊服裝?”
馨雲咯咯直笑,坐了回去,拿起手機,還是笑,沒接話茬。坐在她邊上的豪哥一聲不吭,聚精會神地盯着手機,忽而一陣砸碎玻璃的聲音從他的手機裏傳出來,接着還能聽到有人在咆哮:“別他媽把我和那些垃圾抄襲貨擺在一個商場裏!操你媽!姓黎的,沒有老子,你能有今天!你他媽還不知道在哪個地下作坊給人打版裁衣服,舔你師傅屁眼呢!你要錢是吧?我給你錢!老子有的是錢!全部他媽的給你!!”
豪哥老神在在,臉上波瀾不驚,沒事人似的按低音量,那咆哮聲漸漸低了下去,豪哥喝酒,吃橙,桌上沒人說話,林望月抓了把開心果到自己面前,剝着吃。他的手腕還是很細,皮膚也還是很白,頭發和眼睛漆黑,眼尾向上挑起,連眼神都和從前一模一樣: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似乎對一切都不屑,不滿,因而看見什麽都不在乎,看到什麽都不在意。
林望月又叫了一遍服務生,抱怨道:“人呢?餓死了!”
于戎也幫着催了催,這時他放在褲兜裏的手機震了下,他拿出來看,豪哥微信發給他一則新聞鏈接,标題赫然是:青年設計師林望月精神狀況異常,遭董事會除名。
鏈接裏還有段視頻。
于戎擡眼看看豪哥,豪哥沖他使了個眼色,于戎回了條:我十多年沒見過他了,不是很清楚。
他才發出去,林望月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挑眉問他:“你們幹嗎呢?在微信上八卦我?”
于戎連連搖頭,恰好服務生過來了,林望月放過了于戎,點了一杯曼哈頓吧,再要了一盤堅果,還說:“面條有嗎?不要意大利面啊,你給我泡一包方便面吧。”
服務生欠了欠身:“我幫您去廚房問一下。”
林望月吃了會兒開心果,拍拍手上的碎屑,喝了小半杯香槟,自己給自倒酒,又和馨雲搭話:“我認真的,我都給阿伊蓮和淑女屋投了簡歷了,沒人要請我,人總要吃飯吧,你知道我最近絕望到什麽地步嗎?”
馨雲問他:“你怎麽到蘇州來了?還以為你回江西老家了。”
林望月說:“我每天出門前都要查一查星座運勢!”說完,他自己撫掌笑開了,接着道,“來蘇州也是一個叫蘇珊米勒的美國神婆說雙魚座可以給自己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能轉運。我在鷹潭火車站第一眼就看到去蘇州的火車班次跳出來,我就來了。”
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高聲宣布:“林望月已經死了!”
于戎睜大了眼睛,林望月翻個白眼:“我說那個牌子。”他打了個手勢,“天喜的藝人以後都別問他們借衣服了,從我離開的那天開始,望月這個牌子就只能生産出垃圾。”
馨雲笑着說:“我有個表妹在你們那裏實習,怪不得整天發朋友圈說想死。”
“那你別擔心,她百分之百死不了,真正想死的人不聲不響就去死了。”林望月說,他伸長了脖子看馨雲的手機,“你是不是在和你表妹八卦?”
馨雲護住手機屏幕呵呵笑,一瞥于戎,道:“你們倆還是同學啊?”
于戎說:“雅思補習班同學。”
林望月看着他,一提褲腿,笑了:“我看到老同學,過來混口酒喝,你們當我不存在好了,你們聊你們的啊。”
豪哥清了清喉嚨:“那明天小于和我們一起去上海?”
關老師此刻又道:“小于啊,你呢是素雁的獨生子,你要是真想搞那個紀錄片,我們當然可以做,沒問題,老實和你講,一呢你這個紀錄片是講素雁的紀錄片,二呢,你還是素雁的獨生子,光這兩條,保守估計啊,就能給你拉到一個億的投資,你先別擔心票房啊,光是賣國外發行版權就就能回本了,紀錄片後期快,你這片明年母親節前一定能搞完吧?馨雲啊,國際讀書日是什麽時候?咱們找幾個格調高一點的明星,讀一讀素老師的文章節選,拍幾個短視頻,微博上營銷一下,我再聯系下出版社,花城的老板我熟,給素老師重新出一套精裝合集。”
于戎小聲說:“可是我這個紀錄片的概念,母親節上估計不太合适,是講召喚我媽亡魂的。”
馨雲問:“啊?不涉及封建迷信吧?”
豪哥沉吟片刻,問道:“你沒見到你媽最後一面?”
于戎說:“見到了啊,她從有意識到昏迷,我一直都在。”
關老師說:“那七月半還是萬聖節?這也容易,開發個手機解密游戲,很簡單,不用投多少錢,素材都是現成的,找個工作室,一個星期就能出貨,再出兩張概念海報,回頭找幾個游戲主播給你這麽一直播,預售票房就能賣出去八千萬,你信不信?”他瞥了眼林望月,“不過預售八千萬在我經手的電影裏也就是個中等水準吧。”
林望月聳聳肩膀,朝關老師做了個鼓掌的動作。
于戎說:“也不是走恐怖路線的,就是個紀錄片,我打算先去雲南,然後去泰國,日本,還有安布裏姆島,了解當地招魂的傳說故事還有和亡魂溝通的方式,可能還會涉及到人工智能,當地的聯絡人我已經都找好了……”
“雲南,泰國,日本……”關老師掰着手指數着,“我算算啊,機票,酒店,請翻譯的費用,當地的司機,聯絡人,器材……”關老師努努下巴,“你去雲南哪兒啊?”
