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系統簡直震驚:“宿主,為什麽?”
宿主不應該趁機改寫命牌讓兄弟關系坐實嗎?怎麽把程雲記憶給抹了!
可劍修微微偏頭,明知宿主是反派管理局工作人員的系統一瞬間汗毛乍起,竟然覺得,在宿主的計算中,自己應該本來在被抹去記憶的範圍裏?!
這一幕,自己也是不應該看到的?!
求生的本能讓系統立刻假裝删除數據,結結巴巴:“你,你為什麽不反抗?”
它雖然不敢直說,但捶桌動作也很用力,顯然是情緒到頂:“你的修為不是很高嗎?為什麽要被他們困在這裏?”
燕無争收回視線,嗓音平淡:“形勢所逼而已。”
系統松了口氣,繼而又悲憤:我沒從任何角度看出來形勢所逼啊!
但是經過這麽一遭,系統也有了些和破陣劍一樣的,有些戰戰兢兢,不明是非的茫然感。
這會兒只能偷偷地戳主神要劇情資料,要不到又咬着手絹哭,都不來打擾劍修了。
劍修自然樂得清淨,等到了執法峰上,才斂下眉眼。
追燕無争的只有一等弟子卻無長老,是有原因的。執法堂上修為受損的諸長老沉住氣,等他走入法陣。
在那大典上,長老都被燕無争給打傷了,其餘一等弟子又大部分都在秘境之中,這才讓這魔頭有了可乘之機。
如今可以問審,自然是到者齊聚,師長齊全。
杜無悔等一等弟子本是想讓燕無争跪下,可是他腳下法陣金光閃閃,劍修走入後修為瞬間被壓制在築基以下,卻仍然不動如山,面上亦無羞慚神色,反而一派冷然,并無屈服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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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于是都不滿起來。
“身為少宗主不思精進修為,友愛同門,卻蓄意盜搶宗門至寶,還私開宗門大陣,導致宗門被魔修襲擊,損失慘重,如今竟然還不知悔改!”
“宗門奉養你數年,你更是仙君座下首徒,享用供奉無數,不怕因果輪回,令你身死道消嗎!”
“我萬劍門,怎會有此等狼子野心,難以教化之人!”
執法堂長老關山率先發難:“燕無争,你欺師滅祖,殘害同門,修習本宗劍法,卻将法器對準師弟師妹,如此忘恩負義,是非不分,今日宗門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禍害,你可有異議?”
血牢乃禁地,尋常弟子到不了,真到了執法堂上,無數唾罵厲斥才擺到燕無争面前,言語之激,令劍氣激蕩,青空現霆。
在那曲折雷霆之下,數位長老釋放的威壓,足以令如今這個小小的築基魁首,腿軟跪倒。
可是燕無争卻并未跪倒。
只有程雲注意到燕無争看到被自己打傷的懷素真人,掌門時,輕微的一頓。而後重新将破陣劍背于身後,微微錯開視線。
劍修并不辯解,颔首:“要殺要剮,你們定奪便是。”
“死到臨頭,你還如此狂傲!背叛宗門時,你可曾想到會有今日之期!”
燕無争神色淡淡:“是我技不如人,又何必多言。”
程雲便垂眸。聽到身旁弟子憤憤,唾罵這所謂的劍道魁首還真大有只求一死的意思。
關山面沉如水:“這麽說,這罪行你是認下了?”
其他人還沒怒,系統先蹦起來,恨不得抓着宿主瘋狂搖晃:“宿主,你不能在這裏承認,真要在這裏承認你魔頭的名聲就宣揚出去了,到時候就不好逆轉,雷劫就會來了!”
