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
十一
元承二十二年,正月初九。
衛尹卿與我們辭別,去往蕃州,以藝謀生。
她臨走前,欲言又止。
“快走吧”我好心催促着她,“車馬勞頓,你這身子又要吃不消了。”
“嗯。”
衛尹卿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住轉頭望着我。
她的眼睛會說話,漣水靈動,想告訴我又不想告訴我。
“大夫人,這段時間多有冒昧”衛尹卿沖到我面前,抱住了我,“感謝您厚達仁善,給我一條活路,來日定當湧泉相報!”
我有些吃驚,盯着她的側臉,而她悄悄擡起頭看向後頭。
我知道,我身後不遠處,站着褚亭忱。
她放開我,握住我的雙手,微微颔首,“大夫人,您一定要、一定要……”
“如何?“
衛尹卿摩挲着我的手,顫聲誠懇。
“侯爺、侯爺他真的很愛您……您一定要和侯爺好好的。”
“走吧。”褚亭忱打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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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尹卿放開我的手,後退了步,向我們或者說晟寧侯府,下跪行拜別禮。
……
四月十九,小雨淅瀝。
我在仿他的字。
褚亭忱的字。
我等不來他親筆所寫的一紙休書,而我自己寫好呈給他看,不是被他撕掉燒掉就是他不肯落款應允。
閑人如我,日日不得希冀,便也只好做些卓殊之事,從臨摹他的字跡開始……
我從問晴樓的二層,尋來了寫他少時的功課紙張。雖已落灰泛黃破損,經我細心修繕還是能湊合看的。
他的字很普通,方正清明。而我的金錯刀,矯如游龍,翩若驚鴻。再怎麽仿還是會有些自己的筆鋒。
今日臨到一首《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一時有些觸景生情。
我用指腹撫摸這一行詩,抹去塵灰。
“棄我……昨日……不可留”
“亂我……今日……多煩憂”
近來,我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眼前的平安富樂,還是遠處的高山流水?
安定與抱負,選哪個?
這份安定讓我捉摸不透,總覺得如風中柳絮、鏡中影花,我不敢放下戒備,不敢以誠相待。
心中的抱負,又杳無音訊,我常試問自己,在追逐什麽?
好像情之一字向來無解。
我已不知是在享受過程,還是尋到确切的答案。
……
晚膳後,我去後院逗了會兒大黃團子。
它的毛長了,改日得剪剪,眼睛都要看不到了。
我蹲下身,剛要摸它,它就自覺的躺下來,舌頭挂在嘴邊。
好呆還有點乖。
一旁的雲荷和木姚看着,不由嬉笑。
惱得大黃團子叫了幾聲,好生威風。
我起身又轉了轉,瞧見那幾個柑橘樹。
一個個的個頭小得可憐。
“今年的柑橘種的晚了……但也無礙。”我随口道。
想着,等到個頭大些,就能吃了。
我只吃酸橘。
倘若在相府,我尚在閨中,這種東西是斷不會嘗的。
記得在靈堂為我父跪孝時的那幾日,什麽東西都吃不下。
有次偶然,在半夜,我出來想散散心,看到一顆柑橘樹,上頭結滿了純熟的柑橘,但我唯獨挑了個沒熟的澀青的吃。
塞了一瓣,咬開後汁水漫上牙,酸到我覺得自己的牙在發抖。
過了會兒又什麽都沒有了,忘記酸過的滋味。
轉而又塞了一瓣,反複幾次,覺得很有意思。
酸的黯然銷魂,酸的撕心裂肺。
我将那棵柑橘樹挖去到了侯府的後院,後來又種了幾棵。如果我沒記錯,是從左往後數,第二排,第四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