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9章
大概是因為愧疚和心疼,永遠會比感激來得更劇烈。
他頭一次感受到原來一直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淩懸還有這麽溫柔小心的時刻。
“你等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聽見淩懸在安慰自己。
他明顯是發慌的,低頭一看,便能看到謝霜雪被血浸濕的衣服,抱着人的時候能感受到那黏膩的血滲到他的手上來,與之對比的是謝霜雪完全沒有血色的臉。
于是他着急忙慌把人抱到自己的駐紮地,想給他療傷,那在城主府的廢墟上臨時搭建起的一個地方,外表倒看不出什麽,但裏面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一開始還不知道把謝霜雪放在哪裏好,像是怕把他碰碎一樣,找了塊最軟的墊子把他放上去,然後又小心翼翼地解了他上身的衣服給他上藥。
鞭傷絕大部分都在背部,那衣服被血沾染,黏連成一塊,揭下來的時候人即使昏迷着都在顫唞,淩懸就更不敢動手了。││
畢竟沒伺候過人,眼見這謝霜雪被他毛手毛腳的動作弄得更疼,幸好塵心很快就跟過來了。
他有經驗,伸手給謝霜雪上的藥,面露不忍,又看了一眼淩懸,低聲道:“當時我就覺得蹊跷,這件事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眼下沒有其他人,你肯和我說嗎?”
塵心素來性情溫和,塵長老又在族內德高望重,羽族不管是哪一門的弟子都老實喚他一聲師兄,是有幾分真心的,淩懸對他一向當做哥哥看。
“師兄別問了,我不能與你說的這些,”淩懸道,他不敢看塵心,眼睛盯着謝霜雪看,看他鴉羽一樣的睫毛不住顫唞,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抖動着,“但這件事總歸是我欠他的。”
塵心一聽,果然沒問下去了。
他心裏知道,羽族并不像師父所希冀的那樣平和,謝霜雪不過是暗流湧動下的棋子而已。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心疼,蓬萊覆滅已經夠慘了,沒過幾天,卻要他再經歷一遍這種事,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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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心頓了一下,順着他的話提醒了一句:“不僅僅是這件事,還有上次,你也該對他好一點。”
淩懸知道他指的是送藥一事,沉默了一會兒,随後開口的時候聲音更低了,像是喃喃自語:“我知道……可是為什麽?”
“不想讓自己的事情起太多争議,不想讓殿下難做,不願意得罪人,他的處境做這些總有許多理由的,”塵心道,“也怪我,這幾天沒多去看看他,讓他孤立無援,反倒滋生禍端。”
啊,其實我自己都沒想這麽多理由。
躺在那裏的謝霜雪默默地想。
他和塵心之前的對話确實是他設計好的托詞,是當時的臨場發揮,因為他發現了對方沒死之後對自己額外來的關心,于是順手拿來用罷了。
在原劇情,謝霜雪絕對不會給淩懸送藥的,因為沒有塵心阻攔,他是真挨了淩懸幾拳,整個人倒在牆角處,氣都喘不上來,随後純遙才出來阻攔。
這種情況下,謝霜雪在哪裏有那個精力還去給淩懸送藥?他那時候甚至都沒時間去知道淩懸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但塵心攔住了,在他的引導下又直白點出淩懸在羽族的地位,這對謝霜雪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這直接造成了他的顧慮,兩人沒動手,又還沒真的結仇,再扯到純遙,他的送藥行為就在那時候更加合理,是順利成章的劇情變化,完全符合他精于算計人設,Sea自然不會報錯。
塵心給他用的藥很好,敷上之後就沒那麽疼了,謝霜雪的這樁倒黴事算過去了。
而且他躺在那裏的時候,謝霜雪感覺到一滴,不,不應該用滴來形容,是一團光團砸在自己頭上。
那光進入他身體的時候帶着暖意,從頭頂一直延伸到四肢,他渾身都變得暖洋洋的,鞭子帶來的疼痛就更不明顯了。
心疼他的原不止一個淩懸。
是喜歡他的玩家們。
謝霜雪其實也看到人群裏面有昨天那個小主播了,他一直望着自己。
挨鞭子當然是疼的,但是發現居然有很多人真心在意自己,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喬智慧昨天看他,更多還是抱着追尋隐藏劇情的心态,但今天看到謝霜雪挨這麽重的鞭子,他是真崩不住了。
他看見謝霜雪被抱走了就急忙追過去,便利用刺客的潛行技能偷偷溜進淩懸的房間後面,在窗戶的縫隙那裏放攝像頭接着直播,又在畫面裏看到塵心淩懸是真在小心照顧,稍稍放心一點,卻沒有走的意思。
謝霜雪這邊已經平靜下來,可原來得意的人卻如五雷轟頂。
“淩懸去管他做什麽?”淩長老又急又氣,“這不是往他自己身上攬事嗎?”
于是他憋着一股氣急匆匆趕過去,這時淩懸給謝霜雪上好藥,已經等在門口了,似乎是知道他要過來。
“你……!”