燕無争這會兒才道:“可我并無逆轉之能。”
系統哆哆嗦嗦,想說你怎麽說瞎話呢,你今天早上那個化神期修為不就是給你逆轉的,可還沒說。
關山長老就沉聲:“好!燕無争,你不愧是仙君首徒,直至此刻也不墜魁首之名,不願屈膝認錯,但你道心不正,修為再高,宗門也是不能容你了,既然你認下罪名,那我今日就在宗門見證下,定下個削骨之刑。”
其他弟子倒吸一口冷氣。圍觀的弟子不乏執法堂執事的,聞言也下意識拱手,暗暗心驚。
削骨之刑,原本也是借鑒人間,但是機要之處,比人間刑罰還要可怕的多。
緣由在于,修仙之人,哪怕是一筋一骨,也是極為堅韌的,要剝去要遭受巨大苦楚。
“這削骨,先要做的便是廢除修為。”
關山說完,便眼神狠厲地反掌一推,立着的劍修便五髒六腑都被火灼燒般,現出紅色瘢痕。
這瘢痕一路蜿蜒向上,直至攀到劍修脖頸處,以火焰的姿勢扼住其咽喉,才停住,劍修仍單手背在身後,護着破陣劍,面上卻一陣紅色瘢痕若隐若現,喉中也湧出鮮血。
法陣大亮,燕無争有些許站立不穩。
這是丹田被廢之兆。
燕無争修為還是金丹,如此懲罰自然不會引來天象,可是執行也未免過快,其他弟子都露出不忍神色。
并非同情燕無争,而是,往日熟悉之人如今就在這懲戒堂上,到底叫人心知肚明之餘生出幾分悲涼來。
然藏書閣長老卻是冷聲道:“此人罪有應得,你等又何須背過身去?”
捂着喉嚨的燕無争便笑了一下。
藏書閣長老面色一冷,環視衆人,厲聲訓誡,這就是他承受宗門奉養,不思報答,反而背叛宗門,甚至與魔修勾結的下場。
在場所有弟子都要看,都要銘記此刻!
關山也加大靈力輸出力度,只是片刻,法陣便被鮮血染紅。
這些精血,會成為執法堂法陣維持靈力的來源。
燕無争已到了強弩之末,沒跪,視線模糊間卻盯着那慢慢被吞噬的血跡,恍惚了一下。
關山收回掌,接着道:“而後是奉還靈藥。”
萬劍門是大宗,給予弟子的補給從三等到一等,再到各長老嫡系,都有嚴格劃分。燕無争作為仙君首徒,享受的已經是宗門一等一的資源了,這要奉還,便只有解除身上儲物袋,而後靠精血償還。
到這系統看不下去了,也不管宿主一點任務進度也沒完成,就翻箱倒櫃:“宿主,宿主,我這有道具,你先用會兒吧!”
再不用,它怕雷劫還沒來,宿主就要寄了。
燕無争卻沒有應答。
他此刻已支撐不住,在血跡斑斑中單膝跪地,手撐在地面上,森白手指蜷曲,破陣劍落在地面。
程雲本是作警惕之狀,靠近卻發現破陣劍到現在還被靈力包裹得好好的,沒有破損污染之狀。
他心生詫異,看了破陣劍幾眼。
破陣劍也忍不住了,蹦出來想對燕無争破口大罵,怎麽今天早上那麽威風現在這麽弱。
但是要動才發現這劍修,竟然把自己給封住了!他不用靈力保護自己竟然還浪費靈力把自己包住攔住了!
系統和破陣劍都在心裏罵人。
系統是因為燕無争是它的宿主,它自然不希望燕無争有事,而破陣劍,一半是因為劍本身就會對劍修有好感,燕無争十六那年便成為了少宗主,它日日封在劍冢,探望外面,自然知道這個看上去就很厲害的劍修有一天會是它的主人,而且,他的姿态是它見過的劍修裏和它前主人最像的,它對燕無争,自然是有一些好感的。
雖然這好感在他背叛之後化為烏有了,但之後,燕無争對它也還不錯,它惡感也消去了一些,甚至勉強還想,他要是認錯,取得宗門諒解的話,它也不是不可以等他重新修煉至金丹。
誰知道這個傻子,對別人用起靈力來大方得很,現在就站在那讓人打了。
另一半就是它靈智已開,本能覺得不能讓燕無争在這裏死了。
眼看着關山就要再次取燕無争的精血,還宗門數年供奉了,劍靈也沒想那麽多,看到程雲,咬牙擲過去,一敲——
程雲瞬間後退幾步,沒接住破陣劍,腦海中卻被什麽破開,湧現出的記憶讓他頭疼欲裂。
恢複瞬間,心下震駭無比,脫口而出:“師兄!”
燕無争眼睫顫了一下,手指微動,想禁锢劍靈,還沒動作,就聽到劍靈暫時認可了自己。
這認可相當于短暫結契,可令劍修和劍靈心靈相通。
劍靈破口大罵:“你還攔我,你還攔我!我雖然不會幫着你打架但是也不想看着你這麽認輸,你直接剛起來不好嗎?”
丹田都毀成這樣了,還真想送死啊!
