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
【三十六】
答應宋元閣要查當年潼興關之事，楊明春并沒有忘記。
她覺得今晚就是個好時機。
待出了宴廳之後，她借着和楊太尉說話，一路把他帶到了輕夕宮附近。
然後又在無意之中，佯裝擡頭，說起了輕夕宮的主人，宣庶妃的事。
“父親，我小時候應當是見過宣庶妃的吧？聽說她是宮裏唯一一個會武術的妃嫔呢。”
她的小心思，自然是瞞不過楊太尉的。
楊太尉道：“見過，她還抱過你呢。小時候你愛哭，每次進宮都要哭上一陣，也不知怎麽回事，只要宣庶妃一抱，你就不哭了。”
楊明春低頭一笑。
“那我應當是很喜歡宣庶妃的，只是可惜那時候我太小了，還記不得她的樣子。”
楊太尉的聲音充滿了懷念：“宣庶妃是個...巾帼英雄，她少年時期随着周老将軍出征，還曾在軍中組建了一支女子隊伍。她們進可上陣殺敵，退可留營開方看傷，都是一些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後來呢？”
“後來...她們跟着周惠将軍，在潼興關兵敗，犧牲了。”
看來當年的潼興關之戰，真的牽扯很多。
楊明春道：“父親，那時你也去了潼興關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縮在輕夕宮大門後的鞋子動了一下。
楊太尉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關于這件事，這些年衆說紛纭，始終都沒有定論。具體細節，聖上不準我去查，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記得周惠反複強調，他留在潼興關，是為了壓敵，并無反叛之心，這中間定然是有誤會，或者被人陷害。後來歸京途中，我們的線路被洩露出去，這才引來了外敵的刺殺。周惠為了救周老将軍，死在了半路。”
“為什麽聖上不準去查？”
楊太尉良久都沒有說話。
至于真正的原因，在這些小輩面前，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他嘆口氣，也知道如今小輩們都已長成，一些陳年舊事，随着他們的猜測，遲早會浮出水面。
他雖在外以鐵腕無私著稱，但面對自己親近的孩子們，終究還是心軟了。
有些傷害，能晚來一天，就晚來一天吧。
“為父不能離席太久，明春，你在這待一會便回去尋你母親吧。”楊太尉道。
楊明春點頭：“父親慢走。”
看他的身影遠去，楊明春無力地倚靠在身後的院牆上。
不遠處輕夕宮的大門後，傳來陣腳步聲。
楊明春頭也不回，有些無力地說：“九殿下，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宋元閣面無表情：“你那是以下犯上。”
她轉首看他：“你也猜到了，對不對？”
事情并不難猜。
那是聖德帝剛繼位不久，節度使唐屠發生兵變，周惠領命率軍鎮壓。
可唐屠準備周全，周惠輕敵，連連兵敗。
後周老将軍帶兵助陣，耗費将近半年，成功擒獲唐屠，收複失地。
唐屠餘孽仍在，周惠擔心他們，想要把人全部拿下之後再回京。
可聖德帝多疑，畢竟有唐屠案例在先，于是便下令讓周惠立即返京。
命令不知為何沒有到達潼興關。
聖德帝以為周惠不肯聽從自己的命令，疑從心起，便讓楊太尉前去查看。
一切看似正常，卻又充滿不正常。
聖德帝的命令為何沒到周惠的手中，以及他們返京的線路，是誰洩露給外敵的。
還有最後，他為何不讓楊太尉再細查。
是沒有必要，還是聖德帝早就知道了答案，不想公之于衆。
如果是後者，那這個‘答案’，到底是什麽身份，竟讓聖德帝暗護多年。
周家沒落之後，楊太尉的地位逐步升高。明面上看來，還是楊太尉得利最大。
那他就最值得被懷疑。
可是很明顯，楊明春和宋元閣都相信楊太尉方才的那番話。
那就是說，楊太尉也在護着這個‘答案’。
這天下，能讓楊太尉護着的人，可不多。
宋元閣冷笑一聲。
“這有什麽難猜的，他初登大寶，椅子還沒有暖熱，有些多疑是應該的。現在有人幫他滅了心腹大患，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去懲罰。”
這話确實是以下犯上。
楊明春并沒有阻止。
她道：“他護着的那人到底是誰，那人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麽？”
楊明春思忖片刻，又道：“有件事我覺得要告訴你。”
“什麽事？”
“那個寧王妃，據我暗中打聽，确定就是當年周惠将軍的夫人，高家之女高海笛，也就是你的舅母。聽說當年她在潼興關消失了，大家都以為她為周惠将軍殉情了，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寧王妃。”
現在回京還和聖德帝有一腿。
宋元閣眼波微動。
“這件事我會去查的。你.....”
話未說完，兩人只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
聽聲音，好像是宴廳那邊發生了事。
楊明春不知為何，心中一緊，迅速的朝宴廳走過去。
宋元閣緊跟其後。
宴廳外，此時已聚集了不少宮人奴仆。
看到兩人出現，一個個的低頭後退，為楊明春讓出了一條路。
楊明春疑惑地走進去。
宴廳內衆位大人和女眷們仍在，只是最前方少了一些人。
她一進門，就成了萬衆矚目的存在。
那些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滿了同情。
偶爾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內監高總管從後廳內快步走出來，停在了楊明春的面前：“明春姑娘，聖上宣您進去。”
看父親和母親都不在，楊明春跟着高總管一起去了後廳。
穿過廳堂，後面是一個單獨的小院落，裏面蓋了大概七八間房，是為了給各位吃酒的貴人主子們當做臨時換衣或休憩使用的。
而此時的正廳內，聖德帝和皇後均是滿臉暴怒。
下首站着楊太尉，大夫人，并文貴妃等人。
在他們正中間，太子低頭跪在地上。
衣衫不整。
陪他一起的，是同樣衣衫淩亂，發髻已經散了的邵白羽。
楊明春擡腳走近廳內，彎身拜見：“聖上。”
聽她溫娴的聲音，聖德帝怒從心起，直接拿起高總管剛端來的熱茶杯，朝着太子的額頭扔過去。
太子沒敢躲。
除了皇後有些許想攔的動作之外，在場衆人，無人敢勸。
茶杯裏的水從太子的額頭流下，還未來得及展開的茶葉在他的額角眉毛處挂着。
太子咬着牙，脊背挺的很直。
邵白羽柔弱狼狽地跪在他身邊，泫然欲泣：“殿下。”
太子雙手握拳，放在腿上。
他看着邵白羽，而後朝聖德帝跪伏在地：“求父皇成全，兒子是真心喜歡白羽的。”
“住口！”
皇後想喝止他。
太子置之不理。
“從小到大，兒子身邊的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每一個物件都是父皇和母後挑選的。這是兒子第一次做主，求父皇和母後成全。”
聖德帝一腳把太子踹到了地上。
他氣的雙手有些顫抖，指着明春道：“你這麽做，你對得起明春嗎？她自小伴你長大，你把她置于何地！”
太子的身體有些僵硬。
他半躺在地上，仰頭看着明春，心中悔意頓生。
邵白羽彎身去扶他。
太子輕閃了一下，又放任自己被她扶着。
他繼續朝聖德帝跪着：“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辜負了明春。父皇，兒子既已辜負了她，就不能再負了白羽，求父皇成全我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