淩長老剛開口,便被淩懸噎了回去。
“師父不必說了,我都想清楚了,”他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什麽應該做的,你又懂什麽?你還……”
“謝家是為了守城死的,便是為了羽族死的,謝霜雪也是為了不給您惹禍上身才不敢開口,我明明知道一切,也沒有殿下澄清,受刑之後再救,已是亡羊補牢,很對不起他了。”
淩懸越說語氣越篤定:“您若是要把他丢出去,我自去陪他,如果這樣仍容不下,那我就去和殿下認罪,您放心,我不會讓師父遭難,我會說是我指示他去的,請殿下按族規,罰我五十鞭。”
把這些說完之後,他反而踏實了。
他只覺得好似自己本就該這樣,不應該像之前一樣懵懵懂懂只看到表象,僅有一副脾氣。
若不是謝霜雪突然遭難,也許他還要沉浸在猶豫的情緒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連和人說一聲謝謝或道歉都抹不開面子。
這也是淩懸頭一次反抗師父。
他實在執拗,氣得淩長老用拂塵打他後背,一抽便是一道紅痕,可只打了幾棍,他又舍不得了,和淩懸吵了半天仍然無果,只能轉身拂袖而去。
謝霜雪!
淩長老恨得牙癢癢。
他這幾天都派人盯着這個人,若是有二心便即刻收拾,誰知他表面看着聽話,竟不知不覺勾引了淩懸!
偏自己投鼠忌器,眼下還真的不敢拿他怎麽辦。
否則淩懸年少意氣,不知道要做什麽傻事來。
他頭一次有些後悔自己當時利用這個人了。
至于淩懸,他和自家師父說完那些話反而豁然開朗,自覺自己應該彌補過錯,回到房間裏還一直忙前忙後給謝霜雪準備這個準備那個,只想他休息得好些。
幸好過了這一段時間,謝霜雪便醒了。
即使上了藥,他背上的傷也很是猙獰,此刻坐在床上還在仔細盯着傷口的人是塵心,塵心見他醒了,明顯松了口氣,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
“塵心師兄,是你啊,”還是謝霜雪先說的話,聲音輕飄飄的,“不好意思啊,讓你為我費心了。”
塵心安慰道:“這個時候就別說這個了。”
但下一秒,謝霜雪就看見了站在塵心後面的淩懸。
他也在一邊守着,見謝霜雪睜開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而且看到對方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淩懸莫名地很緊張。
他原來對人印象不好的時候,就在暗地裏嘀咕過這人簡直長了一張禍水臉,現在那點負面情緒沒有了,謝霜雪看着自己,他更覺得有一股陌生的情緒從心裏湧上來。
他分不清那是什麽,反正絕不是以前的排斥了。
他希望謝霜雪也和自己說點什麽,像之前和塵心師兄說話那樣,聲音軟軟的。
但謝霜雪看他,臉色卻一下變了,有些惶恐,還有一些害怕,只見他努力把自己撐起來,似乎是想要下床的樣子,淩懸看着他傷口又要掙開了,差點被他吓死,連聲道:“你躺着,給我躺着!謝霜雪,你要幹什麽?”
“不是罰我閉門思過嗎?我既然醒了,就應該繼續受罰。”謝霜雪道,聲音越說越虛弱,“已經把那一鞭還給你了,淩懸,你還要如何?”
“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麽?反正你不準再動了!”淩懸又急又氣,但因為就塵心在這裏,又不敢把話說得太直白,“不是你的錯,我原來就沒想怪你,前幾天就是沒機會說!”
他之前不太敢上前的,一心急就走上前去了,手上又不敢使勁,只想把謝霜雪摁回去。
但謝霜雪一聽這話,一下沒有其他大動作了,他看了淩懸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問的時候顯得有些小心:“真的嗎?”
看到對方大力點頭,才很乖地躺了回去。
淩懸只敢碰他肩膀的一邊,因為那裏沒傷,現在對方一往下躺,他手下落空,又感覺謝霜雪的的發梢從他手掌心順過去。
頭發絲是軟的,他臉突然就紅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把這熱度壓回去。
“淩長老他不怪你嗎?”
早就挨過打了,無所謂了,師父是發了火,但是拿他沒辦法。
“反正你就在這裏呆着吧,”淩懸甕聲甕氣地說道,“你留在這裏,執法堂的那些人不會進來的,殿下也不會追究的。其他的都交給我來處理。”
然後謝霜雪就不說話了。
淩懸試探着問他還疼不疼,他只慢慢地搖了搖頭。
可能還在生自己的氣吧。
淩懸想。
不一會兒之後,外面似乎傳來一些消息,有什麽其他事情,塵心師兄被叫走了,這房間裏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淩懸忍不住湊近了看謝霜雪,看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這個角度看謝霜雪顯得他特別乖特別小,他躺在自己床上,窗外的光找過來,淩懸坐在床邊的影子便完全籠罩着他。
這種情景之下,他心裏湧上一股英雄情緒來,像是一種漂浮許久的保護欲總算穩穩落地。
羽族人不少,但淩長老親收的弟子不多,在師父門下,他是核心弟子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向來只有旁人遷就他,沒有他來保護別人的時候。
現在,他想護着一個人,也能護着他了。
我以後一定會保護好謝霜雪的。
淩懸默默地想。
真正的少年人大約就是這樣,情緒濃烈且轉變起來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謝霜雪一看淩懸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完全不會藏事。
這正如自己所願。
但這件事沒完。
謝霜雪還在等着。
就在此時,主角那邊,純遙正在檢查那些隐藏着魔氣的所謂療傷藥,試圖從裏面找出一些痕跡來定淩長老的罪,但他之前和洛印已經一一查過,很可惜,上面沒有其他印記。
但查到最後一瓶的時候,洛印卻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這一瓶似乎被人動過,”他道,又伸手細細查驗,把藥粉撚在手心化開,“好像……換了藥。”