燕無争似乎是啞然片刻。
半晌,他才道:“諸位長老是不知,若是聽到劍靈如此言語,怕不是要昏厥過去。”
劍靈瞪眼,本只是為了傳話才暫時認可,現在卻忘了收回:“你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
劍修卻正色,沒說話,便将破陣劍按下了,掌心濕潤的血跡浸入封印之中,暗中勾勒了一個簡單的靜音陣法。
劍靈氣得在封印裏面撞頭:“燕無争!”
外界,長老與弟子,皆是驚疑不定。
有人按捺不住,怒聲:“燕無争,你拿什麽蒙騙了破陣劍靈,竟讓它短暫認可了你!”而且,他的丹田已毀,為何修為還是源源不斷?
關山也暫時收回攻勢,冷聲:“修仙者,為田為骨,靈氣先通過脈絡骨髓彙聚于丹田,然後再浸潤而出,此人丹田已無法積蓄靈力,但是天生劍骨仍在,仍可充當暫時靈氣。”
劍修擦去唇邊血跡,眉清眸深,雖狼狽之至卻不減當年劍修之風,他慢慢挺直脊背。
到此境地,仍然不改其言語淺淡散漫:“關師言之有理。”
關山的嫡系弟子聞言大怒,關山卻深深地看他一眼,沒有情緒,而後便再度飛身而上,封印燕無争的劍骨。
身法淩厲。
只在某一刻,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悔恨。
他與掌門還有諸位長老都曾教習過燕無争,因着仙君閉關日久,太上劍法的基礎招式,還是他與掌門一招一式,親手教的。
因而雖非他弟子,關山也教授過別的弟子劍法,但只有燕無争會喊他一聲關師。
他在宗門行走無阻,恃才傲物卻依然坐穩少宗主之位,未嘗沒有他與掌門多番縱容,将他認作嫡親弟子教養之意。
可是當年,當年看他家破國亡,根骨又極佳,将他帶回萬劍門的關山,是存着燕國已滅,那他的皇室血脈,便無甚要緊的心思。
看到如今的燕無争,他們卻如何說出,修仙之人,不會被凡世所累之類的話來?!
他們以為的所謂凡塵,對這燕無争竟然如此緊要;讓他們悉心教導的少宗主,二十歲結金丹,二十四歲突破元嬰,一步化神的少宗主,奪了他們的秘寶,複自己的國!
他也不敢再念舊情了。
修仙之人本就親緣寡淡,當年還是顧念他幼小單薄,如今他已是元嬰,宗門培育他數年,難道還有什麽對不起他嗎!
“燕無争,你已認罪,宗門也已降刑,你若不想自讨苦吃,還是趁早放棄——”
畢竟他丹田已毀,劍骨又能助他支撐多久?
關山從未見過不靠丹田而靠劍骨就能修煉之人。
更何況燕無争沒有半分掙紮,即便他不再打下去,他也不可能再修道了。
燕無争擦去唇邊血跡,風中,他被血染紅的白衣随風飄揚,似他眉眼一般凜冽坦然:“若我不願棄呢?”
關山大怒:“孽徒,削骨之刑已是宗門寬宥,你竟還想動手!”
衆人也大驚:燕無争瘋了嗎!
往日修為高超時他都不曾以卵擊石,如今卻欲與他們同歸于盡!
程雲也終于退出法陣束縛,想要請長老再行定奪,至少說了那一番話後再抹去他記憶,不像是故意迷惑所為,這其中說不定還有什麽隐情。
但已面色發白地看見,那昂然立于獨步峰峰頂戰而不敗,見他來卻束手就擒的劍修,修為在飛速流逝,靈氣卻依然萦繞不去的劍修,單手持劍,一招揮過去——
凜冽清光霎時間逼近關山。
關山被這殺氣凜然逼退,瞳孔也被傷到猛地瞪大。
他以為燕無争只是不甘,只是做困獸之鬥,未曾想到這一招竟然真的蘊含了破陣劍的殺機。
他面上閃過痛色,可擡手格擋時,卻分明看清了那劍修倏忽的一瞥,而後忽地怔住。
見燕無争瞳孔中竟也有一絲凜然,而後迅速撤手,分明是沒想到破陣劍會帶上殺機。
他,是假托?
關山還沒想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緊接着激蕩開來的劍氣,就将兩方人都狠狠掀翻。
被甩出去的破陣劍更是無知覺沖破封印,嚷着道:“我都說我不會幫你打架了,你怎麽還沖上去剛啊!你知不知道剛剛要不是我幫你那麽一下,那個關老頭的劍就要劈......”