“我媽的老家啊,關老師您和她三十多年朋友,您知道的吧?”于戎說。
林望月噗嗤笑出了聲音。關老師看了看他,又轉回去看于戎。于戎說:“其實我也沒打算找太大的團隊,最多找個攝像,器材我自己有臺佳能,還帶了臺dv,我媽之前老用這個拍些家庭錄像。”
“這哪行?!不行不行,”關老師喊豪哥,“阿豪你馬上打電話給一廠,問問他們那邊還剩幾臺Alexamini。”
“真的,就是個特簡單的片子,其實沒有公司發行也無所謂。”于戎說,“原本我就打算拍完了直接放網上。”
馨雲說:“那你不是做無用功嗎?還得自己倒貼錢吧。”
關老師斥道:“錢算什麽事呢!人家小于是講藝術追求!但是你說拿個dv拍,真不行。”
于戎說:“肖恩·貝克拍《橘色》,用的是iphone……“
大家都看他,于戎進而說:“就是拍《佛羅裏達樂園》的那個。”
還是沒人說話,林望月的曼哈頓送上來了,他又問服務生要了根吸管,用吸管喝雞尾酒,哧哧地響。他垂着眼睛,像在笑。
于戎道:“威廉·達福拿了18年奧斯卡提名的電影。”
關老師道:“沖着獎去的吧?明白明白,回頭拿個什麽金攝影機,什麽最佳處女作,那往後的投資就方便了,确實,确實。”
馨雲出來打圓場:“小于麽,文藝青年,想法還是比較藝術的,可以走藝術院線看看。”
林望月又叫了杯牛奶。
關老師問于戎:“你打算在國內待多久啊?今天是不行了,改天我們好好坐下來聊聊你那個紀錄片吧。我個人感覺采訪的人員和線索可以集中圍繞在素老師得獎前後那段時間。“
林望月的牛奶上來了,他拿起杯子說:“他剛才不是說了嗎,他是要拍招魂。”
關老師沒理會他,繼續和于戎說話:“團隊還是要組的,你一個人搞,不是瞎胡鬧嘛,你願意,我也不同意啊,這不光是你的作品,也是要給你媽媽一個交待。”
于戎低頭喝水,才要講話,只聽噗的一聲,像有人放了個屁。
桌上靜默了,林望月高高舉起手,道:“有些人,想放屁的時候不敢放,想說屁話的時候倒是張口就來。”
說完,他起身就走了。于戎想笑,掃了眼桌上,忍住了,豪哥正給關老師倒酒,說着:“那我們明天下午一點多出發吧。”
關老師頻頻點頭,馨雲在發信息,打字飛快,一張煞白的臉被手機熒光照得更白,于戎起身,和衆人道了別,也走了。他急急忙忙搭電梯下了樓,在大堂裏找了找,又走到了酒店外面,林望月就在酒店門口抽煙。于戎看到他,先喊了他一聲。
林望月看他,吞雲吐霧,不說話。于戎走過去,問他:“你住這裏?”
林望月說:“這裏我怎麽住得起,我住如家。”
他又說:“我來賣身。”
于戎咳了起來,林望月拿出手機,給他看自己的微信聊天紀錄。
白色對話框:我在洲際,晚上七點。
綠色對話框:2000。
白色對話框:ok。
林望月的微信名字是flymeto,頭像是一片漆黑。于戎記住了。
于戎也點了根煙:“我也不住這裏,我住竹輝路上的賓館。”他偷偷看林望月,“你住哪裏的如家啊?”
林望月大笑了起來,看着街上,說:“我想起來了!于戎!那年考完雅思,我們一個班一起去澳門玩,在巴黎人,大家都喝了不少,你偷偷親我!”
于戎用力抽煙,吐煙,熏得眼前青煙翻滾。他不響。
林望月說:“大作家的兒子也得腆着臉來拉電影投資啊?”
于戎說:“他們不想做就算了,我自己拍。”
林望月說:“托馬斯·溫特伯格拍《家宴》也只用了臺dv。“
于戎愣住,正巧一輛空車經過,林望月攔下了車,上了車。于戎恍然回了神,高聲問道:“你會用dv嗎?我請你啊!我給你開工資!”
出租車開遠了,于戎不死心,牢牢盯着,出租車消失在了轉角處,他垂下手,在酒店門口站着,手裏的香煙燒到他的手指時,他接連收到了兩條微信,兩條都是豪哥發來的,一條說明天下午一點去竹輝接他,另一條問他:你拍招魂,想表達什麽樣的主題?
于戎一并回了:上海我就不去了吧,電影的事你們拿主意就好,有什麽需要我配合的我一定積極響應。紀錄片的事就當我沒提過吧,我預定下個星期回紐約,有空再聚。
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