活潑清亮的劍靈音戛然而止。
後知後覺意識到,是誰插手,打斷混戰。
竟是有大能降臨。
遍布萬劍門,應該說這一方領域的渡劫期威壓,讓栖居山中的靈獸都屏息俯首,仿若拜作了仙人腳下的石梯。
而仙人卻并未駕臨,只是分出一道虛影,而後輕輕一拂袖,萬劍門一衆弟子和長老便覺渾身挂礙一清,掌門大驚,立刻帶着長老與弟子拱手敬拜:“仙君。”
“不必。”
關山心下一沉,雖沒有對燕無争手下留情,沉重之意卻沒少半分,想起燕無争那個眼神,手指更是收緊,竟有一瞬想咬牙,阻攔仙君之後所言。
但仙人之音,豈是凡人左右地了的。
很快,一聲餘音渺渺,便席卷天地。“燕鳴。”
關山手指酸軟,重重閉眼。
仙君乃燕無争師尊,鳴之一字便是仙君為燕無争親自取得,天下昭彰之意。
仙君第一次收徒,便選中了燕無争,想必是希望他接替自己,不能飛升成仙,也要揚名此界,庇佑宗門的。
可燕無争卻做下此等禍事。他在仙君之前定下罰,好歹能留他一條性命,若是仙君親至,難道宗門還會放過此等不忠不義之徒嗎?
怕不是要扒骨抽筋......
果然,程雲按捺不住,擡頭去看燕無争時,那個無論何時,都是脊背挺直,傲然風骨的劍修,第一次維持不住身形,咳着,幾乎拜倒在仙君虛影前。
但他的手還按在破陣劍上,緊緊攥着,他的戰意還未平息。
卻被那仙人壓得擡不起頭來,靈力淺淡到,在仙君面前已幾乎不存在了。
劍修嗓音嘶啞,此時此刻,衆人才有了這人剛被毀了丹田,經脈俱斷,只剩下一身劍骨支撐的實感:“仙,君。”
竟然未喊師尊。
破陣劍嗡鳴,它感覺很危險,想出頭,但是被燕無争按住,靈敏地感覺到燕無争的靈力在飛速流逝。
執法峰上一片寂靜。
仙君不語,只是手一揮,就連苦苦支撐的天生劍骨,和被廢丹田殘餘的一點靈力,都消失了。
關山知道燕無争的靈力是怎樣的波動。
十六載前,這靈力還在他和掌門的指引下,一點點地疏通他的經脈,而後凝聚成小兒手掌心一個微弱的法陣。
他稀奇地低頭看了一會兒,而後擡頭看向長老腰間被解下的佩劍,聽關山諄諄道:“此乃劍修的武器,本命靈劍,一人只有一把。”
“每個人都只有一把嗎?”
“每個人都只有一把。”
“掌門有兩把。”
關山沒想到他觀察如此仔細,于是又細細告訴他,掌門身份特殊,可帶兩把,那劍是鎮守門派之用,不可輕易帶下。
可那時聽學的幼童,如今已成長為宗門魁首,如無意外,前途無量,現在卻已經不可能有自己的本命靈劍了。
他的丹田碎了。天生劍骨也沒有用了。十餘年的修為,毀于一旦。
靈氣的滋養在他身上飛速褪去,很快,燕無争便面上沾染鮮血,擡眸望去。
那雙深黑的瞳孔,傲然的風姿,已經因為他不可能再是修士,而盡數褪去了。
因而關山去看時,只看到一雙很淺很淺的,和那日睜開眼茫然看他的幼童,別無二致的瞳眸。
有些渙散。
其中更是五湖四海都褪去翠綠,山石嶙峋失去厚度的蒼白。
燕無争身影微晃。朦胧之中,關山竟然看見燕無争手指屈伸,似有所料地坦然笑了一下。
關山忽然想起,學劍時對燕無争說:“你若争氣,成了少宗主,那便兩把劍都是你的。”
“可師尊說我不會有兩把劍。”
關山對仙君很是敬重,心中卻不是很贊同此言,看燕無争天資出衆,因惜才之心,寬慰他道:“并非如此,宗門按修為選少宗主,你努力便是。”
此後更是數次推舉。
卻沒想到,一語成谶。
當日是師尊點通了他的天生劍骨,讓他得以成就金丹,今日被奪去,也沒什麽。
這金丹,他本來就不想要。
燕無争閉眼,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